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小如咋舌，“还好大王不曾迁怒您。若是因为一个男子把您赔了进去，奴婢真是觉得不值。”
嫚舟淡淡道：“我把他要来做男宠，你不为他惋惜，反觉得若我为他赔上自己才是不值？世人看中男子多过于女子，只有你这么想了。”
“什么男子女子。都是人，缘何因男女分出高低？安阳候世子要被砍头，满朝文武都是男子，都不如您在大王面前只言片语。”
“是么。”
“殿下，自打从清乾宫出来，奴婢看您一直发呆呢。”
“……”又走出去两步，嫚舟长眉微蹙。
“是奴婢说错话了吗？”小如见她神色郑重，不由得一起停下，迟疑开口。
嫚舟仔细回忆着方才细节，思绪最后落在岸上那本孤零零的文书上：“红色……”
“什么红色？”小如不明所以。
“文书。”嫚舟低声道，“方才进去，案上有本红色描金外壳的文书。看制式，并非我朝所有。”
“少有这个颜色呢。”小如试图回忆方才温室殿里的景象，实在没什么印象，“奴婢没大注意。只是若真的有，方才大王生气的时候怎么没有一同拂到地上，独独留下这本，莫非有何特殊之处？”
主仆两个沉默片刻。
小如灵光一闪：“哎呀！殿下您忘了？婚书才是那个颜色呢！昔年大殿下出嫁，不是给咱们看过么，男方的通婚书，就是那样子的。”
嫚舟猝然抓住小如，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难怪……难怪！”
她脸色难看：“今日来已是做足了准备，父王竟然一丝愠色也无。他平日固然宠爱我，却也没有如此轻拿轻放的道理……那本文书……”
心里的不安渐渐浓重，某种猜测在脑海悄然划过，嫚舟闭了眼，几乎要站不稳。
“殿下当心。”一道手臂及时握住她小臂，承接了大部分重量，只听得一道温润男声，眼前高大青年道：“莫要摔了。”
“……宁相？”嫚舟睁眼看清了是谁，顿了顿，慢慢抽出手。
“是我。”宁如玉道，“刚才清乾宫出来？”
“是。”嫚舟沉默片刻，别过头去：“小如，回宫吧。”
小如急忙上前接过自家殿下，身后两列侍女不远不近的跟上。
她回头，青年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注视着她们，目光沉沉。
“大人一直在看您。”小如扶着她的手悄声道。
嫚舟表情不大好，但已经没有方才那么雪白一片，只是嘴角抿成一条线，艳丽之外更添肃然之意。
“同你兄长递消息。”嫚舟道，“我要知道大王召宁相所为何事。”
小如点头应了，想起什么似的：“早上林公子来时李桂在，奴婢只好打发了他。咱们现在是先去诏狱里接安阳候世子，还是先回宫找林公子呢？”
“你带两个人去诏狱把世子接来。”一枚金簪斜斜插在发髻上，有些松了，将要滑落，嫚舟伸手扶了一把，改了主意，“罢了罢了，让端萤去领人。你同我回宫，先把这发髻拆了，十几只金钗子压得我头疼。”
“是。端萤姑姑此刻应当正在处理宫务，咱们正好回去找她。”小如抿着嘴偷笑。“殿下带上这些首饰华贵端方，和仙女一样，好看得紧。”
配着这套首饰，小如特特为她梳了个繁复层叠的发髻，美则美矣，重量惊人。
“好看么？”嫚舟叹了口气，“回去吧。”
诏狱。
“滴-滴-滴-”
水珠滴答声在这片坟墓般的地界格外清晰。
两排牢房三三两两关着些人，其中不乏宗亲大臣，许是在这里呆的太久，蓬头垢面，毫无往日风光体面。
若是健健康康四肢俱全倒还好，不过日子苦些，但对昔日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也够难捱了；若是受了刑罚进来的……
许多人甚至等不到处置，伴着夜夜哀嚎，悄无声息的就烂成了一堆。
“安阳候世子在哪？”
门口，约莫二十来岁的侍女掏出腰牌，金灿灿的刻着“永宸”二字：“公主殿下得了大王允准，特命我来将世子带走。”
侍卫再三核对了来人信息方才放行，下了台阶便有狱卒上前带路：“姑姑当心。这诏狱潮湿，地上生了许多苔藓，滑得很。”
一行人七拐八绕，终于在一间牢房门口驻足。
“姑姑，就是这里。”
端萤略看了看，石头搭的床铺上放着干草，趴着个衣衫脏污的人，头发盖住了脸，不知死活：“怎么成这样了？”
狱卒苦着脸：“打板子的人下了死手，奴才们哪里敢找大夫，不过弄些药粉洒了，可……”
“这可怎么弄回去？”
只带了两个小侍女来，端萤目光扫视一圈，“劳烦找个人，帮我把他抬回去吧。”
“好说，好说。”狱卒一叠声应了，指了个人来，那人在狱卒的帮助下小心把人弄到背上。
赵霄云昏迷着，任人摆弄听话得很，就这么一路背回了明曦宫。
到了宫门口，两个守门的内侍见了连忙上前搭把手，及问到将人放在哪里，端萤思索片刻：“先抬去偏殿暖阁。”
内侍们抬着人走了，立即有小丫头往侍卫手里塞了包银子，道谢后将人送出了明曦宫。
“就说殿下身子不舒服，请高院判来。余下的待我请示了殿下再处置。”端萤朝着寝殿走去。
嫚舟已经换了一身青色衣衫，如云长发用玉簪挽了半髻，倚着软枕，手中青黄的竹简衬得她十指修长雪白。
熏炉里烧着瑞炭并一些香料，满室都是浅淡的香气。
“殿下。”端萤屈膝行礼：“安阳候世子已经着人带去了暖阁。伤在腰背双腿，奴婢已经叫人请高院判了。”
“好。”嫚舟搁下竹简，“端萤，你有话便说。”
“殿下。”端萤略略惆怅，“世子受杖刑又无人医治，奴婢瞧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您何必为了他特地和大王开这个口呢？”
意思相当明显——虽然不知道殿下瞧上他什么，她去时血呼啦嚓的也看不出美丑。但贵为公主，又深得大王宠爱，要什么没有，何必冒着触怒大王的风险要来一个快问斩的罪人？
“……”嫚舟问道，“伤的很重么？”
端萤沉默：“……”
“衣裳都染红了，过了这几天乌黑一片，血肉模糊，甚是吓人。”
嫚舟重新拿起竹简：“叫高院判好生看顾，尽力就是。缺了什么药材，太医院没有的开了库房取。”
端萤正要退出去，却听得软榻上的主人淡淡道：“明曦宫里用了什么东西，抄一份单子送到安阳侯府去。”
“是。”
言语间，小如领着两个人进来：“殿下，林公子来了。”
林公子全名林修竹，未及弱冠，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活脱脱一个潇洒美少年。
隔着一道幔帐影影绰绰只见人影，他带着侍从跪下请罪：“给殿下请安。今早来得不巧冲撞了殿下，实乃修竹之过，听闻殿下回宫，特来请罪。”
脊背挺得笔直，虽是跪着，却无谄媚姿态，全然一片真诚。
“无妨，起来吧。修竹进来，你们都下去。”
一片应和声想起，端萤、门口侍女及林修竹带来的内侍都识趣退下，小如关了门站在廊下，不叫人靠近。偶有一两个年长知事的侍女对视一眼，都是红着脸离开。
寝殿里就剩了两个人。
寝殿不如明曦宫其他宫室极尽华贵。
进门便是小厅，放了一张八仙桌，水晶盘子里是各色瓜果点心；往右是一间小书房，博古架摆着几件珍品摆在前头，里面便是几张书架、一套桌椅，放眼望去都是古籍字画，珍贵难寻。
往左，一道幔帐洒下，一张小几，摆着茶点，软榻陈设其后，铺着雪狐皮毛制成的厚绒毯。少女窝在软榻里小小一团，拿着一卷竹简安安静静的，身上盖着的也是狐皮毯子。
软榻后是一扇屏风，隔开妆台与床榻，并一些箱笼。
寻常宫女只能在幔帐外候着，不能踏进去一步；如同端萤这般掌事宫女，也只有得了主子允准才能进去，但也不准越过屏风的；就算是白日里唯一能自由出入的小如姑娘，早晨主子未醒时也只能在屏风外候着。
好半晌没听见声音，嫚舟目光从竹简上移开，落在那手脚僵硬的少年身上，“扑哧”笑出了声：“小大夫，你怎么站的那样远？上前些。”
看了眼他手上盖子掩着的食盒，嫚舟靠着软枕一手支颐：“这次又是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林修竹轻咳一声：“殿下，衣裳。”
“？”嫚舟低头。
她坐在熏笼旁，又盖着厚厚的绒毯并不觉得冷，故而只是随意换了件曳地长裙，外罩一件青衫交叠，腰间松松挽着绸缎带子。方才行动间未曾注意，前襟松散了些，露出一小片晶莹的肌肤。
只是也并不算出格。
盛国虽注重男女大防，但对女子的管束也并没到极尽严苛的地步。夏日的衣裙都比这更轻薄些，露出的肌肤也更多。
罢了。
嫚舟拢了拢衣衫坐正，嘴角噙笑：“这样可行了？”
林修竹眼观鼻鼻观心，放下食盒把里面东西一件件取出：“谢殿下。本该是早上就来的……幸而现在还不算晚。
“早上李桂在，才叫你回去的。”嫚舟解释道，“你——”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林修竹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如此波澜不惊，嫚舟倒是愣住了：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大夫。
见他仍然不看她，她忍不住开口：“小大夫，你这样不敢看我，一会儿可怎么是好呢？”
“殿下！”
眼见小大夫耳根红了一片，嫚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再捉弄他：“来吧。”
羞窘之色慢慢褪去，林修竹终于肯抬起头直视她，漆黑的瞳仁全是少女的倒影，那里面写满了专注，“殿下，修竹冒犯了。”
“殿下还没出来么？”端萤在门口来回踱步，“这都两个多时辰了，这么久……”她像是很难以启齿的，“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啊？”小如迷惑，“姑姑，为什么会对身体不好？”
“哎呀！”端萤闹了个大红脸，对着一张天真纯洁的脸蛋说这个实在让她不好意思，“什么呀，林公子是殿下的……他们独处一室……这，算了算了。”
“高院判等了这半天，要给殿下回话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端萤只好岔开话说回正事，“也不知殿下几时才好。”
四下悄然，端萤凝声听了片刻，纳罕：“小如，你站这么久了有听见什么声音么？”
小如闻言立刻严肃起来：“怎么姑姑，我什么也没听见。”
“没听见就怪了。”端萤对这个不通人事的呆丫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多时辰了，我来了三回。每回都是这样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如和她说了半天话，脑子都绕晕乎了：“姑姑，你讲了这半天，我实在不明白。林公子不过是拿手摸了摸殿下的脖——唔！”
端萤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脸色爆红：“蠢丫头！殿下的私事你也拿出来讲，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对，这话你就算知道了怎么能随意告诉人呢！”
小如觉得自己眼前发黑。
“唔唔！（姑姑！）”
“里要焖系唔啦！（你要闷死我了！）”
端萤连忙松手：“方才一时激动，你没事吧？”
小如喘了两口气缓了过来，警惕的后退一步：“姑姑，我还以为你要谋杀我。”
端萤见她能跑能跳的放下心来，好笑道：“我谋杀你做什么？只是你也太口无遮拦了。”
“殿下又没吩咐不能说，而且也是姑姑你问，旁人我肯定不搭理的。”小如揉了揉发疼的腮帮子，眼神幽怨，“有一次林公子急得很，我正为殿下梳妆呢，他都没通报呢，匆匆进来就，”她牢记教训，压低了声音，“就把手放到了殿下脖子上。但是后来只是轻轻摸了摸殿下的脸。我看殿下也没有不高兴，还叫我出来呢。”
“自然要叫你出来的。”端萤给她一个爆栗，“留你做什么？”
“姑姑！”小如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脑袋。
“什么留你做什么？”两人言语间寝殿大门开了，林公子站在门口，嫚舟在他身后含笑看着两人。
小如看了看前方脸色雪白的林公子，又看了看她身后气色红润的嫚舟，嘟囔道：“殿下看起来并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倒是林公子活脱脱像被人吸干了似得。”
“！”端萤想捂嘴都来不及。
嫚舟：“……”
林修竹：“……”
“殿下，修竹先行告退。”
他跑了，脚步踉跄。
嫚舟淡淡道：“我把他要来做男宠，你不为他惋惜，反觉得若我为他赔上自己才是不值？世人看中男子多过于女子，只有你这么想了。”
“什么男子女子。都是人，缘何因男女分出高低？安阳候世子要被砍头，满朝文武都是男子，都不如您在大王面前只言片语。”
“是么。”
“殿下，自打从清乾宫出来，奴婢看您一直发呆呢。”
“……”又走出去两步，嫚舟长眉微蹙。
“是奴婢说错话了吗？”小如见她神色郑重，不由得一起停下，迟疑开口。
嫚舟仔细回忆着方才细节，思绪最后落在岸上那本孤零零的文书上：“红色……”
“什么红色？”小如不明所以。
“文书。”嫚舟低声道，“方才进去，案上有本红色描金外壳的文书。看制式，并非我朝所有。”
“少有这个颜色呢。”小如试图回忆方才温室殿里的景象，实在没什么印象，“奴婢没大注意。只是若真的有，方才大王生气的时候怎么没有一同拂到地上，独独留下这本，莫非有何特殊之处？”
主仆两个沉默片刻。
小如灵光一闪：“哎呀！殿下您忘了？婚书才是那个颜色呢！昔年大殿下出嫁，不是给咱们看过么，男方的通婚书，就是那样子的。”
嫚舟猝然抓住小如，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难怪……难怪！”
她脸色难看：“今日来已是做足了准备，父王竟然一丝愠色也无。他平日固然宠爱我，却也没有如此轻拿轻放的道理……那本文书……”
心里的不安渐渐浓重，某种猜测在脑海悄然划过，嫚舟闭了眼，几乎要站不稳。
“殿下当心。”一道手臂及时握住她小臂，承接了大部分重量，只听得一道温润男声，眼前高大青年道：“莫要摔了。”
“……宁相？”嫚舟睁眼看清了是谁，顿了顿，慢慢抽出手。
“是我。”宁如玉道，“刚才清乾宫出来？”
“是。”嫚舟沉默片刻，别过头去：“小如，回宫吧。”
小如急忙上前接过自家殿下，身后两列侍女不远不近的跟上。
她回头，青年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注视着她们，目光沉沉。
“大人一直在看您。”小如扶着她的手悄声道。
嫚舟表情不大好，但已经没有方才那么雪白一片，只是嘴角抿成一条线，艳丽之外更添肃然之意。
“同你兄长递消息。”嫚舟道，“我要知道大王召宁相所为何事。”
小如点头应了，想起什么似的：“早上林公子来时李桂在，奴婢只好打发了他。咱们现在是先去诏狱里接安阳候世子，还是先回宫找林公子呢？”
“你带两个人去诏狱把世子接来。”一枚金簪斜斜插在发髻上，有些松了，将要滑落，嫚舟伸手扶了一把，改了主意，“罢了罢了，让端萤去领人。你同我回宫，先把这发髻拆了，十几只金钗子压得我头疼。”
“是。端萤姑姑此刻应当正在处理宫务，咱们正好回去找她。”小如抿着嘴偷笑。“殿下带上这些首饰华贵端方，和仙女一样，好看得紧。”
配着这套首饰，小如特特为她梳了个繁复层叠的发髻，美则美矣，重量惊人。
“好看么？”嫚舟叹了口气，“回去吧。”
诏狱。
“滴-滴-滴-”
水珠滴答声在这片坟墓般的地界格外清晰。
两排牢房三三两两关着些人，其中不乏宗亲大臣，许是在这里呆的太久，蓬头垢面，毫无往日风光体面。
若是健健康康四肢俱全倒还好，不过日子苦些，但对昔日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也够难捱了；若是受了刑罚进来的……
许多人甚至等不到处置，伴着夜夜哀嚎，悄无声息的就烂成了一堆。
“安阳候世子在哪？”
门口，约莫二十来岁的侍女掏出腰牌，金灿灿的刻着“永宸”二字：“公主殿下得了大王允准，特命我来将世子带走。”
侍卫再三核对了来人信息方才放行，下了台阶便有狱卒上前带路：“姑姑当心。这诏狱潮湿，地上生了许多苔藓，滑得很。”
一行人七拐八绕，终于在一间牢房门口驻足。
“姑姑，就是这里。”
端萤略看了看，石头搭的床铺上放着干草，趴着个衣衫脏污的人，头发盖住了脸，不知死活：“怎么成这样了？”
狱卒苦着脸：“打板子的人下了死手，奴才们哪里敢找大夫，不过弄些药粉洒了，可……”
“这可怎么弄回去？”
只带了两个小侍女来，端萤目光扫视一圈，“劳烦找个人，帮我把他抬回去吧。”
“好说，好说。”狱卒一叠声应了，指了个人来，那人在狱卒的帮助下小心把人弄到背上。
赵霄云昏迷着，任人摆弄听话得很，就这么一路背回了明曦宫。
到了宫门口，两个守门的内侍见了连忙上前搭把手，及问到将人放在哪里，端萤思索片刻：“先抬去偏殿暖阁。”
内侍们抬着人走了，立即有小丫头往侍卫手里塞了包银子，道谢后将人送出了明曦宫。
“就说殿下身子不舒服，请高院判来。余下的待我请示了殿下再处置。”端萤朝着寝殿走去。
嫚舟已经换了一身青色衣衫，如云长发用玉簪挽了半髻，倚着软枕，手中青黄的竹简衬得她十指修长雪白。
熏炉里烧着瑞炭并一些香料，满室都是浅淡的香气。
“殿下。”端萤屈膝行礼：“安阳候世子已经着人带去了暖阁。伤在腰背双腿，奴婢已经叫人请高院判了。”
“好。”嫚舟搁下竹简，“端萤，你有话便说。”
“殿下。”端萤略略惆怅，“世子受杖刑又无人医治，奴婢瞧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您何必为了他特地和大王开这个口呢？”
意思相当明显——虽然不知道殿下瞧上他什么，她去时血呼啦嚓的也看不出美丑。但贵为公主，又深得大王宠爱，要什么没有，何必冒着触怒大王的风险要来一个快问斩的罪人？
“……”嫚舟问道，“伤的很重么？”
端萤沉默：“……”
“衣裳都染红了，过了这几天乌黑一片，血肉模糊，甚是吓人。”
嫚舟重新拿起竹简：“叫高院判好生看顾，尽力就是。缺了什么药材，太医院没有的开了库房取。”
端萤正要退出去，却听得软榻上的主人淡淡道：“明曦宫里用了什么东西，抄一份单子送到安阳侯府去。”
“是。”
言语间，小如领着两个人进来：“殿下，林公子来了。”
林公子全名林修竹，未及弱冠，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活脱脱一个潇洒美少年。
隔着一道幔帐影影绰绰只见人影，他带着侍从跪下请罪：“给殿下请安。今早来得不巧冲撞了殿下，实乃修竹之过，听闻殿下回宫，特来请罪。”
脊背挺得笔直，虽是跪着，却无谄媚姿态，全然一片真诚。
“无妨，起来吧。修竹进来，你们都下去。”
一片应和声想起，端萤、门口侍女及林修竹带来的内侍都识趣退下，小如关了门站在廊下，不叫人靠近。偶有一两个年长知事的侍女对视一眼，都是红着脸离开。
寝殿里就剩了两个人。
寝殿不如明曦宫其他宫室极尽华贵。
进门便是小厅，放了一张八仙桌，水晶盘子里是各色瓜果点心；往右是一间小书房，博古架摆着几件珍品摆在前头，里面便是几张书架、一套桌椅，放眼望去都是古籍字画，珍贵难寻。
往左，一道幔帐洒下，一张小几，摆着茶点，软榻陈设其后，铺着雪狐皮毛制成的厚绒毯。少女窝在软榻里小小一团，拿着一卷竹简安安静静的，身上盖着的也是狐皮毯子。
软榻后是一扇屏风，隔开妆台与床榻，并一些箱笼。
寻常宫女只能在幔帐外候着，不能踏进去一步；如同端萤这般掌事宫女，也只有得了主子允准才能进去，但也不准越过屏风的；就算是白日里唯一能自由出入的小如姑娘，早晨主子未醒时也只能在屏风外候着。
好半晌没听见声音，嫚舟目光从竹简上移开，落在那手脚僵硬的少年身上，“扑哧”笑出了声：“小大夫，你怎么站的那样远？上前些。”
看了眼他手上盖子掩着的食盒，嫚舟靠着软枕一手支颐：“这次又是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林修竹轻咳一声：“殿下，衣裳。”
“？”嫚舟低头。
她坐在熏笼旁，又盖着厚厚的绒毯并不觉得冷，故而只是随意换了件曳地长裙，外罩一件青衫交叠，腰间松松挽着绸缎带子。方才行动间未曾注意，前襟松散了些，露出一小片晶莹的肌肤。
只是也并不算出格。
盛国虽注重男女大防，但对女子的管束也并没到极尽严苛的地步。夏日的衣裙都比这更轻薄些，露出的肌肤也更多。
罢了。
嫚舟拢了拢衣衫坐正，嘴角噙笑：“这样可行了？”
林修竹眼观鼻鼻观心，放下食盒把里面东西一件件取出：“谢殿下。本该是早上就来的……幸而现在还不算晚。
“早上李桂在，才叫你回去的。”嫚舟解释道，“你——”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林修竹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如此波澜不惊，嫚舟倒是愣住了：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大夫。
见他仍然不看她，她忍不住开口：“小大夫，你这样不敢看我，一会儿可怎么是好呢？”
“殿下！”
眼见小大夫耳根红了一片，嫚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再捉弄他：“来吧。”
羞窘之色慢慢褪去，林修竹终于肯抬起头直视她，漆黑的瞳仁全是少女的倒影，那里面写满了专注，“殿下，修竹冒犯了。”
“殿下还没出来么？”端萤在门口来回踱步，“这都两个多时辰了，这么久……”她像是很难以启齿的，“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啊？”小如迷惑，“姑姑，为什么会对身体不好？”
“哎呀！”端萤闹了个大红脸，对着一张天真纯洁的脸蛋说这个实在让她不好意思，“什么呀，林公子是殿下的……他们独处一室……这，算了算了。”
“高院判等了这半天，要给殿下回话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端萤只好岔开话说回正事，“也不知殿下几时才好。”
四下悄然，端萤凝声听了片刻，纳罕：“小如，你站这么久了有听见什么声音么？”
小如闻言立刻严肃起来：“怎么姑姑，我什么也没听见。”
“没听见就怪了。”端萤对这个不通人事的呆丫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多时辰了，我来了三回。每回都是这样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如和她说了半天话，脑子都绕晕乎了：“姑姑，你讲了这半天，我实在不明白。林公子不过是拿手摸了摸殿下的脖——唔！”
端萤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脸色爆红：“蠢丫头！殿下的私事你也拿出来讲，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对，这话你就算知道了怎么能随意告诉人呢！”
小如觉得自己眼前发黑。
“唔唔！（姑姑！）”
“里要焖系唔啦！（你要闷死我了！）”
端萤连忙松手：“方才一时激动，你没事吧？”
小如喘了两口气缓了过来，警惕的后退一步：“姑姑，我还以为你要谋杀我。”
端萤见她能跑能跳的放下心来，好笑道：“我谋杀你做什么？只是你也太口无遮拦了。”
“殿下又没吩咐不能说，而且也是姑姑你问，旁人我肯定不搭理的。”小如揉了揉发疼的腮帮子，眼神幽怨，“有一次林公子急得很，我正为殿下梳妆呢，他都没通报呢，匆匆进来就，”她牢记教训，压低了声音，“就把手放到了殿下脖子上。但是后来只是轻轻摸了摸殿下的脸。我看殿下也没有不高兴，还叫我出来呢。”
“自然要叫你出来的。”端萤给她一个爆栗，“留你做什么？”
“姑姑！”小如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脑袋。
“什么留你做什么？”两人言语间寝殿大门开了，林公子站在门口，嫚舟在他身后含笑看着两人。
小如看了看前方脸色雪白的林公子，又看了看她身后气色红润的嫚舟，嘟囔道：“殿下看起来并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倒是林公子活脱脱像被人吸干了似得。”
“！”端萤想捂嘴都来不及。
嫚舟：“……”
林修竹：“……”
“殿下，修竹先行告退。”
他跑了，脚步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