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弗月一时有些生无可恋。

    她盯着地上的石子看了半晌,最终只能抬起头,无奈试探道:“陆映风?”

    陆映弯着眼,笑了:“是我。”

    “……”

    确认无疑,老天在玩她。

    若是早一点让陆映风回来,那么他作为唯一待她好的人,必不会让她这段时间这样难过。

    想到在洞穴中,陆映想要让自己魂飞魄散,她的拳头紧了紧。

    原本预想的远离他的计划又被打破,姜弗月烦躁地抓了抓额发。

    她抬起头,又仔细看他。

    青年长身玉立,一张面庞无辜极了,见她眼神狐疑还甚有几分委屈。

    可姜弗月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为何又出现了?”她问。

    陆映云淡风轻:“大抵是少了一魄,灵体有损。”

    那时陆映重新醒来,的确是因为他们用他的灵宝进行凝魂。

    如今魂魄损伤,陆映再回十四岁,倒是也有可能。

    只是总觉得有几分荒谬。

    姜弗月皱着眉,如今真不知该如何对待他是好。

    能怎么办呢?要杀她的是二十四岁的陆映,并不是他,且是陆映换了自己才让她得救。

    她想不到法子,也做不出笑脸来应对他,只闷闷道:“这个样子。”

    “弗月。”他靠近两步,又停住,眉宇间隐隐有些忧愁,“若是‘我’欺负了你,你直说便好,不要勉强自己和我说话。”

    陆映的手攥得很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和以后的陆映不一样,他真的很在意她的态度。

    姜弗月……

    她现在真的很气。

    想要发火、想要迁怒,但因眼前的人什么也不知晓,实在不好意思发出。

    且她也发现了。

    被偏爱的总是有底气些。

    陆映风待她千依百顺,她便在考虑发不发脾气;若此时是陆映,她指定减小自己的存在感,还发脾气?绝不可能。

    姜弗月脸色古怪,心中百转千回地过了一遍。

    她最终决定,不管是哪个陆映,她都不要接近了。

    一开始到是因为陆映风待她好喜欢上了,可结果呢?差点被陆映给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就安心当姜弗月,往后都不要跟陆映缠上关系了。

    她抿了抿嘴,道:“你大约不知道你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总结就是,你为了你师妹对我下手,利用我想置我于死地,但没有成功。”

    “我先与你说好,来这具身体并不是我的本意。你被夺舍的师妹固然可怜,但我一个背井离乡的人也没过得多好。这次来救你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并没有其他。”

    “待出秘境后,咱们就各走各的路,阳关道独木桥,往后见面至多点个头便好。”

    她一咕噜说完,而后去看陆映的反应。

    青年羽睫下垂,在脸上投射出阴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有点惨。

    姜弗月一时又有些心软。

    她是喜欢过他的呀。

    可……谁让造化弄人,他最终都会变成陆映。

    “弗月。”

    他抬起脸,笑容有些难看。

    “无妨,你想保持距离便听你的。但在这秘境中,一定要和我一起。”

    姜弗月顿了一下,又听他道:“出去以后便随你。”

    “纵使那时你要我偿命,我也愿意。”

    他这话听起来颇有深意,仿佛是要尽其所能向她赔偿一般。

    姜弗月向来敏锐,一时去看他的眼眸,却见陆映已垂了下来,撇过脸去。

    有点像活受气的小娇花。

    姜弗月怕自个儿心软,只得僵硬略过,道:“那咱们先走吧,不若过会儿被邪修追上便不好了。”

    陆映点头。

    *

    没了缚仙绳,二人想要上去自然是废了一番功夫。

    然而此时并非她一人,有陆映在,教她了些技巧,也不算是遥不可及之目标。

    上头的四人早已等得心焦。

    原本那缚仙绳还有所反应,但渐渐没了动静,张钦等人便心慌起来。

    将那绳索拉上来一瞧,便见着一串串的尸体。

    只得又一一解开放过。

    如今见他们二人平安回来,终是定心。

    “大师兄!”稳重如张钦,此时也是满脸激动。

    陆映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盈见姜弗月虽灰头土脸的,但却能跑能跳活力十足,一时心情也轻松起来。

    她弯了弯眼:“多亏你!没事吧?”

    她仍是一袭紫衣,但与当初的态度已是天差地别。

    姜弗月也笑:“放心,我厉害着呢!”

    “才不听你吹牛。”沈盈哼了声,又去问候陆映,“大师兄,你还好吧?”

    她其实有些畏惧他。

    在三头雀死去的地方,他心狠得让她不敢认。

    只觉得与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更疏远了。

    陆映微微一笑:“盈盈,我没事。”

    沈盈:……

    她那副活见鬼的表情与姜弗月如出一辙。

    姜弗月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又变回之前那样了。”

    沈盈:大变活人!

    她收回自己惊叹的表情,干笑:“这事儿,可真……”

    她找不到形容词,便只得嗯啊糊弄过去。

    实则她是想说,这时机也太巧了。

    怎么大师兄欺负完姜弗月,就让这个和她玩得好的自己出来了,像故意的一般。

    沈盈挠挠脑袋,打量这位再次大变模样的大师兄。

    嗯……笑起来温润如玉,满眼都是姜弗月,和以前确实一无二致。

    可是,人真的会失忆两次,且还是回到差不多的节点吗?

    这边,姜弗月自是不知沈盈心里头在想什么,她快步走到慕星云面前,笑了笑:“师姐,我没事!”

    少女元气满满,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里头对她的好感几乎就要溢出来。

    慕星云的心亦是才放下来没多久,现下见她这般,宽慰不已:“回来便好。”

    那次陆映诘问她,她不敢硬答,没有护住她,她也深觉内疚。

    如今见二人重归于好,不知怎的,她竟松了口气。

    若是她,当真是小师妹,那就好了。

    慕星云微微出神。

    “师姐?”

    “啊?”慕星云回神,唇角抿上一个弧度,“怎么啦?”

    “外患解除了,咱们该解决内忧了。”姜弗月面色冷凝。

    她先时为了不耽误营救陆映的进度,才选择隐忍不发,如今两人既平安归来,自然要好好说一说顾景的事。

    五人聚在一个地方,听姜弗月讲述之前的遭遇。

    少女声音悦耳,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本该是样不错的享受,但越听她说便越心惊。

    而顾景,脸色早已沉如墨滴。

    姜弗月说完,众人久久没有声响,唯有一个张钦,手中灵剑已然出鞘,白色的光从姜弗月的脸上映照而过。

    谁都知道这不是小事情,正道中人与邪道有所勾连,且顾景还是天一宗掌门弟子,这事一出,大约整个通州都会被震惊!

    如今姜弗月说出来,他们几乎都在心中给他判了刑。

    “顾景,你有什么要说的?”出乎意料的,慕星云脸色很是平静,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出。

    顾景哼笑一声,低下头,一言不发。

    他能说什么呢,这些都是真的。

    他早知道若是姜月陆映平安归来,便一定会戳穿他,莫说再当掌门亲传弟子,便是在天一宗,估摸着也只有陆映的执法堂会收他了。

    可他,绝不想离开慕星云。

    更不想给她留下狼狈小人的印象。

    “我认罪。”顾景很干脆地承认,并没有难以启齿的模样。

    “我幼时曾步入歧途,走了一段邪道之路。但进入天一宗以后,我与他们便再无瓜葛。”

    只是偶尔用一用从邪道那头继承来的功法一类。

    例如之前那销魂幡。

    慕星云眸中划过一丝难过。

    她与他认识那么久,竟从来不知他还有一段与邪道相关的往事。

    纵使他说得如此轻松,但必然是艰难不易才有这条道路。

    但同时,要保护天一宗的责任感将她的不忍掰了回来。

    她失望道:“你的罪名等出去后由掌门师伯定罪,至于现在,你须得向师妹赔礼道歉,你害得她几乎丧命。”

    见慕星云还愿意同自己说话,顾景也就再没有在邪修面前的嚣张气焰,他老实道歉,认错速度极快。

    这等态度看得姜弗月几乎惊掉下巴,她原本还以为他会狡辩一番的。

    “既然如此——”慕星云咬咬唇,道,“你我结为道侣之事便就此搁置吧。”

    她这话出口亦是十分艰难。但她自己清楚,如今她已是不可能再坦然面对顾景了,她更不可能与一个和邪道有牵扯的人成亲。

    顾景扯了扯嘴唇,压下心头暴戾,道:“都听师姐的。”

    他二人之事解决,陆映紧跟着拿出了一长串银镯子,递给他。

    此物乃是执法堂扣押之凭证,顾景既牵扯邪道,便必然少不了去执法堂走一遭。

    顾景沉默戴上。

    此事至此完结。

    望着天边大亮,地面渐渐不稳,张钦道:“大门估计很快便要开了。”

    “嗯。”陆映应声,“咱们在此处修整等待。”

    众人听命。

    他们来时也算道心稳固,齐心协力,但出去时却少了许多人,且彼此间还多有龃龉……一时间,没人再说话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姜弗月则困顿极了。

    她不知修士是否需要睡眠,反正她现下是一点都睁不开眼。

    她躺在离陆映不远的地方,蜷缩成一团,极其没有安全感地睡着了。

    趁着众人运功,未曾注意到他,陆映悄声走过去。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儿,抑制住想要触碰她脸颊的欲/望,眸色复杂。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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