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角吹声
睢阳的战况远比安庆绪所认为的要复杂，在接二连三意料不及的失利中，安庆绪也渐渐对自己的战略产生了怀疑。一丝疑虑，让他犹豫了片刻，恰恰就是这片刻的犹豫，却让李俶抓住了时机。经过一番周密的思量，李俶最终决定对长安发兵。
是日，李俶命郭子仪召集冷月、裴十一、仆固怀恩、仆固玢、王思礼、李嗣业等部将，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许是前来与会的将官太多，会议竟然直接被安排在了校场进行。
李俶将军工奉命连夜赶制的特制地形图悬挂于校场中央，并亲自下达命令：“此次反攻关乎江山社稷，今命李嗣业军团为前锋，沿中路直取长安；仆固怀恩军团和王思礼军团分别从西、南两线包抄；冷月军团负责奇袭，直至打通东西两京的交通要道……”
具体的命令是怎样，多年后冷月许是记不清了，但她忘不了李俶下令时的声音和气势——壮山河！惊天地！李俶本就气度不凡，此时更显形貌高大。才言寥寥几声，已然似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在场将士的热血于顷刻中点燃。
冷月不知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多久，对她而言，仿佛只有去往长安的这一步踏出，她的努力才算有了真正的方向。想到这些，她连情绪一时都难以自禁，只顾激动着，被战甲掩盖在下面的每一处肌肉都紧张到发抖的地步；她觉得全身血脉好似被禁锢在了小小的战甲里面，贲张不得、流通不得，几乎将她的四肢胀裂开来。
不过，进取长安迢迢路远，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定是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他们……
“苏文远，近来——你身体可有异样？”
临行前夜，冷月特意询问苏文远的情况——进攻长安是大事，她并不希望这期间再出现什么意外——只有他感觉无恙，想那蛊毒才不会发作得这般不凑巧了吧。
然而苏文远没有回答她，而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站定良久。终于，他缓缓转过身，拉过冷月的手，把一个小瓷瓶塞到里面，轻声道：“再带上一瓶吧，这东西，不怕多。”
冷月张开手掌，乘着月色细细端详，白色的药瓶泛着清凌凌的光泽，虽然形状不甚规则，却给人充足的温润和心安。冷月盯着手中的瓷瓶渐渐出了神，眼底浅浅地映出瓷瓶反射的茫茫月色，似在眼中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片刻功夫，苏文远早已转身垂眸，继续收拾打理他的药箱。只是不知他是故意回避冷月的问题，还是确实心不在焉没有听到？
冷月看着他的背影，不经意间又翩然了思绪。她的唇角渐渐上扬起来，可眼中闪过的却是分明的几丝落寞。她将小瓷瓶放在手中反复摩挲——这于她，已是无价至宝。
翌日，各军团分赴开拔，冷月率军取狭道进军。她本意是想躲开叛军的侦查，怎料出兵不过一日，竟与敌军打了个照面。
这天，冷月率军才过灵峡道，只见前方半远不远处烟尘腾飞，她本就谨慎，立刻下令部队停在原地，结阵而待。
“此处无故生烟，诡异得很。”她把手搭在额头上，尽可能远地眺望着，却什么也看不见，不得已转头对裴十一道，“十一，率一队人马先行打探，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裴十一点头称是，迅速拨了精英百余骑，向着那烟尘滚滚之处而去。
往前行进至半余里，于烟尘中得一村庄，但是目及之处已无人烟气息。裴十一按马前行，下令任何人不得喧哗，随后缓缓进入。
近得眼前，才发现村中堆放了许许多多的柴草垛，浓烟正是从这些柴草垛中升起的。
裴十一心中存疑，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兀自喃喃道：“没有火吗？”
按道理讲，柴草性干，遇火则燃，如今不见明火反现浓烟，莫非……
裴十一这样想着，从“炎月”身上翻身而下，小心翼翼地向其中一垛柴草伸出手去。一摸，不由得心惊：“湿的……”
裴十一在心中不由得暗忖，究竟何人在此设计，搞出这般名堂。然而来不及想明白一个开头，就听见村子四周响起来叛军的叫喊声。
“将军，有埋……啊！”
身在外围的一名士兵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不料飞至身前的是一人一骑。他预警不成，竟被腾跃而起的胡马一蹄子踢在了额头上，飞身出去，口鼻中霎时涌出浓稠而鲜红的血。
裴十一终知是计，赶忙要向冷月的方向发信号，然而不及身边飞至一将，直接一脚踢在她的手上，将信号弹也一并踢出数丈远。
“女人，拿命来！”
这边裴十一吃痛，只觉手腕险要被踢碎了那般，那叛将却当真不给裴十一半点机会，当头又是一刀剁了下来。幸而裴十一早已看穿他的招式，闪身躲避的功夫，已将陌刀锋利的刀刃贴到了他的后脖颈上。那叛将听得身后破空之声，不由得心悸，也并未多看，只知低头躲闪，这一着却正巧中了裴十一的下怀。
裴十一看准机会，从他的裆下飞出一脚，不偏不倚地蹬在他的面门上。那叛将就这样折着身子飞扑了出去。
他摔得很重，许是伤了骨骼，一时在地上挣扎着难以爬起，另外两将见状只好朝裴十一这边冲来替代他。
裴十一心急如焚，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件棘手之事。一是这一个两个三个叛将步步紧逼，她毫无还手之力，更不要说找准机会给冷月信号；二是这些湿柴草冒出的滚滚浓烟环绕在四周，为唐军本就不熟悉的环境又笼罩上了一层未知。
裴十一带的兵不多，虽然皆是精英，但在这种敌暗我明的环境下，仍然有许多士兵惨遭毒手。而且这下，裴十一亦不用猜了，这些湿柴草是诱饵，是掩护，也是武器——他的眼镜终是被熏得泪水横流……
且说冷月在外围等待裴十一的消息，一来一去的时间早已过去，仍不见人还。那种感觉，就好似向汪洋大海中扔进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唯余销声匿迹。
“将军，等了这么久，会不会……”
王铁牛心中最先忐忑起来，他凑到冷月身边，试探性地询问着；很快，何进和江小米也凑了上来。冷月不是不急，她紧攥缰绳的手心里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发出淡淡的酸味，但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苏文远这个一向沉稳的人也心生不安了，冷月终于可以断定裴十一出事了。
她不能再等了，当机立断全军出动，直奔浓烟密布的村庄而去。
裴十一战得辛苦，她几乎辨别不清方向，好几次差点把刀砸在自己兄弟的头上。她心下想得明白，料定再不能抽身出去必死无疑，可又不知为何竟不觉哀伤。一边想着，她一边将一名叛将踹开又将将站定，突然，听得身后有铃声催马之声，不由得心下大惊。
她赶忙转过身来，用被泪水浸染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浓雾，同时用双手举起了陌刀，只等将锋利的刀尖刺入来人身上。
然而，穿过浓烟先于身影一步出现的不是叛军，而是冷月焦急地呼唤裴十一的声音。
正所谓“黄沙血战，铜铃催马”，裴十一方才几乎凝滞的热血一瞬间又被点燃了起来，她高呼着想要去迎冷月，不料一杆铁枪从浓雾中穿了出来……
是日，李俶命郭子仪召集冷月、裴十一、仆固怀恩、仆固玢、王思礼、李嗣业等部将，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许是前来与会的将官太多，会议竟然直接被安排在了校场进行。
李俶将军工奉命连夜赶制的特制地形图悬挂于校场中央，并亲自下达命令：“此次反攻关乎江山社稷，今命李嗣业军团为前锋，沿中路直取长安；仆固怀恩军团和王思礼军团分别从西、南两线包抄；冷月军团负责奇袭，直至打通东西两京的交通要道……”
具体的命令是怎样，多年后冷月许是记不清了，但她忘不了李俶下令时的声音和气势——壮山河！惊天地！李俶本就气度不凡，此时更显形貌高大。才言寥寥几声，已然似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在场将士的热血于顷刻中点燃。
冷月不知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多久，对她而言，仿佛只有去往长安的这一步踏出，她的努力才算有了真正的方向。想到这些，她连情绪一时都难以自禁，只顾激动着，被战甲掩盖在下面的每一处肌肉都紧张到发抖的地步；她觉得全身血脉好似被禁锢在了小小的战甲里面，贲张不得、流通不得，几乎将她的四肢胀裂开来。
不过，进取长安迢迢路远，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定是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他们……
“苏文远，近来——你身体可有异样？”
临行前夜，冷月特意询问苏文远的情况——进攻长安是大事，她并不希望这期间再出现什么意外——只有他感觉无恙，想那蛊毒才不会发作得这般不凑巧了吧。
然而苏文远没有回答她，而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站定良久。终于，他缓缓转过身，拉过冷月的手，把一个小瓷瓶塞到里面，轻声道：“再带上一瓶吧，这东西，不怕多。”
冷月张开手掌，乘着月色细细端详，白色的药瓶泛着清凌凌的光泽，虽然形状不甚规则，却给人充足的温润和心安。冷月盯着手中的瓷瓶渐渐出了神，眼底浅浅地映出瓷瓶反射的茫茫月色，似在眼中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片刻功夫，苏文远早已转身垂眸，继续收拾打理他的药箱。只是不知他是故意回避冷月的问题，还是确实心不在焉没有听到？
冷月看着他的背影，不经意间又翩然了思绪。她的唇角渐渐上扬起来，可眼中闪过的却是分明的几丝落寞。她将小瓷瓶放在手中反复摩挲——这于她，已是无价至宝。
翌日，各军团分赴开拔，冷月率军取狭道进军。她本意是想躲开叛军的侦查，怎料出兵不过一日，竟与敌军打了个照面。
这天，冷月率军才过灵峡道，只见前方半远不远处烟尘腾飞，她本就谨慎，立刻下令部队停在原地，结阵而待。
“此处无故生烟，诡异得很。”她把手搭在额头上，尽可能远地眺望着，却什么也看不见，不得已转头对裴十一道，“十一，率一队人马先行打探，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裴十一点头称是，迅速拨了精英百余骑，向着那烟尘滚滚之处而去。
往前行进至半余里，于烟尘中得一村庄，但是目及之处已无人烟气息。裴十一按马前行，下令任何人不得喧哗，随后缓缓进入。
近得眼前，才发现村中堆放了许许多多的柴草垛，浓烟正是从这些柴草垛中升起的。
裴十一心中存疑，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兀自喃喃道：“没有火吗？”
按道理讲，柴草性干，遇火则燃，如今不见明火反现浓烟，莫非……
裴十一这样想着，从“炎月”身上翻身而下，小心翼翼地向其中一垛柴草伸出手去。一摸，不由得心惊：“湿的……”
裴十一在心中不由得暗忖，究竟何人在此设计，搞出这般名堂。然而来不及想明白一个开头，就听见村子四周响起来叛军的叫喊声。
“将军，有埋……啊！”
身在外围的一名士兵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不料飞至身前的是一人一骑。他预警不成，竟被腾跃而起的胡马一蹄子踢在了额头上，飞身出去，口鼻中霎时涌出浓稠而鲜红的血。
裴十一终知是计，赶忙要向冷月的方向发信号，然而不及身边飞至一将，直接一脚踢在她的手上，将信号弹也一并踢出数丈远。
“女人，拿命来！”
这边裴十一吃痛，只觉手腕险要被踢碎了那般，那叛将却当真不给裴十一半点机会，当头又是一刀剁了下来。幸而裴十一早已看穿他的招式，闪身躲避的功夫，已将陌刀锋利的刀刃贴到了他的后脖颈上。那叛将听得身后破空之声，不由得心悸，也并未多看，只知低头躲闪，这一着却正巧中了裴十一的下怀。
裴十一看准机会，从他的裆下飞出一脚，不偏不倚地蹬在他的面门上。那叛将就这样折着身子飞扑了出去。
他摔得很重，许是伤了骨骼，一时在地上挣扎着难以爬起，另外两将见状只好朝裴十一这边冲来替代他。
裴十一心急如焚，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件棘手之事。一是这一个两个三个叛将步步紧逼，她毫无还手之力，更不要说找准机会给冷月信号；二是这些湿柴草冒出的滚滚浓烟环绕在四周，为唐军本就不熟悉的环境又笼罩上了一层未知。
裴十一带的兵不多，虽然皆是精英，但在这种敌暗我明的环境下，仍然有许多士兵惨遭毒手。而且这下，裴十一亦不用猜了，这些湿柴草是诱饵，是掩护，也是武器——他的眼镜终是被熏得泪水横流……
且说冷月在外围等待裴十一的消息，一来一去的时间早已过去，仍不见人还。那种感觉，就好似向汪洋大海中扔进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唯余销声匿迹。
“将军，等了这么久，会不会……”
王铁牛心中最先忐忑起来，他凑到冷月身边，试探性地询问着；很快，何进和江小米也凑了上来。冷月不是不急，她紧攥缰绳的手心里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发出淡淡的酸味，但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苏文远这个一向沉稳的人也心生不安了，冷月终于可以断定裴十一出事了。
她不能再等了，当机立断全军出动，直奔浓烟密布的村庄而去。
裴十一战得辛苦，她几乎辨别不清方向，好几次差点把刀砸在自己兄弟的头上。她心下想得明白，料定再不能抽身出去必死无疑，可又不知为何竟不觉哀伤。一边想着，她一边将一名叛将踹开又将将站定，突然，听得身后有铃声催马之声，不由得心下大惊。
她赶忙转过身来，用被泪水浸染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浓雾，同时用双手举起了陌刀，只等将锋利的刀尖刺入来人身上。
然而，穿过浓烟先于身影一步出现的不是叛军，而是冷月焦急地呼唤裴十一的声音。
正所谓“黄沙血战，铜铃催马”，裴十一方才几乎凝滞的热血一瞬间又被点燃了起来，她高呼着想要去迎冷月，不料一杆铁枪从浓雾中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