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跟随着沙匪长这么大,书自然是不可能读过多少的。可是老话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得到底还是一个经验。董明浪迹江湖这么多年,过的是打家劫舍、刀尖舔血的日子,所以以前他用来陷害被打劫的人那些屡试不爽的、下三滥的手段,眼下悉数都用在了阿史那从礼的身上。

    原本不入流的东西,居然一时不察间登了大雅之堂,着实撞人眼球。冷月发誓,等打完仗,她一定解甲提笔,专心写一部书,就叫《董明兵法》。

    计策既定,当然越快付诸实践越好。冷月立刻召集各部三营——包括之前外出执行任务,没有遇到叛军平安归来的虎啸营、羽煞营。她亲自挑选了三百骑,皆是快马精兵,在王铁牛的带领下,全部听从魏莲的调遣。

    “你就这么放心我?”魏莲看着这阵仗,斜着眼睛,语气玩味。冷月看她这样倒是一点也不恼,她回敬给魏莲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声音悠悠道:“自是不疑!”

    按理来说,冷月才同魏莲、董明相识无时,仅上次一面后又匆匆分别。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冷月对她持有一定的戒备心理才是正常的。

    魏莲不知道冷月为什么会选择相信自己,但想来其理由大概也不会是“不打不相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种哄骗小孩子的鬼话。魏莲被冷月的赤诚感动着——这个人其实简单得很。所有与冷月结识的人都晓得,她不喜欢掩饰不喜欢客套,甚至连寒暄也不感兴趣,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大局上。

    幸得这一份简单,冷月也总是被幸运眷顾——至少她魏莲就是个正人君子不是吗?

    这样想着,魏莲又不免为冷月在心底叹息,若是她能对自己再宽容一点,应该会比现在更好过一些。简单了解事情始末再看她的样子,亦不消多说,魏莲也能猜到八九分,她定是把苏文远此次遭劫的原因归咎到了自己头上。

    看来,董明献策正是时候,不然魏莲怕不是要给冷月“准备后事”去了。

    部队领命下去部署准备,四人回到帐中最后商量着计划里的细节。

    董明正和裴十一推演如何在交手过程中尽可能减少或者没有伤亡,还不能被阿史那从礼看出来,毕竟到时需要裴十一担任主攻手;冷月已经在着手思考另一件事,而且渐渐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等一下。”她轻轻打断两人,问道:“万一中间出了岔子,假的布防图落入敌手,也不能让敌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吧?”

    “……这个……”的确,这是个问题,董明也确实没有想到。他刚才在脑海里将敌我双方的心理推演了一个遍,很快想到了用制造意外的方法救人,却远没有想到中间可能出现的意外和风险——大概,这就是只靠经验,没有书做基础的悲哀了。

    凤翔此地,对于大部分唐军来说都是陌生的,对于叛军而言亦是——

    唐军需要制定一个布防图来不断调整和加强凤翔的防务,而叛军,则需要唐军指定的布防图提前做到心中有数。这就好比庄稼人推测第二天的天气,自然头一天清早推测的,远不如临睡前看到的。

    董明支支吾吾,“这个那个”了半天,魏莲才想夸他两句,就知道他关键时刻又跟不上趟了。她把手扶在前额,摇着头苦笑着。

    “将军,程三宝、马小虎求见。”

    冷月此时,心中最是烦乱,闻传令士兵之言看向帐外,没好气地低语:“他来做什么?”

    “未必不是好事,许是递枕头的。”

    裴十一朝冷月说道,却遭到冷月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冷月赶忙去正中央的椅子上座好,那模样分明是要尝试着摆摆架子。路过裴十一身边时,她又道:“但愿是我想要的枕头!”

    “进来!”冷月朝帐外喊到。

    程三宝、马小虎应声而至。

    哪知刚才表现得一直蛮机灵的董明,这时突然冒了傻气,他转头对着魏莲和裴十一发问:“啥?啥枕头?”

    ……

    “程三宝、马小虎,你们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帐中,冷月看着面前对自己行礼的二人问道。

    “启禀将军,方才听将军计策,想将军有后顾之忧,特来替将军分忧。”

    马小虎说得平淡且毫不张扬,仿佛只是如实回答冷月的问话。但是帐中人都很清楚,冷月方才只提到“声东击西,趁机救人”八个字,这两个人就已经猜到冷月会遇到棘手的问题——机敏得很,可怕得很!冷月赶忙把两人召至身侧,至少得先问问,他们是怎么知道冷月心中忧虑的!

    且说马璘这边,冷月确定营救计划后,派出的传令兵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向他传达了消息,马璘得知情况后即刻发兵,以备策应。

    与此同时,远在尚没有消息传来的,东边的睢阳,正在经历一个更加令人捏汗的事情——安庆绪派遣部将尹子琦率同罗、突厥、奚等部族精锐兵力,与杨朝宗会合,共计十余万人,直逼睢阳。

    安庆绪的打法,打乱了先前安禄山的全部节奏,也打了肃宗一个措手不及。当时睢阳守将张巡,麾下也不过万人而已。

    不久前,李光弼在太原创造了一个神话,张巡会不会在睢阳创造第二个呢?至此,尚无人知晓……

    冷月的帐中,程三宝和马小虎说出了实情。他们之所以能猜到冷月的心思,倒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通天本领,说到底还是一个察言观色。

    首先,方才冷月说董明会率众与官军抢夺一张图,引出叛军,二人便猜测这张图是伪造——毕竟只要是真图,就会有风险;其次,苏文远在军中身份特殊,能够用来换命的,还是图,自然不是地图,就是排兵布阵图。

    冷月不是凤翔本地人,又不能让叛军看出破绽,伪造这个“图”便自然成了冷月的心病。他们在江浦村住了这么久,凤翔的大部分地方就是拼凑也能知道个大概。换言之,他们可以帮助冷月伪造这张以假乱真的图!

    冷月听完二人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已经被彻底折服,不得不承认:果然人各有长。同时也给帐中所有人敲了个警钟:人尽其能,才是平叛胜利的王道。

    冷月看着他们手下的图纸逐渐成型,一边情不自禁喜上眉梢。她当即拿出自己的俸禄奖赏二人,并亲自在军中表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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