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形的暗流涌动在二人之间。

    瑟瑟寒风中,眸光相触处,短兵相接。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

    只任由东宫的大门依旧缓缓地靠近,容珩含笑看着赵长礼那陡然锐利的眼眸,耳边是他一字一顿,似乎在彰显和叶见窈关系非凡的话语。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太子殿下神色未变,只弯着眉眼与他对视,看着这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书生露出自以为骇人的獠牙。

    眉眼里藏着几分嘲弄的神色,余光中却见叶见窈微微侧身回头,似想要开口同赵长礼说些什么。

    眸色微沉,一阵微凉寒风袭来,原本就有咳疾的容珩骤然咳了起来——

    那咳声又急又利,一个紧接一个,咳得他似乎都喘不上气来。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能,更遑论叶见窈如今还是东宫拿月钱的府医。

    容珩刚咳了几声,果见叶见窈将自己放在门外的目光随着声音移了进来。

    于是病患咳得更狠。

    凛冽寒风中,身姿修长,略带病气的人,身形因咳疾随风微微晃动,面色苍白,气息不稳,仿佛下一刻便要跌倒在地上。

    叶见窈刚要伸手去扶。

    突然他就失了力,闭着眼睛,整个人直直往叶见窈的方向倒来。

    就见容珩的额头不偏不倚恰巧砸在她的肩颈处。

    数日未曾好好吃饭,整个人消瘦了好一圈的见窈被他砸得猛一趔趄,正欲往后退一步稳住身形,手臂却被容珩狠狠锢住,让人挣脱不得。

    “咳得头都有些昏了,叶大夫见谅。”

    容珩声音沙哑,手上力道大得出奇,却依旧是一副虚弱的站不起来的样子。

    他又是体虚又是见谅,倒让叶见窈一时不知该以何种理由推开他了。

    自己的头安全抵在了叶见窈的肩膀上,未闭着眼眸的容珩似乎能听见叶见窈的呼吸声。

    半晌,他抬眼,看着门外往前走了半步的赵长礼。

    自己有意控制角度,如今叶见窈已然乖乖背对着赵长礼。

    他隔着玉肩与赵长礼相望。

    眼看着东宫两扇门之间,留给赵长礼的缝隙越来越少……

    直至巍峨的铜门完全合上,严丝合缝地将那人阻隔在门外。

    容珩这才松开了自己的手指,轻轻缓缓地起身。

    一只手指装模作样的摁着自己的额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闻这那若有似无围在他周围的甘草香气,缓缓勾起了唇。

    眉眼间却似有羞愧之色——

    “孤这身子弱,唐突叶大夫了。”

    医患之间哪有男女之别?

    “无妨。”

    见他已直起身,不似刚刚那般虚弱,叶见窈摆手让他不用介怀,却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二人的距离拉远了些,又不自觉回头看了看那道早已关上的铜门。

    于是她正过身来,对着容珩颔首请辞,神色更加恭敬疏远,“殿下咳疾严重,不若小民先去小药房给您熬药吧。”

    这些日子叶见窈总是在下意识地逃避与容珩独处。

    东宫的小药房地处偏僻,房间逼仄,是身娇肉贵的太子殿下绝不会涉足的场合。

    也几乎是叶见窈最自在的地方。

    “请您移步去主殿等待。”她说。

    夜色愈发的黑,愈发的静。

    越州凌汛,容珩下令缩减东宫的开支,以资越州。

    因而二人人此时所立这东宫外院便没有点灯。

    只有府门处点着两盏灯笼隐隐约约地散发着些许光芒。

    混着月光,星星点点地落在灰青的地砖、朱红的墙壁、和稍远处高大无声的松竹之间。

    刚刚与赵长礼交谈着还好,此时一无人说话,周遭一切更显得寂静肃杀,沉闷的很。

    乍然寒风又起,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

    容珩始终未有应答。

    叶见窈却不曾抬头看他,只保持着原先恭敬的姿势,正要再说一遍。

    这才隐隐察觉自己周边似乎又暗了一些。

    抬眼,竟看到容珩不知何时已站到她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完全将她罩住。

    周遭的氛围莫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太子爷的脸上却挂着淡笑,轻轻问出一句——

    “怎么?叶大夫这么讨厌孤?”

    那话语细听是调笑的语气,可那说话时,尖锐的眼角,上扬的眼尾,眸色愈发深沉的凤瞳,无不写满了锋利尖刺。

    一股寒意贴在了叶见窈的后背往头顶上窜,她即刻跪了下去,收眉敛目,“小民不敢。”

    不敢,容珩看着在东宫门前能和赵长礼一回头、再回头,恨不能演一出梁祝十八里相送的人……

    他倒不知道十六岁的叶见窈竟是个这样傻的。

    男子科举的试卷和女子恩科的试题是有相似的可能。

    但这一点点可能,竟也值得她在赵长礼这儿天天这样做戏?

    实在愚笨,眼皮子浅。

    一个成绩好些的学子……

    就算日后是能考取状元的又如何,就算给他七、八年时间,他能爬到正二品又如何?

    难道还能比自己这个东宫给她的助力更大?

    她在赵长礼那儿能演一出十八里相送,自己这里反而要躲了?

    容珩眉眼间藏着些许恼怒之色,他一向是讨厌蠢人的。

    想不通,他想不通此时的叶见窈为何会如此痴傻,竟会舍近求远?

    分辨不出何为鱼目,何为珍珠?

    “既是不敢。”他冷冷看着叶见窈乌色的发顶,半晌开口道——

    “那孤便和你一同小厨房熬药,如此也能快些喝到,早早治了孤的咳疾。”

    叶见窈未想到容珩竟能看她看的如此之紧。

    药房偏僻逼仄,因为之前甚少有人来还透着一股寒潮之意,容珩这种寒入肺腑、患有咳疾的病人,是不宜久居这种地方的。

    一不小心,恐让寒病加重,有性命之忧。

    但抬眼看着容珩晦暗的神色,叶见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乖乖带人去了小药房。

    用钥匙打开房门,叶见窈侧到一旁任容珩打量房内……

    她心里清楚,容珩这种千娇万贵养出来的人,只怕是略略闻一下那因久无人来而反上来的寒潮味都要皱眉躲远,那能真和她一同待在这房间里煮药呢?

    她低眉顺首,敛着眉目站在门边等着心血来潮的太子殿下受不了要自己离开。

    却见走到最里的容珩静坐一把在紫檀木椅上深深看她,似有疑惑之意,“怎么还不进来?”

    这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儿看她煮药了。

    他是怕自己下毒吗?

    叶见窈有些无奈,如今她做了东宫的府医,别说是毒害容珩,就算是他多掉了一根头发,细细追究起来,自己怕也是要担责任的。

    她看着容珩,张张嘴终究还是没能把“药房寒潮,不宜久居”这几个字说出来。

    最开始都没说,如今说出来,怕是更得容珩疑心自己在这药房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实在没有办法,叶见窈只能先点火折子将几块炭燃了起来,而后拿了个瓷盆将部分火炭丢在里面,放到容珩面前做了取暖火盆。

    容珩看着地上被叶见窈扔过来的崭新的瓷盆,又看了看那瓷盆里冒着火光的木炭。

    随后把目光移到了叶见窈身上。

    拣药、洗药、切药、煮药,观察控制火候,她向来是一做这些事情就入迷的,不肯说话,也不肯分给旁人半分眼神。

    因而容珩此时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肆无忌惮——

    若是有旁人在这个时刻走进小药房,大概会被他那直勾勾,要吃人的眼神吓一跳。

    拿了个未曾用过的瓷盆做火盆……寒凉的凤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切实的笑意,是想表明自己被她记挂在心上,值得她专门做一个火盆吗?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叶见窈哪里能是个那么傻的?

    从越州来帝都的时候没有碰到他也就算了,既碰到他了,那能放着他东宫的登天梯不爬,要去走一个没什么前途的独木桥?

    将紫檀木太师椅往那新制的火盆处移了移,感受到身侧多了些许暖意,容珩闲适地将目光放在一直背对自己的忙碌的人身上。

    当真是胆子大、有手段的叶女相,一边吊着新科状元郎,一边还胆敢要来吊着自己。

    太子爷支起一支手臂撑着脸颊,整个人斜斜坐着,那是极为放松的姿势。

    只可惜他可是个从不吃夹生饭的。

    叶见窈要想到他这里投诚,从他这获得好处,就得先把赵长礼那家伙踢的远远的才行。

    他可不是个能容忍一脚踏两船的人……

    叶见窈盛好药回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容珩墨色的凤眸,“殿下?!”

    她猛地吓了一跳,暗自腹诽容珩何时离她这样近,而后即刻稳住了心神,“现下吃药吗?”

    不同于往常的偷偷打量和碰触到叶见窈目光后的一触即分。

    此刻的容珩光明正大地当着叶见窈的面,用目光将人从头到脚,全须全尾的扫了一遍。

    头发是非常简单的挽了个发髻,也只戴了银簪,却是清雅秀丽。

    其实刚刚还靠着火堆的她,此刻脸上还留着也许热意,使得皮肤白里透红,浑身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水嫩。

    她一步一步靠近,容珩鼻尖又萦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甘草香气。

    他没说话,就近这香气的主人,以轻轻将玉碗递到他的身前,眸中清亮,似有笑意,她说——

    “殿下,小民想辞去东宫府医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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