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而来的粗吼打破了这方短暂的宁静,屋内三人俱是吓了一跳,听清来人喊话,刘婶欲起身,温叙秋主动按下,自己前去开了门。

    吱吖一声,门扉轻开,外面站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板着脸冲屋内大声叫嚷。

    见是个面生的半大姑娘,男人愣了一下,往她身后望去,瞧见了要找的刘婶,方才梗着脖子大声道:“刘老太,你去年赊着的租子呢?我家老爷派我来催账了。”

    温叙秋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虽着粗布麻衣,但相较于屋内三人身上的破烂补丁,当算是齐整体面。

    再一听他言语,八九不离十是地主家丁来讨债罢。

    刘婶小步走过来福了福身,满脸为难地赔笑道:“能否替我求求秦老爷,再宽限些时日,我的情况您也知晓……实在是周转不开。”

    男人闻言耸了耸鼻翼,粗着声音道:“求也无用,去年我们老爷念你们祖孙孤苦,已是宽限了四成地租,如今无论如何是要收回来了!”

    刘婶满脸愁容,两只手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没了主意。

    见她不语,男人翻了个白眼:“既交不上来,那田地我们就要回收了,你们找别人佃租去罢!”

    目送男人远去,刘婶无奈地掩上门扉,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失了言语。

    温叙秋轻轻开口:“刘婶,方才你们所言的地租,所欠何数?”

    刘婶叹了口气道:“自细月她爹应征参军之后,我们自家的田地无人耕犁荒落了,我一介老妇没有气力,只得向镇上的秦老爷佃那现成的田地来种。”

    温叙秋正在搜寻原主关于农耕的记忆,闻言询问道:“我对南边的规矩知之甚少,我家原本也同为佃户,只是北方并无犁好的现成田地,地主老爷至多提供农具罢了。”

    刘婶接话道:“原本地租是按‘麦二八,秋三七,上?柴火十抽一”的规矩来,但这现成的田,地租就收得更多。去年的稻谷,我们只得一成五。奈何收成不好,我们堪堪交了一半,剩下的尚在赊账。”

    温叙秋细细地吸了一口凉气,贫苦时节,农户讨生活何其艰难。

    眼下租佃的田地要被回收,她如何开辟杂交水稻种植呢?

    细细思索了一番,温叙秋问道:“您方才说道自家的田地……能否指给我看看?”

    她想了解一番,这个年代的水稻种植技术是何种水平,她要进行实验,又有何基础条件。

    在祖孙二人指引下,温叙秋来到了水田里。

    眼下为五月份,正是水稻育苗的月份,阡陌纵横,灌了水的田如同一面面镜子,交错倒映着澄净的天色,在空阔的大地上中勾勒出一抹抹自由无状的蓝,若非时节艰难,当是一幅悠扬闲趣之景。

    温叙秋顺便对着水镜自照了一番,很好,这张脸与她原先一模一样,只是还有些孩子气,又多添了些营养不良的弱柳扶风之感。

    她松了口气,终于对自己的新身份有了些实感。

    面前的水田里全是密密匝匝的秧苗,已有两掌左右的高度,再过些时日差不多便可插秧了。

    温叙秋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家的秧苗,虽然数量不少,但细看起来,同样的高度,比起现代的杂交水稻苗要细瘦不少。

    水稻是雌雄同株的植物,面前的秧苗全是原始的自交品种,以后结出来的水稻也不会很好,稻穗干瘪,谷米细小,产量很低。

    她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从零开始吧。

    脑海里闪过那位伟大的老人,温叙秋鼻头一酸。

    幸亏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袁隆平院士夜以继日埋在稻田里呕心沥血地研究,为她与万千人民创造了衣食无忧的好时代,却已在她的世界里溘然长逝。

    盯着眼前萧瑟的田野,温叙秋脑海里浮现前夜史书,那父子夫妇相剖而啖之的惨烈场景恍在眼前。

    是冥冥之中的指引,让她落在这个荒芜的年代吗?

    温叙秋暗下决心,她必不会,让这种惨状再次发生。

    她又转头去看刘家的田。

    比想象中要大,约莫有三十亩左右,以前富富余余地够刘家三四口人种地养活自己,如今却杂草丛生,只被刘奶奶辟出十米见方的一小块,此刻种了些玉米在上头,刚长出半人高的杆子。

    温叙秋松了口气,幸而刘婶家是有田的,不然在何处种水稻就是个大问题。

    佃田那个将近一九的分成……哪里够她做实验与养活三张嘴呢。

    只是重新除杂草和犁地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力。

    估摸了一下自己的体力,温叙秋感觉够呛,开荒最需要体力,偏偏眼下缺衣少食。

    榆树面条只能暂时顶饱,吃多了也会像糠菜团子一样便秘。

    眼下培育杂交水稻是要紧事,想办法吃上正常食物也是要紧事。

    她蹲在玉米沟里发着愁,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交谈声。

    “秦老爷,求您别把地收走,我逃荒过来的,您看我上有老下有小……”

    温叙秋抬起头看过去,一个佝偻着背的瘦弱男人正引着一个大腹便便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在田埂上巡视,边走边出声哀求。

    那位秦老爷闻言,啪一口吐掉嘴里的草茎,抬脚碾了碾田埂上的杂草,斜着眼不满道:“都不交地租,那我这日子还怎么过?”

    男人不放弃:“这田里的苗您是看到的,今年开春晚,天儿也冷,种子撒下去秧苗长得不好……”

    秦老爷眼睛一瞪:“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把地租给你们,你不交租我就换别人租。”

    说罢拂袖而去,不顾男人的苦苦哀求。

    谈话声终止,温叙秋的眼睛亮了起来,

    有主意了!

    陈启瘫坐在田埂上,望着地里的秧苗欲哭无泪。

    过了今日,这田就要被回收,这两个月来他们一家辛辛苦苦犁地、灌水、播种,眼见秧苗刚长出新茬,赶明儿秦老爷把地一收,他们逃荒过来的人家就没了依仗,这一场努力就全白费了。

    家里的八十岁老父、翘首以盼的妻子,还有嗷嗷待哺的襁褓小儿……

    这下可怎么办啊!

    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陈启忽闻身后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大哥,我这儿有田,您愿意种吗?”

    陈启倏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位妙龄少女正立于他身后,身上衣物陈旧粗糙,身形也细瘦飘摇,落魄的外形却不掩她的清丽之姿,沾了尘泥的脸庞上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他疑惑地皱起眉,这是哪家的闺女?

    嘴上下意识地问道:“你是……?”

    温叙秋巧笑着点了下头:“我是村东口刘婶子家的,眼下家里男丁参军没了信儿,田地没有人收拾,正荒落着呢。”

    说罢伸出纤细的手指往刘婶家田里一指:“喏,这块就是我们家的田。”

    陈启顺着她的手指望了过去,见眼前偌大的空地杂草丛生,本来就对这乖巧的女娃没有防备,这下果真信了。

    他紧皱的眉头蓦地松开了,这不正是绝处逢生吗!

    欣喜之下陈启不忘问个清楚:“果真愿意租给我种吗?”

    温叙秋浅笑着摇了摇头:“算不上租。”

    “那你这是……”

    温叙秋眼眸如星,笑盈盈地问道:“还不知您如何称呼?”

    男人利落张口:“陈启,你唤我老陈便可!”

    “哎!陈大哥,敢问您租佃秦老爷的田,地租几何?”

    “三七分成。”

    “您看这,我家老幼妇孺劳力有所不济,您又恰好需要田,你我两家合作种这一块田地,收成五五分,如何?”

    陈启眼睛都亮了,五分的收成,也有十五亩的样子,足够他养活一家老小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为何不算租呢?

    温叙秋将他眼里的疑惑瞧得清楚,缓缓开口道:“所谓合作,我家眼下暂时无稻可播种了,需要陈大哥您这边出种子,今后水稻播种直至成熟,怎么种由我说了算,您负责出力就行,当然我也会帮您的。您同意吗?”

    陈启哪有不同意的,种子他家还有,至于怎么种?难道这半大闺女还能翻出花不成,种水稻左右不过就是这些章程罢了。

    能养活家人就是顶好的交易!

    他爽快答应:“成!”

    劳力的问题一解决,心中大石头落了地,温叙秋觉着身上的饥饿疲软都减轻了不少,她脆生地开口:“好嘞!那您随我回家一趟,我们立个字据罢?”

    “小事!是该立字为据!”

    引着陈启踱步回到家门口,还未抬手,细月突然从内里一把拉开门,表情惊慌失措,一头撞在温叙秋怀里。

    察觉来人,细月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她,眼里瞬时泛出泪花:“姐姐!祖母突然晕倒了!”

    温叙秋大惊失色,连忙进到屋内一看,刘婶无力地跌倒在地,头枕着冰凉的地面紧闭着眼没有动静。

    “陈大哥,麻烦进来帮个忙!”她朝门外喊了一声。

    陈启三两步跑进来,看见此番景象,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把刘婶抬到了木床上。

    温叙秋将刘婶头抬高,垫上枕头,紧忙探了下她的鼻息。

    幸好,有微弱的热气扑到她的手指上。

    不清楚刘婶究竟何病,温叙秋不敢轻举妄动,她扭头问细月与陈启:“请问下村里有医生吗?”

    陈启奇怪地摇了摇头:“好似没有,你不是本地人吗?”

    细月则点点头:“南边大榕树下有个赤脚医生,只是我不曾见过……”

    顾不上回答陈启的疑问,温叙秋点点头,“我去寻他!”

    又转头向陈启:“陈大哥,家妹年纪太小,能否劳烦您帮忙看顾一下?”

    陈启坚定地点点头:“你放心!快去吧,这里且有我。”

    毕竟他的生计还得倚靠这家人呢!

    温叙秋嘱咐完,担忧地回头望了望刘婶,咬着牙冲出了门。

    循着细月的指示,她远远地便看到那颗醒目的大榕树,树高约有四五层楼,碧绿树冠宽阔无比,有十米有余,刚走到树下,温叙秋便觉遮天蔽日之感。

    树下阴凉潮湿,一间破败的茅草屋缀于其间,门扉紧闭。坠满粉紫碎花的草甸在墙角细密铺开,生生在这一方天地里荡漾开几分悠然自得的野秘。

    不过温叙秋暂时无心欣赏,她心怀希冀上前叩门:“有人在吗?”

    毫无动静。

    她不死心地又叩几下,声音里愈发焦急:“有人在家吗?我家长辈突然晕厥,恳请您救上一救!救命啊!”

    依旧毫无动静。

    温叙秋几乎落下泪来,她有养活人的本事,却无救活人的学问。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刘婶……

    绝望间,她忽闻身后响起一道清越的男声。

    “此间无人,死叩何用。”

    声线清澈,落入此时焦躁的温叙秋耳中,如同淡云流水,让她短暂地愣了愣,猛地转过身去。

    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微风浮动间飞扬的碎发模糊了他的眉眼,只看清一双山泉般清澈的眼,明亮如星,幻着粼粼的光,转目间浮波摇曳,华光流影间偏着头望向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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