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霞光染黄世间的一切,在这一片柔和的黄色之中,赵长礼认出了来人。

    他姨母家的小女儿,柳依依。

    颔首回礼,他抬手示意小姑娘落座,却听自己母亲大咧咧的催促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来弟,快一些来洗手帮忙,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吃饭了!”

    刚要坐下之人又怯怯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弯了弯膝盖,飞速往黄秋兰那处跑去,“来了姨母。”

    赵长礼哪能让这两个人伺候自己,抬步也走了过去。

    到时黄秋兰正背对着他舀老鸭汤,“这汤我炖了两三个时辰,你先给长礼端过去让他尝尝味道,咸不咸?我只放了一点点盐,不闲的话端过来,我再加点。”

    她头也不回地对着杨依依吩咐。

    柳依依低眉顺首,低低应“是”,她乖巧站在那炖锅一旁,只等着黄秋兰成完最后一勺后将汤端过去。

    “哪用这么麻烦?”

    赵长礼出声拦住了柳依依动作的手,他伸手抽了只调羹,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还要端过来再端过去的……我觉得现在这味道就挺好。”

    说完他伸手端住碗沿,要将那炖锅一整个抱到餐桌上。

    “表哥——”黄秋兰还没说话,柳依依倒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赵长礼后,即刻怯怯垂下头去,“那能劳烦你呢?我来就行了我来就行了。”

    随即伸手去碰那炖锅,慌乱间,指尖好似无意划过赵长礼的手侧。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赵长礼只得快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柳依依干活是个麻利的,赵长礼刚把手移开,她就已经整个人端着炖锅快速走出去了。

    只留给厨房二人一道瘦削的背影。

    只待柳依依走出门,赵长礼便忍不住嘱咐起了自己母亲。

    “娘,依依怎么说都是姨母家的女儿,是客人,这世上哪有让客人端饭送汤的道理?”

    他接过黄秋兰手中的锅铲,熟练的翻动着锅里的菜。

    黄秋兰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些许空间,嘴上却还是不服,“来弟哪算是什么客人?她是你……”

    话没说完就被赵长礼打断了,他将已经炒好现下刚刚加热过的菜盛进盘中,“别来弟来弟的叫人家。”

    敏锐的觉察到了自己儿子语调中似乎有些不开心,黄秋兰面上微微一滞。

    片刻后又开口打趣道——

    “心疼了?”

    言语之出挑,惹得赵长礼即刻出声呵止。

    “娘!”

    岂料他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黄秋兰便继续语重心长的嘱咐他道,“我知道我儿心善,但是做菜端饭哪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苍老的面庞上满是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她开口,“伺候婆子,伺候相公,伺候孩子,那是就女人的命,你这样惯着,日后骄纵了,可有你受的!”

    “娘!”

    赵长礼是彻底听不下去了,“这世间女子的命数如何?该是由她们自己选择!

    我娶进门的是我的妻,又不是买进来一个佣人!”

    哪用什么伺候婆子伺候相公……

    他父亲是中了秀才以后才娶的妻,母亲没读过什么书,性格虽坚韧,却是思想老旧。

    赵长礼听不惯她这一套“以夫为天”的理论,这些年明里暗里说了多少次,却始终没有什么改变。

    如今也是有些气了。

    “何况我与依依清清白白,您这样说,传出去让人家女孩子怎么见人啊?”

    黄秋兰原是被自己儿子说的收敛了眉目,一听他说什么清清白白,抬眼就又来了劲,“什么清清白白?我那个时候可是答应你姨母,来弟她娘……”

    她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赵长礼神色愈发冷,声音也便逐渐小了下来,最后只揪了个无关紧要的错处来认错,“……那依依不就是来弟吗?”

    末了,她还小声为自己争辩一句,“乡下人哪有这么多讲究,起个贱名不是好养活嘛!”

    见自己双鬓斑白的母亲突然一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可怜模样,赵长礼心里多少也有点不好受,他微微吸着一口气强迫自己声音软下来。

    却还是一副极其郑重的语调,“娘,我当年就跟你说过了,我不要妾,我是有了订了婚约的妻子的。”

    她知道。

    贺县县丞家的女儿嘛。

    还是个庶女。

    傲气的很,订婚这许多日子,也没见她来伺候她。

    但是当年她儿还没中举人,叶见窈到底是个县丞家的千金。

    黄秋兰心中就是再有气,再不满,也没有对着叶见窈发泄过。

    可如今她儿已经高中一甲,那眼看着就要青云直上,日后做个宰辅也未可知,怎的能连纳个妾都不行啊?

    那叶见窈真要是这么小心眼儿,不知进退。

    依她看倒不如休了。

    毕竟她儿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长的好看,人又孝顺,现下可是林宰辅都上赶着她结亲的。

    何必死心眼挂死在叶见窈这小小县丞庶女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短短几息时间,黄秋兰的心绪已经翻了几番,但对上自己儿子略有些生气的眼眸。

    她知道这事急不得的,要慢慢来,于是做母亲的还是软了声调。

    “好——,娘知道了。”

    她一脸落寞神色,小心翼翼道,“当年县衙里组织女子免费上庠序,但是你外祖家贫,一家人靠着几亩农田过活。

    你姨母舅舅们年纪都小,只有我是个能干活的,你外祖就没让我上学……

    娘不识字,脑子也赶不上你们年轻人灵活,长礼你是读了许多书的……你看娘,是不是觉得娘古板的很,笨的很?”

    这话说的无不可怜,到底是自己的母亲,父亲早逝,母亲是怎样一粥一饭把他拉扯大的。

    赵长礼记得清楚,如今看她这般做派,那还能再强硬的说些什么?

    “没有,娘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娘。”他开口哄着,再说话却是将话题绕了过去,“怎的想着来帝都了?”

    赵长礼是存了考取功名后,光宗耀祖,将自己母亲接来帝都享福的想法的。

    但他确实也没想到,母亲竟会在这个时候从贺县赶来帝都。

    “还不是我儿优秀入了大人物的眼。”

    听他这样问,原本还一脸可怜样的妇人,骤然喜笑颜开,满眼的骄傲。“他派车,专门来贺县接的我呢?”

    县城里的官爷领着人上门那天,柳依依正巧在家里给她熬药,替她喂鸡,这才沾了光,跟着她一同坐上那华贵的马车,来了帝都。

    大人物。赵长礼心中猛地一沉,就见自家母亲翘着嘴角,“林宰辅林大人可是很看好你呢?”

    其实原先黄秋兰也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是谁,只见那贺县县丞领着马夫到她家时都是毕恭毕敬的。

    她私下里留了心眼去问,也只是看到叶县丞连连摇头,指着头顶青天,“上面的人,我怎么会知道?”

    她连被一群官员催着,跟马夫上马车的时候心都是虚的,不然也不会让柳依依陪着自己。

    只是这一路上马夫都对她礼遇有加,一口一个老夫人的叫着,黄秋兰进了帝都又正巧看到林宰辅榜下捉婿。

    那马夫又有意给她介绍了林宰辅的权势,黄秋兰自认不是个傻的,脑子一转也就反应过来——

    这位不可言说的大人物,八成就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大人了。

    这是拐弯抹角的敲打自己,一定要和自己做亲家呢。

    “娘可听说林宰辅家就只有一个独女……”

    明摆着的通天梯,黄秋兰不想让自己儿子错过,只是她暗自的话还没说完。

    就听房门外响起柳依依的声音,“姨母,表哥,有人找。”

    黄秋兰随着赵长礼一同出去,骤然发现来人竟是科举放榜时林府那位极其倨傲的下人。

    “大人您好!”

    认出了来人,黄秋兰连忙给人拉凳子,请人坐下,又指挥着柳依依给人上茶。

    林管家粗粗看了一下那冲出来的茶汤,一看不是什么好茶,也便随手放到了一边。

    “你就是赵长礼?”

    他抬眼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其实心中是有不满的,身为宰辅的管家心腹,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四品官,五品官,给他送礼捧着他,就为了通过他见一面宰辅大人。

    赵长礼这么一个小小的衣甲学子,竟也敢摆谱,让他找了将近一天?

    然而他的语气终究也不算多差,毕竟他家大人是让他榜下捉婿来的。

    林管家的眼神直勾勾的从上到下扫着赵长礼的身姿,也算是个有几分姿色的,想来小姐不会不满意了。

    能得小姐满意,又能得大人青睐,林管家心中暗道,这个劳什子赵长礼这个命好的。

    做了他们林家的女婿,什么富贵荣华,不是手到擒来?

    “我是林宰辅家的管家。”他自报家门,也不愿拐弯抹角,“如今贸然上门,主要是想替我们家大人问上一问,赵学子年岁几何?可有婚配否?”

    他直勾勾盯着赵长礼,虽看得出这人一身书卷气息,又是一副顶好的皮囊。

    但也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一定要他急急来上门“提亲”。

    左不过是个一甲。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个状元郎。

    下一个三年,大齐也会出现另一位。

    这位赵学子何德何能,能如此得到自家大人的青睐呢?

    细细打量着赵长礼,林管家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上的一个包裹。

    这话的意思太过明显,几乎就差把“林宰辅想招你做女婿”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黄秋兰心中欢喜,却也知道自己儿子这认准了叶见窈的石头性子,忙上前几步,正想说些场面话,将事情往后推一推,好徐徐图之。

    却见赵长礼瞬间走近,抬手将包裹拿了起来,他眸色坚定——

    “还请大人见谅,这是我为我妻买的糖果子。

    大人可千万别给我弄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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