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一口气奔回营地,虽不到丢盔卸甲的地步,或者说只是莫名其妙地服从了命令,但仍然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叛军主将安守忠阴沉着脸,自进了营帐就骂骂咧咧没说过一句好听的话,那阴云满布的脸色和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士兵的一样难看。

    他登上营地的瞭望塔,久久凝视着远处的营火点点——唐军居然明目张胆地在他的地盘上扎营——双方十余万大军就这样在陈涛斜分庭抗礼,如此浓烈的挑衅味道,着实让安守忠寝不安眠、食不知味。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唐军安营扎寨绝非因为兵员充盈把握十足,只是缘于刚刚赢了一场,自傲且浮夸的房绾,就在心里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起来。

    他对刘贵哲、李光进、马璘等诸多将领的撤军建议充耳不闻,又因身边有刘秩等人不停地煽风点火,唐军被夸得越是厉害,房绾就越发自信,甚至放出狂言:攻克长安已是不日之功。

    安守忠撤军回营后,就把自己关在军帐中谁也不见。刚刚那场战斗挫了他的面子,因他根本不相信,唐军能抵挡得住自己麾下,这群让野兽都为之丧胆的虎狼之师。

    为什么?

    他在心中自问,脑海中反复出现那三个人的影子,想到关键处还猛然从坐榻上直起身来,思索片刻复又深坐下去。几番下来,他才终于耐不住性子起身冲出营帐,望着天边欲颓的红日,开始集合队伍——今晚,他要夜袭唐营!

    ……

    “闪开闪开……水来了!”

    唐军的营地中,王铁牛和江小米从伙房一人端来一盆烧开过,又加了些药材在里面的水,分别摆在冷月和裴十一的身侧——既然房绾执意要留下,还放出话来——再有言退扰乱军心者定斩不赦,那就索性不要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耽误时间。眼下还是尽快休整,为伤者处理伤势为要事。

    这场面委实有些滑稽。在一间较大的军帐中,冷月和裴十一分坐在床榻两侧,一个褪下了衣服的左半边,一个褪下了右半边,而后苏文远同另一个军医,分别坐在两人受伤的那一侧。

    战场上混乱不堪伤员又多,方才自是没有时间细看,现下安顿下来也可以给她们好好检查一番。待苏文远和那名军医分别用水洗净了冷月与裴十一伤口周围的血污,这才发现刀口确是不浅:冷月的左臂被利器生生地剖开,皮肉外翻着露出深层血肉;裴十一的右后肩则被弯刀砍出一道六七寸长的伤口。

    “怎么样?”

    冷月没有睁眼去看,大概也是痛得紧了些,不得已闭着眼睛拧着眉问道。每当蘸了药酒的软布条擦拭过伤口,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发颤。

    “伤口太深,我可能要……”苏文远换了一条新的布条在药酒里浸过,不等将话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冷月的伤口里。暗红色的血从撕裂的伤口中流出,很快被填入其中的布条吸收掉,再同布条先前吸到饱和,现在已然溢出的药酒混合在一起,滴入身侧脚下的水盆里。

    冷月上下牙打着战,汗珠子顺着脖颈滚落,头也疼到发蒙,但她仍旧不吭一声,疼到要紧处也只是紧着喘几声粗气。

    裴十一则不同。她平日欢脱惯了,此时受了伤同样老实不得片刻,而且她有一个“毛病”,便是喜欢虚张声势——越是见她叫唤得凶说明越没有什么事;若是她真的安静下来,才真正让人揪心。这会儿,她就一边看着军医鼓捣自己的伤口,一边吭叽个不停,弄得不知实情的军医一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弄疼了她,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将军”。

    “将军,你要不要喝点?”王铁牛见冷月实在忍得辛苦,她越是不出声,王铁牛就越觉得疼。索性,他倒了一杯烈酒端在冷月的面前。

    “……不喝,他……不让喝的……”冷月缓缓睁开眼睛,瞥了一眼被高举到面前的酒杯,果断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将酒杯推开。只因她想起,早几年时,自己带兵剿匪被山贼砍伤想要靠喝酒止疼,孙芳洲冲她发脾气的那次经历。事实证明,孙芳洲是对的,喝酒当然可以一时间麻痹神经减轻痛觉,却既不利于止血也无益于伤口愈合。那次冷月回到府中,因为伤在腿上,居然疼得整整三天下不了地。

    苏文远听见冷月这样说,眉毛饶有兴味地朝上挑了两挑,随即扬起嘴角问道:“这是为何呢?”

    剧痛之下,冷月哪里还有精力观察苏文远这些不经意的变化,她猛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回道:“遵医嘱就是,哪有……为什么……”

    苏文远彻底忍不住了,居然一边替她包扎一边嗤嗤地笑了起来。他越笑越无法让自己矜持,最后居然笑出了泪水,他慢慢停下来,像是回答冷月,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记得便好,记得就不用我说了。”冷月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丝毫没有听出苏文远话中的寸缕失落……

    唐军侥幸赢了一仗,仿若孩童吃到了甜头,先前还萎靡不振的士气居然有了想要膨胀上天的苗头。马璘从主军帐里出来,拐了个弯去看望冷月和裴十一。此时,她们正一边养伤,一边对着面前的地图出神。

    看到马璘前来,冷月欲向他行礼,却被马璘制止——到底,冷月是因他受伤,无论表面上再如何不动声色,马璘心底还是有些许的感激和愧色。

    “将军,您……”冷月知他前来定有要事,她不喜欢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马璘长叹一口气,道:“丞相不肯退兵执意要打,但以我对安禄山的了解,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您是说……”

    冷月话音未落,夜风从洞开的帐门吹进来,裴十一凌乱的头发掠在站在一侧的冷月脸上,她又紧接着与马璘对视了一眼……只这片刻眼神的交换,让三人心头一悸,霎时就有难以胜数的火箭从天上落了下来,点燃了唐军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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