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和红缨扶着兰妈妈冲到了小院中,摇晃的感觉只停滞了几秒便转而更加鲜明起来,大地仿佛突然打了个战栗的哈欠,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地下悄然涌动,曾经能给人脚踏实地的安全感的大地,在黑夜之中仿佛潜藏着无限的危机。这一片都是青石镇居民们所居住的平房,低矮的房屋似乎都在颤抖,木质窗户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人们仓皇从家中掏出,有眼疾手快地抓了几根蜡烛,在夜晚的威风之中摇曳的点点灯火便成了众人眼中唯一的光亮。

    陶嫂子也在少华和少红的搀扶下跑了出来,母女三人才从睡梦中惊醒,形容狼狈,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但是远处传来的声响却更让人心生惶恐,有的人在尖叫,有的人在呼喊,甚至还有恐惧的哭泣声在空气中回荡,与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恐怖而混乱的巨网,牢牢附着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摇晃的天地逐渐安稳下来,大地的颤动逐渐平息,就像是一头疲惫的巨兽终于停下了脚步。小院里栽种的树木也在风中逐渐恢复原状,它们不再剧烈地摇曳,而是轻轻摆动着枝叶,仿佛在轻轻叹息。被恐惧和惊愕擒住了心脏的陶婶子,终于找回了语言的功能:“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庐陵不是常常会地震的地方,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这样的情况呢!刚才……刚才也太可怕了,今天晚上还会不会再来一回?或者……或者是老天爷发怒了,摇动得更厉害。”

    少红拍着陶婶子的脊背安慰着她:“无论如何,咱们已经逃出来了,站在空地上就算再有什么也伤害不到咱们。至于,这一次的地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得等到明天听听收音机里面的消息才能弄明白。”

    蓁蓁敛下眼眸,攥紧了汗湿的拳头,她知道,庐陵只不过是被一场大地震的余波所牵连,而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北方,一座普通的小城身处地震中心,正在经历着炼狱一般恐怖的梦魇。历史上的这一年,是黎明前的黑夜,一场收割了数十万人性命的大地震,给这片土地上本就命途多舛的人们,带来了深重的伤痕。

    地面已经不再摇晃,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平静,但是众人都站在自家院子的空地,或是开阔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是几个小时之前,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高枕无忧。蓁蓁和红缨举着厨房的大铁锅作为临时的“头盔”进入到房中抬出来轻便的竹板床,放在小院之中。兰妈妈牵着蓁蓁闲暇时候鼓捣出来的“吊床”将两端系在院子里的两个柚子树上,临时搭成了一座小床。

    陶家母女也从自家屋子里搬出来床垫和凉席,铺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众人心中都坠着一块不安的大石头,躺在临时的床铺上,没有人说话,却都清楚的知道,大家都醒着,谁也睡不着。

    少华年纪最小,翻了个身忍不住憋出小小的哭腔:“呜呜呜,阿姐,今天这样也太可怕了!小弟还在学校里住着,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还有大哥,大哥还在西北……”

    少红轻轻拍打着少华的脊背,轻柔的声音,安慰着妹妹,也更希望能抚慰母亲沉默而焦灼的心:“别怕,别怕,小弟在隔壁县,我们明天就去看他,他有老师,有同学陪着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学校里的房子建起来都是用得最好的材料,咱们家的房子都没倒下,他们那儿就更不可能了。大哥……大哥也会没有事情的,大哥是军人,身手不凡……”

    陶婶子背过身子,听着女儿们的轻语,还是没忍住用手背擦了一把湿润的眼睛,七月的夜晚太热,从额头流下的汗水都侵入了脆弱的眼角,又酸又辣,让人忍不住流下泪来。

    红缨搂着兰妈妈挤在小小的竹板床上,对着躺在吊床里的蓁蓁轻声:“咱们这里都有这么大的动静,那真正的地震中心,该有多严重啊……”

    蓁蓁微微张开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七点八级的大地震,二十四万条鲜活的生命,好不容易从常年的压迫和战乱中挣出一条命来的人们,才过了没多久好日子,就被无情的天灾吞噬了生机。冰冷的数字拷打着脆弱的心,她从历史的角度清楚地知道关于地震的一切,却无法用理智而冷静的话语说出这一切。

    长夜漫漫,但是终究要走到黎明破晓的那一刻。天一亮少红就把妹妹和母亲托付给了兰妈妈,自己只身前往了小弟求学的临县。明亮起来的天空似乎也带给了惶然不知所措的人们一点儿勇气,他们将惊惧埋藏在夜色之中,开始检查自己家的房屋是否坚固,清点昨夜地震造成的家具损失,壮年的汉子们更主动组成了小队,开始挨家挨户询问是否有人被困,需要帮助。

    好在,青石镇是幸运的,除了镇口倒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地庙,并没有人命的消逝,为数不多的几个因为地震而受伤的人,也只不过是在出逃的过程中摔跤擦破了一点儿皮。午饭时分,少红牵着小弟回到了家,小少年脸上还残存着惊吓,但已经恢复镇定,抱着热泪滚滚的母亲安慰道:“娘,我没事的。昨天晚上老师把我们都叫到操场上睡的,大家都没有受伤。未来几天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余震,所以老师给我们放了一周的假,让大家都回家看看爹妈,也让亲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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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时候,众人聚在收音机旁,总算是听到了关于地震的确切消息,很多人或许并不清楚,七点八级的地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概念,但是听到仅仅一天便有上万人死亡,从各地紧急调配的军人和医生源源不断地奔赴北方的小城,众人在无声的静默之中都明白了数字背后暗藏着的血腥与可怖。

    有脆弱的姑娘捂住了涌出热泪的双眼:“今年怎么这么苦啊,杜老去世了,许多老将军们也都走了,现在连老天爷也不放过咱们,要带走这么多人的性命。”

    有好心的婶子立马拍着姑娘的脊背安慰,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反驳她的话,今年,实在是一个多事之秋。

    但是显然,大地震的到来并不是最终的句号,八月中旬,当地面的摇晃再次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众人在空地上搭建临时床铺的动作都熟练了许多。而第二天从收音机里知道川蜀地区又接连发生了几场地震之后,人们的眼神悲怆却麻木,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好歹,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死那么多人了,只要能活着就还不算太坏。”

    八月底,随着暑热渐渐消退,红缨回到了镇初中继续任教,才组织着同学们对大地震进行了几次捐款,大江南北又再一次被悲伤的素白色席卷,这一年流下的泪水太多,但是当悲伤再一次袭来,人们还是忍不住红透了的眼眶。

    --------------京城山间---------------

    自从大地震的消息传来,霍骁支撑着病体往山下走了一趟,捐款捐物,再回到小院时便病倒了。不过两个月,霍骁的身子还没有从上一段急病中恢复过来,又被老友去世的噩耗,打击得卧床不起。梅期君心中担忧,日日陪在丈夫的床边,拉着他早已不如年轻时有力的手,互相给予力量。警卫员和住家医生更是整日兢兢业业地照顾着霍骁,如今谁也承受不起再损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了。

    梅期君只希望将山中的大门一关,让霍骁安安静静地养上一段时间的身体,但是霍家不主动找事,事却主动找上了门。梅期君多年未展露出锋芒毕露的棱角,但是此刻顶着一头全白了的银发,穿着黑色的素色衣裙,在布置温馨的会客厅里将不怀好意前来打探的人,全都撅了面子毫不留情地怼回去,赶出去。

    似乎又让人看见了,那个几十年前,在燕大的教室里口若悬河,带着女子辩论队将反对女子读书的酸腐男人们驳斥得哑口无言的梅家大小姐;在烈日下的黄土高坡上,扎着红腰带,举着红缨枪,将无恶不作的地主恶霸骂得狗血淋头,恼羞成怒的期君主任。

    上门的人,怒了,也烦了,终于扔下了这对臭石头一样油盐不进的老两口,反正京城的老将军这么多,霍家人不识好歹,总有人看得明白,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而等到山上的枫叶由青翠转变为金黄艳红,树梢上的柿子露出了小姑娘似的红脸蛋,一个单薄的身影敲响了小院的门。梅期君看着眼前的人,愣了愣,很快,将人请进了小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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