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的夜晚,天空被铅云包裹出神秘,浓厚得化不开,想要努力遮掩白日那一地腥红。

    密林深处,都云谏嘴唇紧闭,额间也挂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这落回散当真是厉害,不过片刻,他便感觉到自己身体反应远不如常,内力也薄弱了几分。

    还好他和镖局弟兄皆有所察觉,及时捂住了口鼻,均只摄入了少量粉末,若是再吸入多一丁点,恐怕早就没了还手之力。

    他望向这四周攒动的人头,只觉万幸。

    没想到血门来的远不止之前所看到的六十人,算上林中冒出来的,竟有近百人!

    他始终不明白,他都门镖局与血门无冤无仇,血门如此大的动作,究竟意欲何为?

    铅云越来越低垂,趁着他回望的功夫,一血门教众提剑便向他刺来。

    都云谏有所察觉,正欲出拳时,一道身影突然落在他身前。

    是一位与风倾遥一样身着鹅黄裙衫,身姿矫健的女子。

    清越天山的服饰?都云谏微怔,这女子是倾遥的同门?

    此刻女子正单手抓在血门人出剑的那只手腕上,另只手忽然一顿,一掌拍向血门人胸口,那人霎地喷出一口腥血。

    紧接着,她两步冲上前去,利落地解决掉都云谏身前几个人。

    其他血门人见来者不善,纷纷提剑向她刺来。

    都云谏一惊,慌忙出声:“小心背后!”

    女子视线一瞥,遂仰腰后闪,身子一转,低头两掌发力拍向血门人腰腹,那二人被震飞数米才跌倒在地。

    都云谏看清她的招式,越女掌法。

    她果然是清越天山的人。

    想来是倾遥偷溜下山,她门中便派了人来寻她。

    像是听到了他心声般,女子一掌拍开身边的人,跃近了他:“有人看到你带走了我师妹!说!她在哪!”

    都云谏连声解释:“姑娘误会,我也是受她哥哥所托才来寻她的,绝非姑娘所想那般。”

    “哥哥?”

    见女子蹙紧了眉,似是不信。都云谏只得好言相道:“正是,我是她哥哥结拜弟兄,得知她偷溜下山,我那手足便寄了画像,托正巧在此地运镖的我来寻,若是寻到,便带她回万剑城。”

    女子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信不信,只问道:“她人在哪?”

    越女掌法乃清越天山绝技,从不外传,是以都云谏并未隐瞒:“倾遥武功似乎不好,刀剑无眼,我便让她跃上了那棵树上躲着。”

    到底是受落回散的影响,此时越来越多的镖局中人倒下,血门教众开始向这方逼近。

    都云谏知道,他不能再让倾遥留在此处,既确认了这女子身份,不如让倾遥随她师姐先离开。

    “姑娘若是不信,正好,此地危险,我掩护姑娘带倾遥先走。”

    可女子只是看了眼那黄桷树,并未过去,反倒转身冲进了血门人群中。

    都云谏怔愣一瞬,遂快步赶到她身边,满目不解:“姑娘?为何不先带倾遥走?”

    “她待在那树上自会无事。你既护了她,便是于我门中有恩,我清越天山门人有恩必报,绝不会行忘恩负义之举!”

    女子蹙眉盯着侧方,再次开口道:“首领在那里,你掩护我过去。”

    顺着她的目光,都云谏看到刚才发号施令的首领站在最远处,而他身前的众人正持剑缓缓往这里逼近。

    他剑眉一凝,想要开口再劝,却见她一个闪身再次冲了出去。

    都云谏知道清越天山历来避世,并不参与江湖门派间的纷争,是以门中人皆只习掌法自保,并不善剑。

    起初他还有些担忧,随着数人倒在她掌下之后,倒消了几分顾虑。

    罢了,那便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女子善掌,而都云谏善拳,二人一拳一掌拼一刀一剑,竟也不落下风。

    很快,女子在都云谏的掩护下来到了血门首领身边,与之缠斗在一起。

    而都云谏则在她不远处孤身迎向身旁的数人,镖局众人见状,纷纷往他身边靠拢,意图助力二人一齐杀出。

    血门首领也认出来了女子的招式,确实是越女掌法不错,可是,这女子掌中的内力至阴至柔,招招狠戾,却又透着克制。

    虽依目前所看,她并不能将自己如何,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一时又察觉不出来。

    天空传来隐隐闷雷,地面枯叶肆意翻飞,风势逐渐变大。

    血门首领眼中精光一闪,洒出一把白粉就跃进了都云谏那方,女子随意一扇,紧跟而来。

    见镖局众人与女子都拢在了这处,他再次自腰间撒出一把白色粉末,同时命令手下门人:“洒毒!”

    教众得令,纷纷照做,借着劲风,齐齐洒向拢在一处的镖局众人。

    都云谏见状一惊,忙对女子和众人喊道:“快捂住口鼻散开!”

    可风势裹挟着白粉飘来,吹得人睁不开眼,血门教众的剑还在逼近,镖局之人既要握刀还击就得腾出手半掩视线。

    一时间,人都吸入了这白色粉末。

    他暗道不好,这落回散会让人行动迟缓,内力慢慢散去,直至内力尽失便会陷入昏迷,四个时辰后才可恢复!

    他之前只是吸入了少许便顿感不适,如今被这风势所影响,一时间竟吸入不少。

    只一瞬间,他便感到体内内力在飞速流散,行动也变得迟缓无力。

    因着毒性所致,不过片刻功夫,镖局之人大多已陷入昏迷,少有清醒者也瘫软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独独女子和都云谏还强撑着身躯伫立在场。

    都云谏看向身旁的女子,有些愧意。

    他用仅有的清醒低声道:“姑娘当初该听我一言,带着倾遥先走,实在不该留下来救我。”

    女子摇头,只回身对着他淡然一笑:“刚才趁着混乱我放了信号,你撑住,我附近的同门随后就到。”

    都云谏看到她中毒的面庞有些晦暗,可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却格外耀眼。

    就在这时,一把剑刃袭来,直指都云谏心口,他使出全身力气闪躲,却只堪堪挪了寸步。

    身体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在他震惊的目光中,那把剑从女子左肩刺入,贯穿她薄弱的身躯,最后从肩胛骨突了出来。

    那冒出的半截剑刃上,覆着腥红,沿着剑尖落入脚下的枯草中,接连绽开了好几簇殷红的花。

    风也带不走的血气浓郁地涌进都云谏鼻尖。

    他瞳孔瞬间睁大,心跳似停了半拍,声音是控制不住的发颤:“为何……”

    就在他倒地的那瞬,他看到了女子一掌拍开刺剑那人,侧头对他浅笑。

    “当是感谢你护了我在意之人吧。”

    原来是为了倾遥。

    都云谏终于撑不住毒性,意识消散倒在了地上。

    施凤澜这时才敢深深地看他一眼,那晦暗不明的眼神柔和了一瞬。

    再回过身时,那抹柔和沉入眸底,游浮上来的是阴森的杀意。

    她一把拔出插在右肩的剑刃,剑身一顿,甩掉上面的腥红,发出翁鸣,浑身爆发出一股浑厚苍劲的内力。

    血门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视线从下至上而量,最后停在她的眸间。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凛冽刺骨,像深不见底地深渊,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坠入进去,尸骨无存。

    血门首领也推开身前教众走了出来,满脸震惊:“不可能,你并未遮挡,分明吸入……”

    话音戛然而止,血门首领甚至没看清眼前这女子是何时来到他面前的,只觉喉间有轻微刺痛感,随后便眼前一黑。

    一颗人头掉落在地。

    紧接着无头尸体才倒在地上,发出闷闷淡响,落入血门众人耳中,却如雷罚降地。

    “门主……门主死了?!”

    “门主被,被一招……”

    “能一剑斩头,她有内力!”

    “她,她不是清越天山的人!清越天山何来这等剑法!”

    天空中忽然闪出了几瞬银色而又刺眼的白光,像是盛开的银色花朵,将整个天空照亮,却又快速枯萎黯下。

    施凤澜微微抬起了眼睫,她看向跑入林间的血门教众,只觉他们身上有什么在消失,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原来是他们的性命啊。

    姗姗来迟的几声惊雷终于在九霄炸响,震动四野。

    她应声而动,跃进林间。她像是在与雷声合奏,它每响一下,她就用地上闷闷地淡响回应。

    一下一下,奏出一首来自地狱的冥曲。

    随着最后一声尾音落下,漂泊如约而至,它一颗颗滴入剑刃之上,替她冲刷掉剑身腥红,替她洗净一地罪孽。

    施凤澜从林间出来,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过一眼那黄桷树,只是走近了都云谏。

    她站在他身前,满目柔情。

    雨声淅淅,砸得她左肩生疼,她伸手盖住那可怖的剑伤。

    也试图盖住她心跳的响。

    良久后,她从腰间掏出一药瓶,在晕倒的镖局众人鼻尖拂了拂,最后才又回到都云谏身边。

    直到雨点砸在他的眼睫,他眉宇开始微蹙。

    云谏,多谢你。

    施凤澜叹了口气,转身提上了血门首领的人头和尸体,消失在了漂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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