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多年之后叶红缨回忆起这一天还会有坠入梦境一般的恍惚，从来只在广播中听说过的大人物，亲切地握上了自己的手，甚至还亲昵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往常总是张牙舞爪凶狠非常的叶老爹和方绿水此刻就像是被猎人绑住了手脚的兔子，瑟瑟发抖着缩在一旁，受到所谓的批评教育的时候只敢点头如捣蒜，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兰妈妈牵着自己的手是那样温暖，而蓁蓁拉着自己的指尖却紧张用力到泛白，一张不大的纸张上落下了兰妈妈的签名和叶家夫妻的手印，又被李主任小心地收进文件袋里。从今以后她就能大大方方地住在蓁蓁家，头顶上的长辈再也不是压迫威逼自己的叶家夫妻，而是会笑着摸摸自己的脑袋的兰妈妈。
叶青丝捧着手中的聘书，脸颊上也浮现出幸福的红晕，回头看向红缨和蓁蓁的时候又流露出一点不舍，“李主任他们帮我联系了县城里的纺织厂，最迟七月初也要去报道了。蓁蓁，你乖乖待在蓁蓁家里，等姐姐有空了就回来看你，等我再攒下一点钱，就带着你们去城里住去。”
红缨依依不舍地拉着青丝的手，却比她还要忧心，“姐姐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遇上欺负你的人也千万不要对他们客气或者是心软！他们骂你你就骂回去，他们要是打你，你更要反击！”
叶青丝揉揉妹妹的脑袋：“我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打群架的！等过段时间你去上学了，可不能再这样毛毛躁躁地和同学们起冲突！”
蓁蓁叮嘱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情：“听说县城里最近也有些乱哄哄的，还有好些人闹运动。青丝姐姐，那些事情咱们还是避着点儿，别和他们走太近，但也别上赶着起冲突。”
叶青丝虽然不懂蓁蓁口中的运动是何物，但是从报纸上的故事到千里迢迢来到叶家村的记者，都让她意识到这位从京城来的小妹妹有着和生活在大山中的他们截然不同的见识。京城是城，县城也是城，青丝点点头，接受了蓁蓁的建议。
兰妈妈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放在餐桌上，挥挥手将三个孩子都叫过来，“好了好了，快来吃饭了。青丝过段时间要去上班，更应该养好身体，健康才是工作的本钱嘛！红缨这段时间也要在家里温书学写字，费脑子的活儿不好做，也多吃点。”
“那我呢！”蓁蓁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小狐狸似的滴溜溜转着，“兰妈妈，你可不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那我可就彻底失宠了！”
兰妈妈笑着拧一拧蓁蓁的小脸蛋，“小促狭鬼，哪一顿好吃的少了你不成。快乖乖吃饭，吃完了，还有京城和西北寄过来的信给你呢！摇光还给你寄了点儿小零嘴来。”
零嘴！这下蓁蓁是真的馋了，虽然说和叶家村的其他人比起来蓁蓁的伙食已经算得上极好，但是到底是身处于物资匮乏的六十年代。新鲜的肉蛋家禽兰妈妈可以想办法，但是小孩子最爱的零嘴小吃却数量稀少又极为珍贵，一根油炸得金灿灿的小麻花就足够把一帮孩子都吊成翘嘴了。
草草吃晚饭，蓁蓁就在红缨和青丝善意的调笑声中拿着厚厚一沓子信跑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展开信封先把霍老将军和老夫人的信仔仔细细看了，又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封，既关切二老的身体也真诚地谢谢他们愿意帮助红缨。
接下来才是便宜哥哥的信和包裹，蓁蓁迫不及待地将包裹打开，便看见其中掉出来的牛肉条。难怪，霍摇光一直都在西北，那儿牛羊肉最多，只是牛羊肉虽然好，但是和干脆面辣条薯片曲奇饼干果冻冰淇淋比起来，在零食领域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分拆包装的牛肉条中还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蓁蓁将其捡起来展开一看，只见上头落着遒劲洒脱的几个大字：“小馋猫，牛肉干滋味虽好，但不容易消化，一天一根，不准贪吃！”
蓁蓁愤愤地把那张纸轻飘飘地摔在床上，有不解气地狠狠将其用大部头的书册压在桌子上，郁闷地嘟囔道：“谁是小馋猫了！我看你霍摇光才是真正的大尾巴狼！”
气归气，但在房间里无能狂怒地打了几个转儿，还是将霍摇光的信拆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便宜哥哥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灵感，知道妹妹是青丝女的作者之后，就认定蓁蓁是小说的狂热阅读者。
虽然她的确是：)
每次的来信中都附上了手抄的悬疑小说片段，偏偏每次还坏心眼地把剧情卡在最关键的地方，把蓁蓁钓得不上不下，抓心挠肝。蓁蓁虽然自己也是写手，但是从来都只在现实向和温情向的题材中打转，生平最羡慕的就是能写悬疑或者恐怖题材的作者，对于悬疑小说的狂热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她趴在床上如饥似渴地读起来，蒙昧的村庄，古老的婚俗，乌鸦叫彻整夜的凄迷，房梁上垂下的三尺白绫和床榻下摆着的血红色绣花鞋，偏偏死者却是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赤脚大夫。
剧情又卡在了关键情节，蓁蓁气得捶床，哗啦啦地捏着手中的四五张单薄的信纸，“每半个月就这点东西！哪里够看嘛！”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就是红缨的询问：“蓁蓁？我可以进来吗？”
“红缨，你快进来吧！”
红缨推开门便看见脸蛋红扑扑，眼眸中还闪动着怒意的蓁蓁，连头上的小辫都在刚才的一番折腾中有些松散，一看就知道是又在看小说了，看得十分激动——或者按照蓁蓁自己的话来说，这叫“阴暗爬行”？
蓁蓁气嘟嘟地将手中的信纸整理好，有卡进自制的活页本中——本子里已经积攒下来薄薄的一层，都是霍摇光来信中附带的小说。
“每个月就这点能看的，就像是吊在山羊面前的胡萝卜一样，把我逗得团团转！偏偏又放弃不了！”
红缨有些不理解：“蓁蓁你不是自己也写小说吗？若是想看什么，不如自己写了自己看？”
蓁蓁整理完信纸又扑回了床上，抱着枕头打了个滚儿，“我也想啊！但是写小说和看小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自己写的时候在书桌面前杵一天也憋不出三千字，看小说的时候恨不得把作者绑在书桌前给我一个小时产出三万字！而且悬疑的题材，我实在是写不了一点儿，说来也是奇怪！我在这儿还从来没有看过什么小说呢，霍摇光是从哪儿找出来这么多好看的悬疑小说！”
西北某实验室
研究院方文带着堪比啤酒瓶底儿的眼睛，佝偻着腰，藏着怀里的东西，做贼似的跑到霍摇光面前，将怀里藏着的书往他抽屉里一塞。苦着脸道：“霍哥啊，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本了，我把自己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又在左右宿舍都搜罗一圈，都没有。”
霍摇光捏着手里不厚的书脊，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么薄的书，最多只能写六封信？或者是七封？加上已经誊抄好的那些怎么也能先撑个大半年，至于之后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多谢你了。”
方文推推鼻梁上被重力牵引着下坠的眼睛，受宠若惊：“哎呀谢我干啥，我还没谢你帮我改实验呢，要不然又得被老头们一顿好批！”说罢，捂着嘴悄声在霍摇光耳边叮嘱：“但是小师弟，你可千万不能因为看小说玩物丧志啊！你可是老头子们的爱徒，要是被他们知道我拉着未来科学家堕落了，那我可就惨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霍摇光的声音总是清清冷冷的，却让方文感到十分踏实和安全，他嘿嘿一笑，拍拍霍摇光的肩膀：“嘿嘿，师兄当然最相信你了！小说放你那儿说不定比在我这儿还要更安全呢！也不知道老周那眼睛怎么长的，我看小说熬个夜保准瞒不过他的眼睛！”
老周是个严厉古板的小老头，对手下格外懒散的徒弟更是严格，不一会儿就背着手踱着步子晃悠过来抓走了吱哇乱叫的方文做实验去了，“兔崽子，不是让你盯着培养皿嘛！一会儿工夫就没影子了……你那个小说！玩物丧志……都给你丢掉！”
“爱看小说怎么了！这也是一项很崇高的事业好吧……呜呜呜……”
声音渐渐远去，霍摇光的指尖摸着书页却难得在实验室里有些出神，耳边似乎回荡起少女故意伪装得可怜巴巴的嗓音：“同桌大人，未来的大科学家，就帮我藏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哎呀哎呀，老班来了！”
柔软的掌心在慌乱中按在他的手背上，带着因为紧张而泛起的潮气，霍摇光拿着笔的右手一颤，在物理作业本上留下一抹刺眼的笔迹。
往常总是张牙舞爪凶狠非常的叶老爹和方绿水此刻就像是被猎人绑住了手脚的兔子，瑟瑟发抖着缩在一旁，受到所谓的批评教育的时候只敢点头如捣蒜，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兰妈妈牵着自己的手是那样温暖，而蓁蓁拉着自己的指尖却紧张用力到泛白，一张不大的纸张上落下了兰妈妈的签名和叶家夫妻的手印，又被李主任小心地收进文件袋里。从今以后她就能大大方方地住在蓁蓁家，头顶上的长辈再也不是压迫威逼自己的叶家夫妻，而是会笑着摸摸自己的脑袋的兰妈妈。
叶青丝捧着手中的聘书，脸颊上也浮现出幸福的红晕，回头看向红缨和蓁蓁的时候又流露出一点不舍，“李主任他们帮我联系了县城里的纺织厂，最迟七月初也要去报道了。蓁蓁，你乖乖待在蓁蓁家里，等姐姐有空了就回来看你，等我再攒下一点钱，就带着你们去城里住去。”
红缨依依不舍地拉着青丝的手，却比她还要忧心，“姐姐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遇上欺负你的人也千万不要对他们客气或者是心软！他们骂你你就骂回去，他们要是打你，你更要反击！”
叶青丝揉揉妹妹的脑袋：“我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打群架的！等过段时间你去上学了，可不能再这样毛毛躁躁地和同学们起冲突！”
蓁蓁叮嘱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情：“听说县城里最近也有些乱哄哄的，还有好些人闹运动。青丝姐姐，那些事情咱们还是避着点儿，别和他们走太近，但也别上赶着起冲突。”
叶青丝虽然不懂蓁蓁口中的运动是何物，但是从报纸上的故事到千里迢迢来到叶家村的记者，都让她意识到这位从京城来的小妹妹有着和生活在大山中的他们截然不同的见识。京城是城，县城也是城，青丝点点头，接受了蓁蓁的建议。
兰妈妈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放在餐桌上，挥挥手将三个孩子都叫过来，“好了好了，快来吃饭了。青丝过段时间要去上班，更应该养好身体，健康才是工作的本钱嘛！红缨这段时间也要在家里温书学写字，费脑子的活儿不好做，也多吃点。”
“那我呢！”蓁蓁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小狐狸似的滴溜溜转着，“兰妈妈，你可不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那我可就彻底失宠了！”
兰妈妈笑着拧一拧蓁蓁的小脸蛋，“小促狭鬼，哪一顿好吃的少了你不成。快乖乖吃饭，吃完了，还有京城和西北寄过来的信给你呢！摇光还给你寄了点儿小零嘴来。”
零嘴！这下蓁蓁是真的馋了，虽然说和叶家村的其他人比起来蓁蓁的伙食已经算得上极好，但是到底是身处于物资匮乏的六十年代。新鲜的肉蛋家禽兰妈妈可以想办法，但是小孩子最爱的零嘴小吃却数量稀少又极为珍贵，一根油炸得金灿灿的小麻花就足够把一帮孩子都吊成翘嘴了。
草草吃晚饭，蓁蓁就在红缨和青丝善意的调笑声中拿着厚厚一沓子信跑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展开信封先把霍老将军和老夫人的信仔仔细细看了，又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封，既关切二老的身体也真诚地谢谢他们愿意帮助红缨。
接下来才是便宜哥哥的信和包裹，蓁蓁迫不及待地将包裹打开，便看见其中掉出来的牛肉条。难怪，霍摇光一直都在西北，那儿牛羊肉最多，只是牛羊肉虽然好，但是和干脆面辣条薯片曲奇饼干果冻冰淇淋比起来，在零食领域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分拆包装的牛肉条中还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蓁蓁将其捡起来展开一看，只见上头落着遒劲洒脱的几个大字：“小馋猫，牛肉干滋味虽好，但不容易消化，一天一根，不准贪吃！”
蓁蓁愤愤地把那张纸轻飘飘地摔在床上，有不解气地狠狠将其用大部头的书册压在桌子上，郁闷地嘟囔道：“谁是小馋猫了！我看你霍摇光才是真正的大尾巴狼！”
气归气，但在房间里无能狂怒地打了几个转儿，还是将霍摇光的信拆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便宜哥哥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灵感，知道妹妹是青丝女的作者之后，就认定蓁蓁是小说的狂热阅读者。
虽然她的确是：)
每次的来信中都附上了手抄的悬疑小说片段，偏偏每次还坏心眼地把剧情卡在最关键的地方，把蓁蓁钓得不上不下，抓心挠肝。蓁蓁虽然自己也是写手，但是从来都只在现实向和温情向的题材中打转，生平最羡慕的就是能写悬疑或者恐怖题材的作者，对于悬疑小说的狂热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她趴在床上如饥似渴地读起来，蒙昧的村庄，古老的婚俗，乌鸦叫彻整夜的凄迷，房梁上垂下的三尺白绫和床榻下摆着的血红色绣花鞋，偏偏死者却是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赤脚大夫。
剧情又卡在了关键情节，蓁蓁气得捶床，哗啦啦地捏着手中的四五张单薄的信纸，“每半个月就这点东西！哪里够看嘛！”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就是红缨的询问：“蓁蓁？我可以进来吗？”
“红缨，你快进来吧！”
红缨推开门便看见脸蛋红扑扑，眼眸中还闪动着怒意的蓁蓁，连头上的小辫都在刚才的一番折腾中有些松散，一看就知道是又在看小说了，看得十分激动——或者按照蓁蓁自己的话来说，这叫“阴暗爬行”？
蓁蓁气嘟嘟地将手中的信纸整理好，有卡进自制的活页本中——本子里已经积攒下来薄薄的一层，都是霍摇光来信中附带的小说。
“每个月就这点能看的，就像是吊在山羊面前的胡萝卜一样，把我逗得团团转！偏偏又放弃不了！”
红缨有些不理解：“蓁蓁你不是自己也写小说吗？若是想看什么，不如自己写了自己看？”
蓁蓁整理完信纸又扑回了床上，抱着枕头打了个滚儿，“我也想啊！但是写小说和看小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自己写的时候在书桌面前杵一天也憋不出三千字，看小说的时候恨不得把作者绑在书桌前给我一个小时产出三万字！而且悬疑的题材，我实在是写不了一点儿，说来也是奇怪！我在这儿还从来没有看过什么小说呢，霍摇光是从哪儿找出来这么多好看的悬疑小说！”
西北某实验室
研究院方文带着堪比啤酒瓶底儿的眼睛，佝偻着腰，藏着怀里的东西，做贼似的跑到霍摇光面前，将怀里藏着的书往他抽屉里一塞。苦着脸道：“霍哥啊，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本了，我把自己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又在左右宿舍都搜罗一圈，都没有。”
霍摇光捏着手里不厚的书脊，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么薄的书，最多只能写六封信？或者是七封？加上已经誊抄好的那些怎么也能先撑个大半年，至于之后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多谢你了。”
方文推推鼻梁上被重力牵引着下坠的眼睛，受宠若惊：“哎呀谢我干啥，我还没谢你帮我改实验呢，要不然又得被老头们一顿好批！”说罢，捂着嘴悄声在霍摇光耳边叮嘱：“但是小师弟，你可千万不能因为看小说玩物丧志啊！你可是老头子们的爱徒，要是被他们知道我拉着未来科学家堕落了，那我可就惨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霍摇光的声音总是清清冷冷的，却让方文感到十分踏实和安全，他嘿嘿一笑，拍拍霍摇光的肩膀：“嘿嘿，师兄当然最相信你了！小说放你那儿说不定比在我这儿还要更安全呢！也不知道老周那眼睛怎么长的，我看小说熬个夜保准瞒不过他的眼睛！”
老周是个严厉古板的小老头，对手下格外懒散的徒弟更是严格，不一会儿就背着手踱着步子晃悠过来抓走了吱哇乱叫的方文做实验去了，“兔崽子，不是让你盯着培养皿嘛！一会儿工夫就没影子了……你那个小说！玩物丧志……都给你丢掉！”
“爱看小说怎么了！这也是一项很崇高的事业好吧……呜呜呜……”
声音渐渐远去，霍摇光的指尖摸着书页却难得在实验室里有些出神，耳边似乎回荡起少女故意伪装得可怜巴巴的嗓音：“同桌大人，未来的大科学家，就帮我藏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哎呀哎呀，老班来了！”
柔软的掌心在慌乱中按在他的手背上，带着因为紧张而泛起的潮气，霍摇光拿着笔的右手一颤，在物理作业本上留下一抹刺眼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