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新兵,简直要让冷月急出火来,她情急之下朝他们失言道:“愣着干什么蠢货,动手啊!”

    看着他们的表现,冷月一时竟不知该骂他们还是骂自己,心头瞬间涌起了太多说不出的滋味——于私,她自是可以理解他们反应的迟滞,一如同方才,自己根本没有想到敌人会偷营一样;于公,她又为他们的死板感到愤怒,竟连变通也不会。

    这些新兵,虽说真真切切背负了血海深仇,但战争对他们而言仍旧太过陌生,村中的安逸生活让他们养成了随和的性子,如果不是亲人遭戮,“战争”二字,或许一辈子都只活在他们的印象和书本里。

    他们现下是足够英勇的,朝着黑压压的叛军们毫不犹豫地就冲了上去,但也仅此而已。

    这些叛军不是唐军扮演的,自然不会像冷月先前同新兵们约定的那番束手投降——虽然在见到这些勇敢得不太正常的士兵时,他们也有了片刻的犹豫。

    可谁又能想到,恰是这两群人冲到一起突然面对面止步,又大眼瞪小眼这一刹那的时间里,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叛军恍然就发现了这些士兵只会向前冲锋,并没有举刀杀人的意思。因了这一下,叛军适才因为犹豫而带给人错觉的那一点点“恻忍之心”,还没有成型便转瞬即逝。

    幸而,冷月的那一箭,终究唤醒了正在纳闷的王铁牛;她那一声急切的、声嘶力竭的叫喊,让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仿佛明白了这不是演戏——面前的敌人,是真的叛军。

    他们反应得到底是迟了些,只有少数年龄小一些的士兵能快速应变,举起手中的刀挡住了叛军的攻击,年龄大一些的,大多被力大无穷的叛军袭中,或死或伤。

    “勇者无敌”这句话说得不错,这些士兵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汹涌的气势可以令叛军震悚;可一旦知晓了真相,气势竟先泄了一半,恍惚中连叛军最普通的直刀直拳都抵挡得吃力。

    冷月知道这也没有办法,他们才训练了不到半个月,心理防线尚且没有坚固起来,又如何能奢求他们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一样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呢?何况,将军就真的无所畏惧吗?冷月一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一边冲进人群去救场——她不能让这些被迫追随她而来,终要献身于罪恶与肮脏中的新兵,莫名其妙地变成刀下亡魂!

    ……

    “冷月!你在哪儿?”

    这边战至正酣,冷月迅捷地一枪穿透了冲到身前的两个叛军,又将脚边的一个盾牌不偏不倚地踢到了正举刀砍向刘大志的叛军脸上,混乱中又分明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循声回头望过去,只见苏文远正从远处穿过交锋的混乱的人群,朝自己这边奔来。

    “添什么乱!”冷月见状在心里咒骂,只恨不得一脚把苏文远踹回去——刚才找他找不到,这会儿索性躲着别出来不行吗,可他偏要……

    正替他捏一把汗,偏又是怕什么来什么,身后就有一个叛军恰好看到了苏文远,当即追了过来。更麻烦的是,苏文远对这一切还浑然不知。

    只见他向前急切地朝冷月身边跑着,跑得专心致志,跑得心无旁骛,突然他的瞳孔一缩,惊恐地停下了脚步,身后生起一缕因刹止得太猛带起来的烟尘,紧随其后的,龙吟贴着他的侧脸风一般地飞向身后。

    “啊——”叛军应声倒地,苏文远闻声惊魂甫定地回过头去,这才看到被冷月飞出一枪干倒的敌人……

    “谁让你来的?刚才你去哪儿了?”

    冷月一边护着苏文远,一边质问他,那架势,仿若他不能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下一秒就能吃了他一般。

    “我刚把小山藏起来,又担心你……小心!”苏文远话没说完,就见一个叛军举着陌刀朝冷月头上劈来,那一会儿他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居然从地上抓起一枚盾牌就迎了上去。

    这一击,对苏文远来说,简直如同千斤压顶,他拼了全力抵挡,可还是被叛军的力量压得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地。

    “滚!”冷月眼看苏文远浑身颤抖着几近脱手,当下没有犹豫,借了身边一个举着盾牌的唐军的力——她登上被举在身前的盾牌,翻身从空中将龙吟劈下,钢枪瞬间变成了刀,变成了斧,那叛军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冷月一枪劈成了两截。

    “没事吧你?”冷月几乎是从地上把苏文远薅起来的,战场上分秒必争,倒也不是她不想对苏文远温柔一点。俩人正想着,大将军也带兵从皇帝唐肃宗所在营帐那边匆匆赶来。

    唐军不断增兵支援,很快在人数上就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叛军见情形不妙,终于纷纷退去……

    “大将军,王思礼他……”冷月正要向大将军汇报王思礼可能叛变的消息,却被他冷冰冰地打断:

    “叛军这是在试探我们,马上加固工事,防止叛军大举进犯。”

    大将军没有接冷月的话,好像没有听到,抑或无暇顾及一般。他首要做的事情看似是在重新巩固营防,实则细心之人能够发现,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冷月这时几乎可以猜测,大将军或许已经对王思礼叛变之事有所耳闻了,只不过因了平日里过于器重王思礼,现下他的面子颇有些挂不住。

    冷月想着,低垂了眼眸,目光停落在胸前战甲沾染的鲜血上。她蹙起了眉头,这会儿消停下来,刚才的场景和片段又在脑海里活跃起来。

    “啊——啊——救命啊——”冷月正想得出神,突然被一个人的叫喊声打断了思绪,那声音惊恐、无助、撕心裂肺、毛骨悚然……她朝声源处看,才发现是江小米——今年刚刚弱冠,爹娘皆死在叛军手里的孩子。他一边惊恐地叫着,一边死死抱着被烧毁的军帐的支架不肯松手。王铁牛想要靠近去劝他,迎来的却是他疯了一般的拳打脚踢。

    冷月的心头不觉酸涩起来,这是战争后遗症,每个新兵在第一次经历过战争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反应——就说此时此刻,那些蹲坐在地上没有动的士兵,他们看似很镇静,实则那只是反应的一种。如果这时与他们对视,会发现他们的眼神比死人还要可怕……

    冷月走上前去,苏文远也跟了过去,他想要问一问冷月该怎么办,谁知还没开口,就见冷月几下破了江小米的拳打脚踢,又一个耳光扇到了他的脸上。

    江小米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蒙了,他讷讷地看着冷月,又看了一眼王铁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号啕起来。

    苏文远的眼神有些震惊,他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还没有接上一口吸气,冷月却对他开了口:

    “苏文远,你不怕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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