一切从头开始?谈何容易!

    新组成的队伍才到冷月手下就暴露出了巨大的问题,最直观的就有两个:新将领威不足以服众;老兵瞧不起新兵。

    威信的问题不难摆平,冷月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丧失过自信心——她有足够的经验;但老兵瞧不起新兵这件事,虽说每次招兵时都会发生,这次情况却与以往全然不同——这些新兵不是和平年代的少爷兵,而是背负了血仇、从血泪中交织出来的复仇者。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们这位新上任的将军与之前任何一位将军都不太一样,不只是性别的不同,气质也不同——忧郁、孤绝、冷峻,似乎不怎么容易亲近——而这,恰恰是这些被先前将军“宠”爱有加的老兵们所不喜欢的。

    将军带来的新兵,和之前任何一个新兵也不一样。他们没有被强迫征调的哀怨,没有对远离故土现实的不舍;他们的眼睛是血红的,举止言语是掷地有声、果断狠绝的;他们训练起来比这些老兵们还要勇猛,嘶吼起来足令关河震悚……

    老兵们不知道这些新兵来这儿之前经历了什么,亦不知他们从哪里来,但是老兵们能感觉到,他们除了冷月,似乎与谁都不亲近。更要命的是,他们没有那种新兵身上理所应当带着的、压低姿态的胆怯,反而到处锋芒毕露,仿佛有种巴不得要冲进前线一般的“痴愣”。

    老兵们由此产生了很大的压力和危机感,以至于刚刚组建新军后不到三天,新兵同老兵之间就发生过四次正面冲突了——

    第一次是因为吃饭时,一个新兵排在了老兵的前面,被老兵推了一巴掌;第二次是在校场上,老兵嘲笑新兵手底下没劲,只能在家给婆娘端洗脚水;第三次,则是老兵对着一个刚刚在村子事变中痛失考妣的新兵,骂他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第四次……

    每一次闹事的理由千奇百怪,产生的结果却都出奇地相似——所有的新兵围过来把闹事的老兵揍了一顿,接着这些新兵又被老兵们围起来揍了更狠的一顿……

    对这些,冷月起先是放任不管的,并非她不知情,而是她认为在这种较量中,可以激发士兵的斗志,只要控制得当,可以大大强化军队的战斗力。

    也许是因为冷月过于放纵,渐渐地,老兵们觉得他们的将军并不在意这些自以为同将军关系很近、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新兵蛋子。直到有一个新兵被老兵失手打死……

    冷月那日正在大将军帐中商议不日后的收复计划——新兵由王铁牛带着,同老兵一起在校场上训练——突然就有士兵来报,说校场发生了骚乱。

    冷月一听心知不妙,眼皮也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同大将军陈情后便赶忙往校场跑去。

    ……

    被打的新兵叫赵小虎,冷月赶到现场时,他正被王铁牛抱在怀里抽搐着,从嘴里倒着最后的一口气。

    而动手打人的老兵此刻就站在一旁,虽然心有不安,他却还要嘴硬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王铁牛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目眦尽裂,伸着两根手指颤抖着指着面前眼神轻蔑的老兵,银牙咬得咯咯直响也说不出一句话,不一会儿就有眼泪凝满了布满血丝的双眼。

    估计如果不是见到冷月赶来,肇事者的眼神还可以更加挑衅几分……

    冷月快步上前推开吵嚷的众人,只看了一眼就明了发生了什么,她一时间只觉气血猛冲上脑门,仿若挨了一闷棍般双眼直发黑。但她仍旧强压心中怒火,当即命令在场所有人不许走,又对跟来的士兵说道:“快去请苏先生。”

    随后,她的脸阴沉下来,冰霜欺在她的眸子里,让在场的人看得心中全都一个激灵。

    冷月径直走到闹事的老兵面前,面无表情的脸越发的阴沉,她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丝毫躲闪,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直到盯得他心虚得再也不敢同冷月的目光直视。

    “跪下!”冷月终于开口,短短的两个字,冷得却似要赛过九月的冰霜,让所有听到的人膝盖都发了软。老兵咽了口唾沫,在原地讷讷地没有动。

    “我让你跪下!”冷月又重复了一遍。

    此刻,在场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都愣在原地,他们不敢说话,不知是被冷月的话吓到,还是被事情的本身吓到。打人的老兵还是没有动,他轻抬眼皮瞄了冷月一眼,心中思索的是如何将这件事搪塞过去,不料正被冷月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抓到。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冷月有力的手就鹰爪般揪住了他的衣领,直接将他甩到了被打新兵的面前,然后不及他反应,手起刀落,就地正法。

    无疑,冷月的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不用冷月再说,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原本口中想要说的强词夺理的话语,此刻都变成了“将军饶命”四个字。

    冷月将带血的剑甩在地上,对着奄奄一息的新兵跪了下来。她一句话没有说,就这样跪着,直到苏文远赶来为他检查,直到苏文远抬起惋惜无力的眸子,直到新兵含着笑咽下最后一口气……

    冷月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回过身来,面对着跪了一地的士兵,继而不及任何人反应,直接动手解开了自己的战甲,袒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肩膀、手臂,声嘶力竭道:

    “你们要打,就去和敌人打!和我打!你们可以不服我,我自会让你们服气;但这些新兵也是兄弟!”冷月在他们面前慢慢走过,线条分明的肌肤上一条条纵横的伤痕宛若一把把刀,无情地刺进每一个人的眼睛。他们不敢去看,又不敢不看。

    “他们比你们当中某些人更早地经历了生死,不见得就不如你们勇敢不如你们强!从此刻开始,再有不听军令者、寻衅滋事者,定斩不赦!”

    冷月说完,把最冷峻的目光定格在了所有人都眼睛里——这一次,的的确确是把他们震慑住了——她走到赵小虎面前,再次跪了下来:“厚葬!”

    新兵们一边擦着泪,一边沉重地抬起了赵小虎的遗体,他们沉默着。只有王铁牛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些老兵。冷月悉数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什么。

    ……

    是夜,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老兵的各个营帐外穿梭,身影掠过之后,紧接着又有一个高挑的身影轻轻凑过去,将营帐后面被上一个身影放下的小块白磷掏出来,放到一个带煤油的瓶子里。

    第一个身影在各个营帐外走了一圈,随后抬头看了看天——夏夜,南风——他一边等着各个营帐起火,一边打算趁巡逻队离开后,再悄悄回自己的营帐。

    他躲在一棵树后,往四下里一圈接着一圈地看着,独独忽略了身后。待他想要走时,突然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样做——似乎不是很合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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