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远,我很难过……”

    这是冷月离开军帐前留给苏文远的最后一句话。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好好地静一静……

    冷月跌跌撞撞,几乎是摇曳着走出的营帐,帐外的朔风吹起尘沙,让她的眼前瞬间蒙眬——冷月没有看到在营帐后站着,默默关注着一切的裴十一。

    帐中,苏小山被冷月一连串无休止的疯狂吓坏了,见她走出营帐,才敢跑到苏文远的身边紧紧搂住他,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对冷月展开了疯狂的批判。

    的确,他从认识冷月开始一直很佩服她,却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癫狂的情绪。可喜欢一个人,不代表也喜欢那个人的处事风格,孩子的心总是被情绪驱使,而苏文远只能摸着他的头安慰:“冷将军不是这样的人,一切的一切,是师父的错……”

    冷月毫无目的,现下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冰冷的,她不知何处才能求得片刻温暖,让一颗冰冷的心回回温。索性,她也不去管什么军中的禁酒令,抱了两坛酒朝着裴十一刚刚来的方向走去……

    “如果有一位从洛阳来的姓冷的将军,就将这杖玉佩交给她。”

    所以,这是孙芳洲的嘱托,是苏文远会遇到自己的理由吗?

    难怪每次提到孙芳洲,苏文远会那般神伤与失落;难怪他已是用情至深,却不敢启口从未言说;又难怪,他会在每次危险来临时挺身而上,那样“自不量力”……这些究竟是苏文远的私心,还是他对孙若洲的承诺?

    此时的冷月,已经彻底坠入了深渊不知所措,这些问题是尖刀、是利剑,是折磨在她心头与骨肉间的锉刀,几乎瞬间将她碾成粉末。

    天色已晚,苏文远从黄昏等到入夜,当真不见冷月回来。他放下已经在怀中不停“点头”的苏小山,起身走出营帐,清冷的月光下,那唯一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无限的哀思与孤独。

    “你这么在意她,怎么不去找她?”

    “裴十一?”

    大概苏文远也没有想到帐外还有人,难不成她……

    “别胡思乱想,我都吃完饭遛了一圈回来了。”裴十一似是早就知道苏文远在想什么,故意调笑他道,到很快却又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你没有说实话,至少,不全是。”

    “……”苏文远突然全身一个震悚,抬起头看向裴十一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一时不知如何接答。就在他想着该如何化解被裴十一看穿心事的尴尬时,又听得:

    “这么晚了,你不去找她,看来是想让我代劳?”

    裴十一把手搭在苏文远的肩头,成功转移了话题——她总是这般机敏得恰到好处,如此,便让紧张到极点的苏文远又在瞬息之间松了一口气。

    “有劳裴将军。”他如是说。

    很快,裴十一的背影就渐行渐远,苏文远目送着,心也再度沉了下去,不及伤神,又听裴十一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苏文远,很多话你不想说便不说,但你当真对冷月姐有意,别负了她一片真情。”

    说完,裴十一这才转过头继续去找冷月,留下苏文远在帐外站着,兀自沉思。

    “我定是不会。”他说。随后又紧紧握起了拳头,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心……

    裴十一找遍了冷月可能去的所有地方,河边、后营、校场,一个时辰过去,裴十一两条腿都快要跑断仍不见冷月踪影,她的心中也隐约不安起来。

    莫非冷月也看出苏文远话中有所隐瞒,想不开了?

    不会!

    裴十一坚定地摇了摇头,立时否定了这个想法。冷月不是这样软弱的人,就算猜到也不会随意放弃生命。裴十一这样想着,脚步却更不敢停留——到底是找不到人,也不好说究竟会发生什么。

    苏文远自然也是担忧冷月的,但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是以请裴十一代劳找寻;而裴十一也越发地肯定苏文远的话有所欺瞒。但隐瞒必是不忍,那比现在还要残酷的事实,裴十一断然想也不敢想。

    想当年,裴十一所在的郡县被叛军攻下,由于县丞的临阵逃脱,她是在父母和两个哥哥的掩护下才终于逃脱了出来。不久传信人就将最坏的消息送到了她的手中——她的父母兄长皆已殉国,却隐瞒了他们真实而惨烈的牺牲过程。后来,裴十一在得知他们是被安守忠浇上热胶剥皮而亡之后,曾几度昏厥不说,还吐血吐了整整三天。

    她与冷月相处已有些时日,知道她在找寻一个叫孙芳洲的男人,找得疲累,找得辛苦。虽然不知道苏文远究竟隐瞒了什么内容,但那定是要比之前所说还要残忍的东西——于情于理,她都不想让冷月知道,所以才会有先前的暗示。

    已经后半夜了,裴十一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耐不住停了下来,她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泪,偶然听到远处有马嘶声传来。也正是因为这一声,她觉得脑袋骤然清明,转头就往马厩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冷月当真在那里。只是她没有进去,而是倚坐在院墙与过道交汇的角落里,对着凄冷的月,一声啜泣一口冷酒。

    这里有马的嘶鸣,有风的呜咽,像极了北邙山她曾经驰骋纵马的地方。这里有故园的声音,但没有故园的温度,也没有故人……

    冷月已经半醉,仍然举着酒坛向口中机械地灌着,她每咽下一口,眼角就有泪滑落,好几次,裴十一都有冲上去将她的酒坛夺下,摔个粉碎的冲动。

    但她终究没有,而是坐在冷月身边,看她将最后一滴酒送进喉咙,才开口道:

    “喝酒怎么也不叫着我呀?”

    “……”

    “这么冷的天,躲在这里?”

    “……”

    “非常抱歉,下午听到了你和苏先生的谈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冷月终于有了回应,开口却是那样有气无力,让裴十一的心随之一疼。她将冷月揽在怀里,同她一起看着天上的月和远处的繁星:

    “不想说什么。”她知道冷月需要安慰,“小时候我娘对我说,人都是天上的星星。他们匆匆忙忙来到人间,完成着属于自己的使命——使命不止,生命不息,等到他们的使命结束了,你会发现,天上多出来一颗星星。”

    “十一……”

    “所以你看,天上一颗星星也不多,他一定还在世间的某处等你。”

    冷月醉了却不迷糊,她知道裴十一说的是谁。许是压抑太久,在裴十一的怀里,她仿佛一时间全然忘记了“隐忍”二字怎么写,埋头又不加掩饰地嚎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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