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广平王殿下。”

    “有劳众卿,不必多礼了。”

    两日后,在仆固怀恩的率领和指挥下,队伍比预期的还要早半天见到了李俶;冷月也得以见到眼前这位虽方闻其名不久,却已经带给她无数次怀想,又无数次让她寄希望于其身的年轻皇子。

    冷月知道,不日后收复东京,还归故里,皆需仰仗李俶,故而他于她而言,很重要!这也是出发前她同意苏文远随行的考量。

    与李俶见面时,已经接近亥时。临时歇脚的营帐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足有十人,他们皆有疲惫之色,显得狼狈不堪。李俶本人亦是衣衫褴褛,面容憔悴,那张本是俊俏的脸上,兀的多了好几道血痕,沾染了斑驳的血迹——显然,他们是拼力冲破敌人的重重封锁才得以抵达朔方的。

    但是李俶并不在意自己的仪容,而是更为关心眼下朔方一带的战局。仆固怀恩据实以报:除了会有敌军的奇袭部队不定期骚扰之外,朔方这片土地尚且算得上安全,应该不会对收复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说来有趣,因了特殊身份,冷月同苏文远本应老老实实退居帐外;可同样因为身份特殊,李俶并不介意他们在帐中旁听,自不做干涉。但作为随行将领,冷月显然是插不上话的,只能静静地听李俶同仆固怀恩一来一往地交谈着……

    夜风渐起,大漠上的风张咧着能撕碎一切的大口,裹挟着风沙席卷了驻地;呼啸的风声仿佛扼住了所有将要发声者的咽喉,连战马的嘶鸣都被湮没其中。

    有事做的时候,似乎时间流淌得更快一些,不知不觉就灯烛过半,凉夜深沉了。李俶急于知晓当下局势,因此与众人交谈得晚了些时辰,但没有人因为夜色渐浓而感到困倦,相反,他们越谈越兴奋。

    仆固怀恩和李俶的声音平和而富有节律,偶尔夹杂着其他官员的询问之声,以天地旷远的大漠之音做背景,倒也似一曲雄浑的边关天籁。

    冷月听归听着,却有了大把工夫和精力去留意外面的风吹草动。她时不时透过帐门的缝隙去窥视那浓稠的夜色,想些别的什么。

    突然,苏文远悄悄地拽了拽冷月的手,示意她有情况;冷月也早已屏息凝神,从人声中捕捉着刚刚她也觉察到的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响动。果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什么声音,像春蚕嚼食桑叶,又像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摩擦,虽然并不是十分接近,可一种不安的感觉还是陡然漫上冷月的心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冷月从小耳朵就灵敏,虽然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能将众多声音一一分离出来,但她可以听见十分细微的响动。比如说:夏夜蝙蝠在帐外低飞时,翅膀与空气摩擦的声音。

    她十分警觉地抬起头来,除了不敢与李俶草率地对视外,当即用最快的速度把屋内的每一个人扫视了一遍——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了……

    果不其然。当冷月的目光溜过一圈,冷不防与其中一名将官四目而对,更出人意料的,待看清那人的脸,冷月自己都惊呆了——此人不是别人,而是那日在马璘军中,带着五万大军集体叛逃了的王思礼。

    换作平时,对于这种人冷月一定二话不说先动手为敬,她绝不会因为李俶在此,就肯对这等小人手下留情。眼下之所以这般僵持着不动,只是因为她这会儿也不知该下何定论了。

    若王思礼真的是叛徒,李俶知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李俶构成威胁?军中有多少是他的人?可若他先前是诈降假叛,马璘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又去了哪里?五万兵士又如何藏匿?

    一连串的问题让冷月细思恐极,究竟是阴谋,还是肃宗的计谋?要知道,一字之别,隔的可就是生与死,阴与阳……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头,眉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苏文远知道,冷月又同自己较上劲了。再看王思礼,非但没有收敛之意,反而更具挑衅意味地朝冷月抖了几下眉。

    冷月自是看见了,说是不碍于李俶的面子那是假的,她才忍了这片刻时间,就险些把自己憋出内伤来。

    “此次,我要敬谢王思礼将军……”

    “嗯?”

    仿佛发现了两人在下面不对付一般,李俶居然恰到好处地提起王思礼来了,冷月一边在心里发出一声质疑,一边随即把头转过去看着李俶,听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从李俶的讲述中,冷月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可短暂的了然之后,她很快又陷入了一种不知所言的状态中。

    起先,王思礼以自己的名节为代价假意投靠了叛军,实则是率领五万军众穿插在了盘踞在肃宗马璘驻地,或者说是唐王朝流浪小朝廷周围的叛军中;随后,他又以这五万之众在叛军队伍里不断制造麻烦和“巧合”,以看似意外实则预谋的方式,于半月时间顺利瓦解了这支叛军,为朝廷营造了相对安稳的环境,也为后续计划创造了条件;最后,他又率军东进,营救出了当时正被叛军围困的李俶,且一直护他至此……

    冷月恍然间想明白,这件事马璘知不知情或许不重要,但肃宗一定是知晓的——他是设计之人,也是其中最无情的人——知道真相的冷月,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因为王思礼放弃了坚守导致叛军攻进来的场景。

    只要交战,必然是血的教训。不知为何,当日为了帮新兵们尽快走出心理阴影,迫不得已打了江小米耳光的手,此时居然有些发热、发疼。

    冷月适时再去看王思礼,他早已把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到了李俶那边,神情坚定而庄重,冷月看了,却越发觉得他惹人烦……

    既然盯着自己的幕后之人被“揪”了出来,冷月也就下意识松懈了下来。然而就在她打算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刚刚听到的那种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次很近,仆固怀恩也听到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然而还没等人开口询问,就听见帐外有士兵被袭击时发出的惨叫声。

    营火照耀下,冷月分明看到几个暗影一闪而过,与此同时,她听得头上亦有什么声音。一声“小心”未及脱口,李俶的军帐就被几支带铁钩的飞索拆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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