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叶见窈拿出自己之前给容珩开出的药方,放在手心,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

    “这是小民所写的药方,上面所需何种药材,何种分量?主要是需要何种火候,接记录的清清楚楚。”

    她这话外之意明显的很,便是东宫大可以随便另找一个人来接替她。

    女子恩科在即。

    叶见窈一是想在这最后一段时间里,专心好复习、巩固、强化一下知识,不想再为容珩煮药的事情而浪费时间和分心。

    二则是,圣上已然下旨——容珩是今年女子恩科的监考官之一。

    她若一直住在他府上,又担任着府医一职,到时高中,恐惹人闲话。

    若是再将她划为东宫一党……

    叶见窈不想节外生枝,因而这才想辞了“府医”的职位。

    盛了中药的玉盏里释出丝丝带着苦味的白气,随着门窗里渗进来的冷风,盈在狭小药房的每一个角落。

    充斥着容珩的鼻腔,他定定看着叶见窈手上所写的方子——

    枇杷叶一钱、款冬花十五朵、紫苏、百部、桑白皮、川贝……

    端庄有傲骨,笔锋处又极为潇洒锐利的毛笔字在纸上,将配方的每一处都交代的极为详细。

    还真是毫不藏私啊。

    像是唯恐旁人看不懂似的?

    容珩的目光静静扫过这一药方,他没说话,只伸手捏住了桌边叶见窈刚刚放下的盛着中药的玉盏。

    拇指与食指中指相配合,半透明玉状的盏碗在他掌中,随他心意慢慢转着圈。

    药汁在碗面泛起一波又一波微微涟漪。

    半晌,容珩才将目光移到叶见窈身上——

    果又见她低眉顺首,一副乖巧样子。

    只是那整个整个腰和背却是绷得笔直。

    她向来如此……面子上装的比谁都乖,实际心里却是个傲的,不然也不会……

    凤眸一沉,容珩捏停住玉盏,看着叶见窈屈膝福身,却没叫人起来。

    那姿势是个折磨人的,蹲又不是蹲,站又不是站。

    半僵在空中,整个大腿和腰都要紧绷着,累得很。

    前世叶见窈就是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礼节累的膝盖落下了病根。

    哪怕后面已经爬上高位,需要跪得人一少再少,可一到下雨、起寒风的时候膝盖还是会一抽一抽的疼。

    她可没少用这个当挡箭牌拒绝他。

    明明他都命人在床榻上一次铺了十床软被,她还是无法跪做……

    发现这个挡箭牌有用之后,叶见窈每逢刮风下雨,干脆就直接说自己站都不能站了。

    “疼……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她就只会说那么一句话哄他、骗他,跪着疼、站着疼、后面索性连趴在床上她都疼了。

    如今看她的膝盖是好的很。

    凤眸微沉,少年人端起玉盏一点一点的往口中送着汤药,眼睛死死盯着叶见窈。

    苦涩溢满口腔,他面容不变,直到叶见窈的额头上出现了些许汗珠,容珩这才把饮了一半的玉盏放下——

    “为何?”

    轻轻问出了两个字。

    空气闷的人喘不过气来,饶是容珩没有皱眉,没有沉声,叶见窈也是能感觉的这位太子殿下的怒意的。

    相处这么多年,她太了解容珩了,心下扯出一抹苦笑——

    大抵做主子的人总是高贵的,他们可以随意发卖奴仆,可是为奴为婢的,若是自己自己攀了高枝,去了别处,那便不忠,就要被主子们记恨、辱骂。

    大腿逐渐变酸,仿佛重有千金,叶见窈却是一动不动,恭敬回答道——

    “殿下如今是女子恩科的监考官,见窈是此届女子恩科的参考生,倘若一直在殿下府里担着女医一职,怕只会徒惹流言。”

    “你对自己倒是自信。”

    容珩冷笑一声,几乎脱口而出。

    叶见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女子恩科向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年选取的女官数量只和宫里的空缺位数相关。

    多的年份也没有超过十个,更有些年数只选了一个女子。那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甚至千万里挑一,才能坐上的位置。

    他是说,她叶见窈未必能考得上,考不上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所谓的“徒惹流言”。

    叶见窈抬眼看他。

    原来容珩一直是不看好自己做女官的。

    不管是眼前这位眉眼还未褪去稚气的容珩,还是那位已经稳坐东宫之位的太子。

    “日理万机的七品女官大人……”

    圣上沉迷修仙养身之术,一连服用那含有朱砂的丹药数年,身子愈发亏空。

    所以她不过是在宴会上皇位旁边的红梅里,沾了一些陛下闻到会轻微过敏起红疹子的鸢尾花粉。

    便即刻引得陛下喉咙肿痛,呼吸不畅,仿佛下一刻便会窒息而亡。

    “传太医——”

    宴会上,周边伺候着所有宫人都慌乱不已。

    几位得宠的娘娘更是惊吓的手里酒杯都翻了。

    起初叶见窈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

    毕竟她只为给自己搏一个前途,实在没有弑君的打算。

    但好在片刻之后,理智便回了神,叶见窈不顾周遭宫女太监们的阻拦,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拿尖锐的瓷片划破了圣上的掌心,鲜血喷涌而出。

    她是在赌。

    好在在她被当成谋逆被侍卫拖出大殿杖杀之前,皇帝恢复了耳清目明。

    “放开她。”失了些血,唇色苍白的九五至尊,随意一挥手。

    叶见窈便即刻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奴婢该死,有损龙体,但实在情况紧急,奴婢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懂医术?”

    龙椅的声音高高在上飘在她的头顶,叶见窈虽未抬头却也知道自己该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奴婢未进宫前,曾是越州贺县的一名医女。”

    贺县凌汛水患之后发了大疫,她以己之身救了数百人,因而得到了朝廷黄金百两的恩赐,和陛下亲提的“杏林圣手”的牌匾。

    果见她如此一提,皇帝在模糊中开口,“越州贺县,是有个厉害的医女……”

    他顿了顿,有关那医女的具体情况似乎有些想不起来,叶见窈便当即跪了下去,“回陛下,正是奴婢叶见窈,崇仁十八年治了贺县大疫,得了您“杏林圣手”的赞扬。”

    她几句话当皇帝回想起一切,是以当年宫宴获宠的并非是皇后或贵妃,而是她这个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干苦役的小姑娘。

    获得了圣恩,破格提拔成了为皇帝试菜的七品女官。

    她赌赢了。

    可是既然要往上爬,既然要和魏青斗,哪里能止步于七品?

    所以叶见窈自得知圣上喜仙丹之后,便开始自己拿了一些炼丹的书来研究。

    她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仙丹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可是圣上信,那便只能真有。

    后来她才发现那道士从不予外人看的丹药里多半都是朱砂。

    朱砂能够安神、明目,想来是让圣上得以好眠,又从老眼昏花变得耳清目明,这才让人相信——丹药有永葆青春,长生不老之相。

    可是朱砂有毒,而且圣上身体已经明显亏空。

    是以叶见窈那段时间整天研究的就是怎么解了朱砂的毒,最好也能够浓缩成一粒小丸,装成仙丹的模样,让圣上服之立即见效。

    因而她要么天天闷在藏书阁里翻阅古籍,要么就躲在在宫外皇帝赏得院子里炼丹。

    “日理万机的七品女官大人……”

    所以她是真没想到堂堂太子竟会夜翻她家的门墙。

    “才拿了孤的簪子便不理孤了是吗?”

    他嘴上委屈的很,“小小七品,一个月月俸都没有十两,也值得你如此拼命?

    孤约了你三次,给你写了两封信……你理都不理一下啊,叶大人!

    给圣上试菜避毒以后,就不用管太子的相思之苦了嘛……”

    手上动作却强势,揽着她的腰就要往屋内带,也不管她正在燃着的炉子。

    “你家殿下快要被相思病害死了,叶大人杏林圣手,救救他吧……”

    “日理万机的七品女官大人……”

    “五品大人真的好忙碌啊。”

    “区区七品。”

    “不过五品。”

    在那些她因为公务不能随叫随到的日子,太子容珩没少在她耳边说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年纪小,心思单纯,总以为是容珩泄不了火,找自己闹别扭,撒娇。

    如今回想,这哪一句不是满载了嘲讽之意?

    “那是自然。”叶见窈挺直了腰背与坐着的容珩对视,目光坦荡,声音清亮。

    “见窈七岁入女子庠序,科科努力,门门刻苦,十三岁贺县女子庠序首名考入白鹿书院。

    入院后,头悬梁、锥刺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此,方在崇仁十七年年末,考取越州首名。”

    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崇仁一年,探花郎方学子,白鹿书院毕业,二甲九十七名学生中,白鹿书院占得三十五名。”

    “崇仁四年,探花郎与榜眼皆出于越州,考入三甲三百名名的学子中,越州学子占了一百二十名……”

    叶见窈一字一句将往年各届数据报给容珩听,“如此,小民、白鹿书院毕业,越州首名,为何会没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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