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栾再习以为常不过,与顾衡朝夕相处十多年,从幼时便送来锦衣卫,一路上历经生死,官位由从七品升到如今的正三品,靠的就是顾衡的狠劲儿和手段,他真怕顾衡是动真格的。

    后来一想,若她真的是探子,当真是百害而无一利。若只是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棋子,那死与不死皆可。

    ……

    成婚当天,上京城薄雾弥漫,四周的建筑模糊难辨,随着旭日破雾而出,万道霞光顷刻撒下。随之,皇宫内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不止皇宫内,从顾府至皇宫这段路上皆是如此,顾府的迎亲队伍长而远。

    迎亲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却独独不见新郎官顾衡,待行至皇宫时,陆柠早已被宫女们盛装打扮好,分明穿着最喜庆的衣服,化着最艳丽的妆容,好似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但却只有陆柠知晓,好日子到了头,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前方的道路却被红盖头遮住,她什么都瞧不见,于是绝望的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郭栾给陛下,太后和诸位王公大臣行礼,道:“大人此刻在外执行公务,不便脱身,还请郡主莫要介意,请与我等回顾府。”

    陆柠本想息事宁人,想着若是顾衡忌惮她郡主的身份,可能会对自己好一些,即使做不到情深意切,那至少也得是毕恭毕敬吧。

    她自觉已经这般委曲求全,但顾衡现在的做法,显然是丝毫不忌惮。堂堂郡主,竟被如此羞辱。

    陆柠收敛起自己看到锦衣卫时的怯懦,她不顾身旁人阻拦,蹭的掀开盖头。

    “是本郡主不愿嫁他,他这般做法倒像是我非他不可,若是他无心我无意,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

    不论之前,至少此刻,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将真心话全盘托出,是真正的如释重负。之后是死是活,皆是命数。

    殇成帝劝道:“阿柠莫要胡闹,圣旨已下,你也披上了嫁衣,现下已是顾衡之妻,自然要体谅夫君的不易。”

    陆柠:“我胡闹?本郡主下嫁与一三品锦衣卫,他哪来的胆子不来迎亲!”

    话音刚落,那人骑马而来,并未穿婚服,依然身着可怕的飞鱼服,脸上还沾了些血渍没擦掉,陆柠从气场上感受到来人是谁,瞬间闭嘴,比在场所有人都怂。

    顾衡行至她面前,勒马停住,跃下马来。

    道:“是臣来迟,还请郡主恕罪。”

    都听人这么说了,陆柠哪还敢跟他争吵,他衣服上还多了几道口子,陆柠越看越瘆得慌,感觉下一秒这几道口子就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结巴道:“……无,无妨。”

    顾衡闻言,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朝人伸出手,他的手上也还有血,陆柠不敢搭。被这么多人盯着,陆柠觉着自己像被巡猎时抓住的梅花鹿一样,放在笼子里围观。

    有种被逼婚的感觉,这更不是她想要。

    似是注意到了陆柠的疑虑,他将手往身上随意抹了两下,血渍并未不见,只是稍稍淡了些许。

    仿佛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她颤抖着搭了上去,想到:横竖都是一死,风光些死去,至少对得起这么多年的身份。

    随即,指尖碰到了顾衡手掌的茧,不太习惯的瑟缩了一下,然后生生被对方握住。

    陆柠整个身体僵住,直到坐在轿上,她都感觉在做梦一样。

    明明上一秒还在自己的琉璃宫中嬉戏打闹,与三皇子斗嘴,向陆太后撒娇……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在这环节耽误了好长时间,顾衡终于将人扶上轿子,迎亲队伍才朝着皇宫外走去。

    到宫门口时,顾衡抬手叫停了队伍,陆柠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心道:完了,不会现在杀人灭口吧……

    她努力调整自己呼吸,察觉眼前红布发出微微亮光,是帘子被缓缓撩开了。

    人在看不到的时候,听觉会显得格外灵敏,陆柠听到了绣春刀碰撞木轿的声音。

    脱口而出道:“慢……慢着,本郡主若是死了,太后定不会饶你!”

    顾衡没有了方才的有礼,眸光深沉的看了一眼发抖的陆柠,什么都没说,将刀扔到陆柠面前。

    入宫面圣不能携带兵器,此乃大不敬。顾衡奔波一路,还未来得及将刀放好,便直接来接人。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的佩刀扔在宫门口。

    陆柠:“……”

    她活了二十二载,第一次感到自己特别蠢,蠢到想赏自己两个耳光。

    从皇宫到顾府的这段路,是她走过最短但又最漫长的路。她只希望一直在路上便好。

    轿外,顾衡脸色煞白,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前方。

    郭栾觉察不对,轻晃两下脚蹬,座下骏马快跑两步,来到顾衡身侧。

    “大人,不要紧吧。”

    顾衡受伤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他强装镇定,极力掩盖自己伤势。

    冷道:“无妨。”

    昨夜遭遇行刺,顾衡一行人被直逼城外,杀出重围后,他叫郭栾先走,并嘱托郭栾定要迎回汾阳郡主。可这并不合规矩,郭栾本想拒绝。

    顾衡道:“此事定是阉党所为,为的就是明日迎亲不成,好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他虽无父无母,并不怕株连九族,可锦衣卫一旦没了他,怕是再无力与东厂抗衡,成千上万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将变成阉党的刀下亡魂。

    郭栾知他重情重义,只要顾衡还活着,那他替顾衡迎亲便无人敢治罪,包括皇帝。

    现下出现在马背上的顾衡,估计一晚上都没停歇,处理完刺客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脸上是藏不住的憔悴。

    待到顾府正门,本应是顾衡亲自去扶陆柠下轿,但顾衡身体现下已支撑不住,他将马直接骑到院中,丝毫不顾及轿中的陆柠。

    郭栾将轿中的佩刀取出,同陆柠讲:“微臣有所不便,还请郡主亲自下轿。”

    陆柠嘴角抽了抽,眼泪眼看就要流下,她自知有损颜面,硬生生憋了回去。

    委屈无处发泄,于是她不管不顾的朝着郭栾吼道:“迎亲你来迎,下轿你来扶,那拜堂入洞房干脆也你来好了!”

    郭栾惶恐:“还请郡主恕罪……”

    “大人说,家中无长辈,不必拜堂给别人看了,一切从简。”

    话到陆柠耳朵意思就变了。

    陆柠有些不可置信的掀开盖头缝看向郭栾,有些结巴道:“他,他是想……直接洞房?!”

    郭栾:“……”他这么说的?

    顾衡走入西厢房,将满是血的官服脱下,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本想着自己简单包扎一下,奈何后背伤口实在碰不到。

    郭栾将陆柠安排在大婚的东厢房中,随后快步到顾衡住处,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熟练的擦拭,撒药,包扎。一气呵成。

    顾衡脸色并未好转,他半阖着眼,意识渐渐模糊,不久便沉睡过去。

    这一睡便接近晚上,陆柠真真儿是等了一天,头上凤冠压的她脖颈都快断了。

    为穿这紧身的婚服,从昨夜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未曾进食。

    肚子饿的咕咕叫,陆柠也不管礼节,自行掀下盖头,到桌前吃糕点。

    她边吃,边含糊不清的与脆果说:“顾衡人不怎么样,府上吃食倒是做的不错,御膳房也不过如此。”

    同陆柠的松弛感不同,脆果声音有些发颤。

    “主子,快些盖上吧。”

    陆柠:“本郡主何等身份,等他一天未现身不说,还不允许吃他家东西了?”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真不想让顾衡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此时,厢房门被打开,顾衡踏进门房,与平日凶煞感不同,此时他头发披散下,穿着简单宽松的寻常衣物,若不看脸色,和普通人并无二致。

    正好与偷吃的陆柠对视,她察觉到顾衡脸色煞白,就连嘴唇都不似以往鲜红,与今日所见刀口对上,她想他定是受了伤。

    他漫不经心的挑挑眉,开口即压迫:“郡主饿了?”

    陆柠被他吓得不敢动,手突然使不上力,糕点也随之掉到地上。

    “……不行吗!?”她说不出多余的字词,只是强装镇定的拔高音量,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怯懦。

    顾衡说:“可以。”然后走进,坐在床边,对着陆柠拍了两下身旁的位置。

    陆柠不动,是要让自己坐在他身边吗?是要洞房的意思吗?可……可他们还未喝合卺酒,还没掀盖头……不对,不对,盖头她自己掀了,还要让对方掀什么?

    她紧张又局促,两个人一直僵持不下,房间里气氛诡异的可怕,脆果想退又不敢退,也不敢看,只能怯懦的低着头。

    顾衡:“臣坐着说,郡主站着听,怕是不合规矩。”

    语气还算平和,陆柠拒绝:“无碍。”

    顾衡同她讲规矩,若是知礼数,懂规矩,怎会将她堂堂一国郡主晾在旁边一整日!

    顾衡依旧平和:“臣是怕累着郡主,不妨坐下说。”

    陆柠还是拒绝:“本郡主不累,你,你说吧。”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陆柠只觉周身凉意袭来,她抓住自己的广袖,不明显地擦拭手汗。顾衡只道一个字:“坐。”

    几乎是听到这个字的瞬间,陆柠几步走近床边,转身抚了下衣服,毫不犹豫的坐下。

    顾衡也不管人坐的多远,自顾自的说:“你我并未拜堂,也未曾喝合卺酒,不算夫妻,待到尘埃落定,郡主自请与臣和离。”

    话从口出,陆柠先是一愣,原想会不会被警告,没曾想他会说这些。

    陆柠鼓足勇气:“何时尘埃落定?”

    顾衡:“不必郡主记挂。”

    陆柠卸了劲儿:“哦。”

    顾衡站起身,“不过在此期间,郡主还需安分守己,莫要做出惹得大家都不愉快之事,对外要把戏做足。”

    这警告般的语气,陆柠吞咽一下,回道:“本郡主自有分寸。”

    这是她现在能说出的最体面的话了。

    “臣不与郡主同住,若有事寻我便可前往西厢房。”

    说罢,没等身后人回应,顾衡就已经走了。

    陆柠绷着的脊背瞬间塌下,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洗漱一番便要歇下。

    就在路径门口之时,她隐约听到了顾衡的声音。

    “留全尸,将尸体送回去。”

    另一人道:“何时动手。”

    顾衡冷冷的说:“后日。”

    陆柠惊讶的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心中不停回想:后日……是她回宫省亲的日子;全尸……送回……

    她躺在榻上转转反侧,忽的惊坐起,“他当真要杀了我?!”

    带着这个可怕的想法,一夜未眠,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刚刚睡着。

    陆柠昨晚被吓个半死,干脆起来加固一下房门,将门栓插起,又觉得不太保险,还多加了一个横栓。日上三竿之时,脆果打不开房门,只得在门外焦急等候,时不时叫唤两声陆柠,都不曾回应。

    顾衡路过,见小丫鬟迟迟不肯进去,身侧佩刀还未卸下,便上前询问。

    “ 没起?”

    本是一句简单的问话,脆果只觉得是在兴师问罪。她二话不说直接跪下,道:“……郡主……她,身体不适。”

    顾衡拧眉,身体不适?昨夜不还生龙活虎?

    他抬手推了下门,推不动。

    心中顿时有了想法,眼睫闪了一下,又沉了下去,缓缓开口:“郡主为何将门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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