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番着实令冷月开了眼。

    自听闻广平王任天下总兵马大元帅以来,她有无数日夜思忖这位殿下究竟有几多城府,然今日得见,城府深浅虽然尚未可知,却不得不意外慨叹:李俶此人沉稳大胆、处变不惊,且他的这一份冷静,怕是一般人模仿都模仿不来。

    大概坚信了他日后能满足自己的那点“私心”,故而从见到李俶的那一刻起,冷月就对他格外留意。

    适才险情突发,在如此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时间里,她更是没敢把目光从李俶身上挪开过一步,因此她也得以看得分明:面对如此危局,李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不要说有什么吃惊之态——纵然隐忍不发,能做到完全不形于色,也是相当不容易!

    刺客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幸得仆固怀恩眼疾手快,在军帐被刺客扯拽坍塌的刹那时间里,早已上前一步将李俶护在了身下,又抱着他翻滚出营帐。

    其后可见,帐帆被钩索撕扯得七零八落,折断的支架宛若失了力道的箭矢般,朝着在场人的脑袋不留情面地砸了过去。苏文远一时恍神,朝冷月方向多看了一眼,发现她早已灵巧闪避开,而他自己却躲闪不及,被帐帆盖在了下面。

    “保护殿下!”

    不知道是外面的士兵还是被埋在帐子下面的官员,总之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这是终于有人在慌乱中回过神来了……

    得益于迅捷的反应,冷月侥幸没有被困在下面,而后又不敢有片刻犹豫,她立时起身将龙吟斜挑出去,用尽全力把枪尖挑住的帐子掀起大半,被“埋”在下面的数名官员这才得已“重见天日”。

    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就在他们惊魂甫定甚至尚不能站稳的当口,身后冲上来的,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刺客又纷纷抽出了他们身上的短刀。

    利刃出鞘,铮然有声,有武将或下意识地躲闪,或拔出佩剑抵抗,却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文官显得不知所措迟慢了些。他闻声回身,居然还想要看一下究竟是何情况,不料与刺客脸贴了脸。

    这委实太近了些,冷月依稀看到了刺客手中的短刀在月光下反射出的凛冽的寒光,她想要出手相救,然而一切都是那样的迟。

    在一声凄厉的、掺杂着惊恐的惨叫声中,只见那名文官刹那间被刺客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鲜血从颈动脉喷出数尺,又悉数洒落在雪白的帐帆上,绽开一朵朵透着诡异之美的血花,见者无不不寒而栗。

    ……

    苏文远终于从地下爬了起来——适才的混乱中,一根支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脖子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险些昏死过去,是以这一时半刻连方向都有些摸不准。

    刺客是有备而来,大概早已看准了李俶所在的军帐,所以他们不惜花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筹划,不仅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层层设防的营地,还来了一个“射人先射马,携贼先擒王”,打得唐军措手不及。

    “贼心不死,到了朔方军的地盘还敢撒野!”

    仆固怀恩护在李俶身前,一边用鹰爪般的大手掐住了一名冲上来的刺客并破口大骂,一边通过手势,向火速集合起来的玄甲军传达了围攻的命令。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刺杀同先前一样,只是叛军为了阻挡李俶调兵遣将的阻挠手段,直到大量的叛军出现在唐军面前,诸将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简单。

    冷月听得远处声响,仿若沙暴滚来一般,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再看远处烟尘滚滚,马鸣萧萧;还有刚刚群狼般的那些刺客,一击不成也不另作计策,反倒纷纷退却。

    “来者不善!”

    李俶眼看着叛军的大队人马奔至前来,也不躲避,反倒是轻轻推开仆固怀恩,走上前来。不少官员见状心中皆是惊恐,赶忙上前继续护着。

    没有人知道这些叛军是如何冒出来的——李光弼带领着兵马正在太原死守,并没有失利的消息传来,想必这些叛军断不会是从洛阳发兵而来。

    凡事最怕成个迷。正在所有人都在猜测敌人是谁的时候,只见一名黑汉从队伍中走上前来。他眼如铜铃,脸色发黑,满脸横肉,唯有身下骑着一匹雪白的马,与他自身的气质颇有不符。

    他俯视着面前因为方才的骚乱,还未来得及上马不得不全部矗立在他面前的唐朝将士一言不发,良久,这才轻蔑地冷哼一声……

    这一声,哼得不少人心中一个哆嗦,哼得仆固怀恩一身冷汗。

    冷月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把,映衬着苍茫月色,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名叛军首领的面孔。仆固怀恩同样看得分明,同时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叛军中赫赫有名的虎将——阿史那从礼!

    仆固怀恩太熟悉他了,甚至因为太过熟悉而到了一种惧怕的地步;冷月不认得他,却从仆固怀恩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眼前这个人的不简单。

    阿史那从礼一人一骑,小山丘一般兀立在浩浩荡荡的唐军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和心虚,相反给人一种李俶他们才是侵略者的错觉。

    苏文远自是没有什么能力管这些将领接下来会如何处理眼下窘境,唯有冷月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万一她有所需,苏文远只希望能在第一时间帮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忙。

    他本是半蹲半跪在地上,颈部的重创也让他一时没有办法快速站稳。踉踉跄跄中,他看到地上有一片白色的东西。

    冷月与仆固怀恩以及李俶身边的一名将官挡在最前面,与阿史那从礼对峙着。她紧握龙吟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枪杆在手心里泥鳅一般的滑;大漠上的风沙很大,深秋的风更是带了一丝寒意,冷月的鼻尖上却出了密密麻麻一层细汗。

    突然,一直石像一般的阿史那从礼不知被什么东西撩拨,只见他纵身下白马一跃而起,伴随着一阵长嘶,那白马竟然冲着冷月的方向奔来。

    冷月心中大惊,快速向一侧闪去,余光却撇到了站在身后的苏文远,再看阿史那从礼,这才明了分明是冲着他去的。

    苏文远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愣在了原地,白马转瞬冲到了他的面前,铁块般的蹄子顺势腾空而起,眼看就要踩到自己的头上。这时却见一人挡在了身前,硬生生用双手抵在了白马强壮有力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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