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春猎所得魁首之人便是——”考官拿着那页纸,郑重其事。

    却在看到名字时,颤了颤,考官抬头看了陆清风一眼,只一刹那,便快速低下头 。

    “三皇子殿下萧锦瑟与,学子苏瑜。”

    众人神色各异,萧锦江死死盯着萧锦瑟,怎么会?

    他看向一旁的近随,几近要失控,他压低声音带着怒意,“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

    世家还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萧锦江的举动便注定了他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他丝毫不会控制情绪,一个君王若是什么都喜形于色,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想法,那便于傀儡无异。

    萧锦瑟平静地看向他,眼里满是不屑耍阴谋也赢不过么?

    他的,皇兄。

    萧缙帝微微点了点头,那双眸子沉且望不到底。

    唐锋皱了皱眉,“这……”他咽了咽口水,“莫不是弄错了?”

    叶桐文扯了扯唐锋的袖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了?怎么了?”

    唐锋没回他的话。

    魏玉成抬眸望了苏瑜一眼,他轻轻道,“去吧。”

    他们不会让一个世家之外的贫寒学子来当此次春猎的魁首,这不仅是在打学馆的脸,更是在打世家的脸。

    这世道本就是如此,他……一直都是知晓的。

    唐锋亦听出魏玉成的言外之意,春猎之中有文章他早有所耳闻,却也只当是谣言一听而过罢了,如今看来倒也非空穴来风。

    苏瑜不言,一步一步上前,恭敬地行礼,却无接那奖赏,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笑,眼神有些让人发寒,他不卑不亢,腰背立得笔直,“夫子莫非是弄错了,魏玉成的猎物应当比在下多才是。”

    世家培养出的公子……倒也非虚名。

    魏玉成楞楞地看向那道身影,眼前不自觉地便浮起那年雪落之时。

    少年初到金陵,衣单影薄,囊中羞涩,平日里便靠到铺中做些杂事为生。

    大年初一时掌柜们都关了铺子,回家的回家,团圆的团圆。

    魏玉成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抖落肩头的那片薄雪,“砰砰砰——”他抬起手朝铺子敲门,一下两下,还是无人开门。

    “喂喂喂干嘛的!”终于有声响,披着外衣的伙计打开门,打量了眼魏玉成,目光停留在他怀中的字画上,道,“掌柜的临时有事,明日再来吧!”说罢,门嘭的一声关上。

    这是一家字画铺,那人本与魏玉成交代好今日来铺中看字画,不曾想……大年初一,看字画?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耍人玩的,可魏玉成还是来了。

    魏玉成好脾气地没说什么,将怀中的字画抱得更紧了些,他逆着风雪,独自往回走。

    文人风骨,最不可欺么?魏玉成自嘲一笑,睫毛上的寒霜被轻轻扇动,能活着便已经足够好了。

    行人匆匆而过,只瞥了眼那街道的少年人便继续往前。

    寂静的街,魏玉成只听得雪落之声,应是没人了……

    似是为了能够温暖些,他蒙头快步往前走,将一切抛之脑后,仿佛只要走快些,再快些,那些东西追不上他,那么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嘭——”马车疾驰而过,刺耳的马惊声与人的惊呼萦绕在耳边,雪地上被带出长长的拖痕,那画卷七零八散地落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你可莫要讹人……”

    魏玉成艰难地起身,站定,朝那人一礼,“抱歉。”

    他摇摇晃晃地俯身拾起画卷,将它们一个个放入怀。

    一只手握住了那最后一卷字画,那手修长如玉,唯一不足处便是手上沾了些许黑墨,不过无妨,魏玉成想这黑墨也是可洗净的。

    魏玉成抬眸猝不及防撞入一潭秋水中,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已沦陷。

    魏玉成迅速低下头,下意识扫了扫身上的灰尘,此刻他才知云泥之别是何意思。

    魏玉成道了句,“多谢”,提步就要离开。

    “公子宴会要来不及了。”小厮压低声音道,本就误了时辰,还碰上这事。

    苏瑜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魏玉成怀中的字画,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就喊出了那一句, “公子的字画卖么?”

    ——

    魏玉成握了握手中的银两,撑着伞往回走,自此后,他再没在此地卖过字画。他自嘲一笑,相逢又何必相识。

    “魏兄!”叶桐文碰了碰魏玉成,朝他使了个眼色。

    魏玉成才发觉周围静的出奇,连乐曲都停了。苏暮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萧缙帝的神色,萧缙神色依旧,只淡淡抬眼扫了眼跪着的苏瑜,道,“都看着朕做何?有问题就去查,朕的脸上是有猎物么?”

    考官急忙跪下,擦了擦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是,陛下。”

    “宣魏玉成来。”萧缙开口,这四大世家深深在金陵扎住了“根”,且关系密切,无论是谁都很难撼动。

    有人谈笑道,“就算这江山易主,四大世家也不可能倒!”这句话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萧缙的内心,平时依旧如常,可每每深夜便会刺得他辗转难眠。

    萧缙默了默,手中玩弄着那扳指。

    魏玉成提步向前走,到苏瑜身旁,行礼下跪道,“陛下。”

    苏瑜睫毛微微颤抖,手指攥的发白。

    萧缙审视的目光落在魏玉成身上,道,“你是哪家的子弟?”

    萧缙想知道魏玉成到底是不是四大世家的人,若是,为何要突然冒出猎物之事打自家脸,若不是苏家那小子为何要替他出头?

    “陛下——”魏玉成正要回,一道声音打断了他,陆清风接过话道,“玉成是我的关门弟子。”

    一句话,萧缙便明白了,陆清风从不掺和世家之事,魏玉成非四大世家之人。

    陆清风亲自开口,萧缙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萧缙一旁的刘公公心领神会,悄然隐于夜色中,他走得急,还不甚拌了一跤,刘公公感慨,“皇权啊。”

    这春猎的谁猎得多?谁猎得少?这不都只用萧缙一句话的事。就算再出众又如何?

    没多久考官匆匆赶来,“陛下!”

    “确实是弄错了”,他道,“这次春猎魏学子的猎物与苏学子的一样多,臣老眼昏花,不慎看错,还请陛下赐罪。”

    “既如此便扣半月晌银,下去吧。”萧缙帝满意地挥了挥手。自认为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既给足了四大世家面子,又提点了魏玉成。

    似是知道一旁人的想法,魏玉成按住苏瑜的手,少有的,魏玉成道,“阿瑜,点到为止,权力才是话语权。”

    权力才是话语权,苏瑜仿佛不认识眼前的魏玉成了,他甚至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苏瑜看了眼苏父,苏暮云摇了摇头,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苏瑜的脑子又一瞬间的空白,但那赏赐却是如流水般下来,当然不止是赏赐,经此一事,魏玉成与苏瑜的名字将让更多人知晓,王权贵胄,平民百姓,甚至是贩马走卒。

    这是不管多少金银珠宝都换不来的机会。

    苏瑜觉得恶心,甚至想转身就走,可那皇权二字却硬生生将他钉在原地。

    “学子魏玉成。”

    “臣萧锦瑟。”

    “叩谢圣恩——”

    夜的风带来些凉意,吹的那少年人发丝轻拂,也让苏瑜更加清楚的认识到权力二字的真正含义。

    他似透过此发现那藏于阴暗处,不为人知的脏污,而那不过冰山一角。

    萧念慈掀起那车帘,“时闻,该说的我都与你说过了,该如何抉择全在你。”

    少年人意气盛,以为喜欢一人便只要二人心意相通就足够了,若是普通人家也便罢了,偏偏是……她叹了口气。

    况且看那苏丫头的样子,分明对宋时闻那小子没意思,既如此,又何必……

    “姨母”,宋时闻抬起头,语气松松散散,“我这人您知道的,混蛋还喜欢和人对着干,您觉得我只是闹着玩。”

    他的眼被无意撒落的莹白沾上些星光,他话语珍重,“但我是真的喜欢她,我阿娘说了,喜欢一人便是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静静地站在那里,你就会想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我想给她最好的。”

    萧念慈对着那双坦荡的眸子,一时语塞,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这小子脾气和她倒是一模一样,萧念慈放下帘子道,“走吧。”

    马车缓缓离去,宋时闻朝那车行了一礼,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才提步离开。

    春猎,就此结束。

    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苏听雨坐在马车里,手中虽捧着游记,却是心不在焉。

    “姑娘,这衣裳……”檀香问,这分明不是来时那身。

    “长公主殿下赏赐。”苏听雨合起游记,半打开窗,倚着窗吹凉风,她随口问,“兄长如何了?”

    苏听雨换完衣裳与萧念慈谈了几句,便直接上马车了,毕竟都结束了,回不回都一样。

    檀香未曾离开那,在一众姑娘中替苏听雨打掩护,定是知晓其中发生的事,檀香犹豫道,“大公子此时怕也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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