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害怕吗？
冷月问的这个问题，让苏文远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可能不害怕吗？可害怕之余，他竟然还是那样义无反顾地冲了上来，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他不是不怕，而是有更怕的东西……
“苏文远。”
“嗯？”他正出神，听到冷月再一次唤他，便不知所以地抬起头来望向她。
“你很像一个人。”冷月回过头来，与苏文远的目光相对，眼底又是一片晶莹的水光。苏文远心头陡然一颤，薄唇轻启却没有作声，他自是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更知道冷月的心。
恰时风过，苏文远同冷月额前的头发皆被缭乱在眼前，如同此刻两人并不平静、各怀思虑的心；且待风止，是冷月最先恢复了同往常一样的冷静，仿佛从不曾动过情一般……
“冷月随我来，其他诸将，继续巩固营防。”
“是！”
冷月狠狠眨了两下眼睛，以希过往的风可以将眼中残留的泪水吹干，临走时，她拍了拍王铁牛的肩膀，环视着周围瘫坐了一地、状态不一的新兵，朝他使了个眼色。
“我来吧。”苏文远跟不过去，但也不想当一个闲着的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伤员委实是不少——这大大小小的伤，不仅有身体上的，更有心理上的——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现下这里都离不了他。
王铁牛站在那里，抬起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臂呆呆地看着，他知道它们在发抖，可就是无法控制，甚至越想刻意放松下来，抖得却越发厉害……
“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晚了一步！”
一进军帐还没有坐下，大将军就气呼呼地将宝剑摔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冷月闻言止步，已然猜到他说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
大将军叫马璘，安史之乱前曾任左金吾卫将军。李亨即位后，他立刻统领精兵三千前往护驾。初次平叛作战时，他又只用了百名精骑，成功击溃了叛军的五千多人，被肃宗任命为镇西节度使，也就是冷月他们口中的“大将军”。
原来，王思礼先前就动了叛逃的心思，但苦于证据不足，马璘考虑如果堂而皇之地将人拿下，势必会在平叛最艰难的时候动摇军心。王思礼一个人微不足道，但他手下的五万大军，对于当前的唐军乃至整个平叛大业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
他同意陪冷月演这一出戏，可不仅仅是为了做个好人，让那些新兵在老兵群里留下个好的印象，根本目的，还是想要制造叛军偷营的假象，钓出王思礼这条大鱼。
只要王思礼判断错误当前形势，露出一点要趁火打劫的苗头，他都可以立时按通敌罪将王思礼收押。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行动前夕，王思礼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兀自引兵离去。
马璘越想越气，仿佛忘记了叫冷月是来干什么的，只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整个军帐里都是他气呼呼的喘息声。
“人既已叛逃，自责也无济于事，马将军还是应该尽快将借兵之事安排下去，不可因小失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冷月背对着帐门，却在听到声音后迅速转身，又朝着从军帐门口走进来的人单膝跪了下来；马璘闻声也当即起身离座，对着来人拱手行了军礼。
“陛下万岁万万岁！”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即位不久的唐肃宗李亨。他让冷月二人平身，自己则走进去坐在了马璘刚刚坐过的地方。
冷月素来能从别人的话语里抓住关键，她听得分明，肃宗刚才提到了“借兵”二字。
借兵？找谁借？冷月的脑海中瞬间呈现出来周边各个部族的地域分布图——能够有实力出兵的，大概只有吐蕃与回纥——唐朝近年来与吐蕃战事不断，想来也不可能找他们，这借兵的对象十有八九就是回纥了。
冷月猜测，马璘应该是同肃宗提前商量好的，今番召自己前来，只为将借兵回纥重任委托与己。但马璘担心冷月人微言轻，回纥可汗不一定买她的账，便让她带着肃宗手谕去朔方找郭子仪，再由郭子仪派使臣前去。
“此番借兵之事重大，成败得失将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收复两京，王思礼叛逃已经折损了咱们近三成的人马……冷月，你可知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臣定不辱使命！”
冷月恭敬地接过肃宗手谕，转身出了营帐，她一边往回走着，想要尽快出发，一边心头早已升腾起一股冲动，以至于脚步在无知无觉中越走越快，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当真是喜极而泣，因为她刚刚分明听到马璘说，“收复两京”！
“你在做什么？”
冷月才回去没多久，苏文远就来找她。这不奇怪，自由出入冷月的营帐是冷月给他的特权，卫兵们也不会拦他。况且，除了军医的身份，他也是冷月的随行医生。
冷月一边准备着临行前的东西，一边将借兵之事告诉了苏文远。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行囊上的结扣居然因为手指的颤抖没有系紧又开了一次。
“你要去朔方？”
“对，找郭子仪元帅。”
“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这边快打仗了，士兵们需要你，而且……”冷月想说，而且山高路远，危险重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和叛军打个照面。可是话到嘴边竟然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她只怕这样说了，苏文远更要跟着她不放。
“而且，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冷月改口说道，在苏文远显然不相信的眼神中挤出一丝牵强的微笑。
苏文远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没有说什么，他转身出去，头也不回。相处了这么久，冷月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可是让他怨恨自己几天，也比跟着自己在路上遇到危险的好。冷月这样想着，又害怕凭借苏文远的脑子，很容易能猜到自己在盘算什么，便打定主意，夜里出发……
苏文远回去后同样没有闲着，他安顿好苏小山，同他交代了几句，便要去冷月的营帐外拦截她。没承想，东西还没收拾好，就听到踏雪的长嘶穿破了夜的宁静。
苏文远恨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赶忙扯过东西往冷月的营帐跑去，然而除了尚且攒动的灯火，营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拖着步子进去，在案头发现了墨迹未干的一首诗：北地胡腥祸九州，狼嚣豺戾鬼行从。盛唐气象今何在？万古江山竞一哭！百战城头犹泣血，誓枭狼首意方休。功名白首非足贵，唯愿毅节贯平生！
苏文远读完，泪水已然从眼角滑落，他再也不能等分毫地冲出营帐，跨上一匹马，朝冷月的方向追了过去……
冷月问的这个问题，让苏文远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可能不害怕吗？可害怕之余，他竟然还是那样义无反顾地冲了上来，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他不是不怕，而是有更怕的东西……
“苏文远。”
“嗯？”他正出神，听到冷月再一次唤他，便不知所以地抬起头来望向她。
“你很像一个人。”冷月回过头来，与苏文远的目光相对，眼底又是一片晶莹的水光。苏文远心头陡然一颤，薄唇轻启却没有作声，他自是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更知道冷月的心。
恰时风过，苏文远同冷月额前的头发皆被缭乱在眼前，如同此刻两人并不平静、各怀思虑的心；且待风止，是冷月最先恢复了同往常一样的冷静，仿佛从不曾动过情一般……
“冷月随我来，其他诸将，继续巩固营防。”
“是！”
冷月狠狠眨了两下眼睛，以希过往的风可以将眼中残留的泪水吹干，临走时，她拍了拍王铁牛的肩膀，环视着周围瘫坐了一地、状态不一的新兵，朝他使了个眼色。
“我来吧。”苏文远跟不过去，但也不想当一个闲着的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伤员委实是不少——这大大小小的伤，不仅有身体上的，更有心理上的——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现下这里都离不了他。
王铁牛站在那里，抬起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臂呆呆地看着，他知道它们在发抖，可就是无法控制，甚至越想刻意放松下来，抖得却越发厉害……
“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晚了一步！”
一进军帐还没有坐下，大将军就气呼呼地将宝剑摔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冷月闻言止步，已然猜到他说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
大将军叫马璘，安史之乱前曾任左金吾卫将军。李亨即位后，他立刻统领精兵三千前往护驾。初次平叛作战时，他又只用了百名精骑，成功击溃了叛军的五千多人，被肃宗任命为镇西节度使，也就是冷月他们口中的“大将军”。
原来，王思礼先前就动了叛逃的心思，但苦于证据不足，马璘考虑如果堂而皇之地将人拿下，势必会在平叛最艰难的时候动摇军心。王思礼一个人微不足道，但他手下的五万大军，对于当前的唐军乃至整个平叛大业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
他同意陪冷月演这一出戏，可不仅仅是为了做个好人，让那些新兵在老兵群里留下个好的印象，根本目的，还是想要制造叛军偷营的假象，钓出王思礼这条大鱼。
只要王思礼判断错误当前形势，露出一点要趁火打劫的苗头，他都可以立时按通敌罪将王思礼收押。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行动前夕，王思礼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兀自引兵离去。
马璘越想越气，仿佛忘记了叫冷月是来干什么的，只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整个军帐里都是他气呼呼的喘息声。
“人既已叛逃，自责也无济于事，马将军还是应该尽快将借兵之事安排下去，不可因小失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冷月背对着帐门，却在听到声音后迅速转身，又朝着从军帐门口走进来的人单膝跪了下来；马璘闻声也当即起身离座，对着来人拱手行了军礼。
“陛下万岁万万岁！”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即位不久的唐肃宗李亨。他让冷月二人平身，自己则走进去坐在了马璘刚刚坐过的地方。
冷月素来能从别人的话语里抓住关键，她听得分明，肃宗刚才提到了“借兵”二字。
借兵？找谁借？冷月的脑海中瞬间呈现出来周边各个部族的地域分布图——能够有实力出兵的，大概只有吐蕃与回纥——唐朝近年来与吐蕃战事不断，想来也不可能找他们，这借兵的对象十有八九就是回纥了。
冷月猜测，马璘应该是同肃宗提前商量好的，今番召自己前来，只为将借兵回纥重任委托与己。但马璘担心冷月人微言轻，回纥可汗不一定买她的账，便让她带着肃宗手谕去朔方找郭子仪，再由郭子仪派使臣前去。
“此番借兵之事重大，成败得失将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收复两京，王思礼叛逃已经折损了咱们近三成的人马……冷月，你可知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臣定不辱使命！”
冷月恭敬地接过肃宗手谕，转身出了营帐，她一边往回走着，想要尽快出发，一边心头早已升腾起一股冲动，以至于脚步在无知无觉中越走越快，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当真是喜极而泣，因为她刚刚分明听到马璘说，“收复两京”！
“你在做什么？”
冷月才回去没多久，苏文远就来找她。这不奇怪，自由出入冷月的营帐是冷月给他的特权，卫兵们也不会拦他。况且，除了军医的身份，他也是冷月的随行医生。
冷月一边准备着临行前的东西，一边将借兵之事告诉了苏文远。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行囊上的结扣居然因为手指的颤抖没有系紧又开了一次。
“你要去朔方？”
“对，找郭子仪元帅。”
“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这边快打仗了，士兵们需要你，而且……”冷月想说，而且山高路远，危险重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和叛军打个照面。可是话到嘴边竟然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她只怕这样说了，苏文远更要跟着她不放。
“而且，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冷月改口说道，在苏文远显然不相信的眼神中挤出一丝牵强的微笑。
苏文远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没有说什么，他转身出去，头也不回。相处了这么久，冷月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可是让他怨恨自己几天，也比跟着自己在路上遇到危险的好。冷月这样想着，又害怕凭借苏文远的脑子，很容易能猜到自己在盘算什么，便打定主意，夜里出发……
苏文远回去后同样没有闲着，他安顿好苏小山，同他交代了几句，便要去冷月的营帐外拦截她。没承想，东西还没收拾好，就听到踏雪的长嘶穿破了夜的宁静。
苏文远恨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赶忙扯过东西往冷月的营帐跑去，然而除了尚且攒动的灯火，营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拖着步子进去，在案头发现了墨迹未干的一首诗：北地胡腥祸九州，狼嚣豺戾鬼行从。盛唐气象今何在？万古江山竞一哭！百战城头犹泣血，誓枭狼首意方休。功名白首非足贵，唯愿毅节贯平生！
苏文远读完，泪水已然从眼角滑落，他再也不能等分毫地冲出营帐，跨上一匹马，朝冷月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