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礼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女子恩科结束时来接叶见窈。

    尽管送考的时候已经跟见窈讲明了缘由,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要做的事情多,两地隔的距离远,他大抵是接不上的。

    可是这几日拼命干活,提前了一天结束工作。

    天未明就骑马往帝都赶,却还是没能接上人的赵长礼心中不免有些沮丧。

    又混着些许对叶见窈的愧疚之意——

    见窈在帝都举目无亲,他其实应该来接她的。

    少年人抿唇垂眸,又将怀里特意买来的糖果子紧了紧,马儿飞奔颠簸,他怕把这糖果子给颠碎了。

    又看了一眼紧闭的贡院大门,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要去东宫,还是要回西市。

    见窈科考前跟他说,她的雇期结束了,也已经把契书交给了东宫的余闲公公,等盖了东宫的印,她就搬到西市去住。

    ——刘夫人在那给她准备了一个一进的院子。

    看着已然浸在余晖里的夕阳,尽管赵长礼大概是因为一路骑马狂奔的原因,胸腔里面好像沾了水一般沉甸甸的,让他莫名有些难受。

    可他心中还是存在着些许欣喜与侥幸,都是男人,赵长礼怎么可能看不出容珩存了什么心思?

    何况太子殿下更是骄傲到连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先聘府医,后赐琼华苑……

    这朝中哪一个大臣,是在处理政务的时候需要府医陪着的?

    也就见窈在这一方面缺了一根筋。

    赵长礼低垂着眼眸,面前浮现的全是那天东宫大门内外,容珩将见窈拥在怀里,玩笑看着那沉重厚实的大门将他与叶见窈阻隔的场景。

    策马的缰绳被他攥得愈发的紧,紧得那绳子都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片粉色的印子。

    但也幸好叶见窈在这方面是个全然不开窍的,如今她要搬出东宫,搬到西市,搬到他的附近。

    他就再也不用怕那道镶着铜钉的厚重大门静默又绝情的将他们分隔开来了。

    马儿嘶鸣着奔向西市,赵长礼神情里都有一股急切,偏偏还端端稳着上半身,唯恐颠簸将那糖果子的震碎。

    那是牛角糖,外面一层薄薄的糖壳,里面便是甜软拉丝的流心。

    他做工的那家高门大户的小姐极爱吃这种糖果子,赵长礼留心看了看,也是见窈的口味,这便在结了银子之后买了一斤。

    现下当恭贺叶见窈乔迁之喜的乔迁礼刚刚好。

    脑中回忆着见窈跟他说的地址,赵长礼牵着缰绳的动作愈发快速利落,他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烫——

    明明不过三天的时间。

    甚至这第三日的太阳都还没有全然落下。

    他浑身的每一处肌理却都在叫嚣着,它们想要见到叶见窈。

    按照见窈所说,应该就在下一个转角……一阵寒风袭来,原本飞奔的马儿突然安静下来,赵长礼定定在马上坐着。

    半晌竟从自己的胸口处翻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十九岁的少年高举着掌心,细细观察着铜镜之中男子的样貌、穿着。

    唯恐哪一处出了纰漏。他神色庄重,捋顺了自己因为驾马飞奔而来有些杂乱的马尾,又拿手帕擦了擦自己面颊上的汗珠。

    手掌围着自己转了一圈,赵长礼又低头扫视了一遍自己的衣衫,这才算放下心来,骑马缓缓而行。

    不想还没有走到转角处,却被人骤然拦了下来,“官爷,因为就是越州贺县来的赵长礼,赵学子!”

    距离他三五步远的地方,一个科举前与他同吃同住的学子高声叫喊一句,同时还用手指着他。

    声落,涌上来的人群,骤然堵住了赵长礼想要再前进的道路。

    片刻前高声说话的李学子含着笑走到他的马前,“赵兄,这几日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可要好好恭喜恭喜你。”

    他仰着头与赵长礼搭话。

    赵长礼一眼都能看到他的发顶,他不是那种习惯高高在上同人说话的性格,何况本就是同一批来科考的学子。

    就是尽管心有焦急,赵长礼还是瞬间下了马,与李学子平视,“李兄这是要去哪?”

    长礼看着他后背上的包裹。

    话音未落却听李学子一生苦笑自嘲,“科举的龙虎榜都已张贴出来,三甲之名尘埃落定,我们这些未上榜的自然要早些离开帝都。”

    帝都价贵,尽管太子开恩,为天下参考学子提供吃住,可那笔墨纸砚的花销对于家境不富裕的人来说,也是一笔能够压垮脊梁的巨款。

    所以他们这些贫苦人家的学子,只要一知晓自己还没中,便立刻收拾铺盖走人,以求自己能省些钱。

    “王兄孙兄他们都已经走了。”李学子对着赵长礼解释,面上还有些许未曾藏好的苦涩,“我是碰上这几位官爷问我,谁是赵长礼?这才留的时间久了些。”

    赵长礼顺着他的话定睛去看,这才注意到他所说的官爷们人人眉眼上都带着欢笑,身后还跟着短短一条拿锣拿鼓拿鞭炮的队伍。

    是礼部专门为考中学子庆祝的队伍。

    拿锣三甲,拿鼓二甲。

    拿锣拿鼓带鞭炮……

    他考中了一甲!

    就算是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的赵长礼此刻也不禁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当真考中了一甲!

    见他终于明白过来,李学子拱着双手抱拳,整个人凑上前来,“恭喜恭喜啊,赵兄!”

    他压低了声音,眉眼中似有恳求之色,“不知道赵兄科考那日所用的笔墨纸砚,能否赠送于我?”

    科举高中是读书人一辈子的梦,然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到半截身子入土,头发花白也不曾高中的人也不是没有。

    前路太崎岖,因而让考生们都不免有些迷信,家里穷些的便是考前烧香拜佛,放生一条红鲤鱼。

    家里富些的,便是造路修庙,花重金求取上届一甲学子的笔墨纸砚,只求能沾个喜气。

    李学子此时囊中羞涩,他家境贫寒,来了帝都之后一日只吃一餐,还日日做一些誊抄的活,却也依旧把这三年家里面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父母的年纪越来越大,他不知道,下一次科考,自己还能不能凑够来帝都的路费。

    还有没有下一次科考的机会?

    因而这才把主意打到了赵长礼的笔墨纸砚身上,只要拿了这一甲学子的笔墨纸砚,回去卖给富有乡绅。

    他们一家这三年的生计就不用愁了。

    话一说完,李学子面上窘迫之意更甚,他知道这其实是挺大一笔银子,而赵长礼也是贫苦人家的出身。

    是以赵长礼还没说话,李学子的脸就已经红成一片,不敢看赵长礼的眼睛,片刻后他又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行的话……”

    话没说完就见赵长礼默默递过来一个砚台,那就是平常学子所用的砚台,成色和李学子的一般无二。

    “给你。”赵长礼递给他,“别灰心,三年之后不是还有一场的吗?”

    一甲学子的笔墨纸砚中,以笔卖的最贵,砚台倒也还好,往年里就算是状元的砚台抢破天也不过三五十两。

    可就算是三十两银子,也能让李学子一家缓上好大一口气。“谢谢。”他连忙接过,堂堂八尺男儿说话时竟红了眼圈。

    就连一旁等着祝贺他,结个善缘的官员们也没有想到赵长礼会直接将东西送出去,正欲讲几句夸奖的体面话语。

    忽听不远处响起黄秋兰惊喜的声音,“我儿你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让赵长礼心中又惊又喜,循声望去,果见自己母亲站在他住处的大门口。

    黄秋兰满脸的笑意,偏偏眼圈是红的,“我儿,你中了,你父亲倘若泉下有知,定为你骄傲自豪。”

    此情此景,有眼色的官员一挥手,霎时间,西市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看着自己母亲强忍泪意的样子,赵长礼心中也俱是酸涩,他膝盖一软,直直跪在自己母亲面前——

    “孩儿跪谢母亲多年生养之恩,九死不能为报,唯愿母亲健康长寿,多喜多乐。”

    黄秋兰豆大的泪珠顺着赵长礼的声音往下落,从嫁进赵家那一天开始,她就盼望着自己的丈夫能够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可惜丈夫早亡,只留下他们这一孤儿寡母,于是她所有的心血就只能都倾注在赵长礼身上。

    日也盼,夜也盼,盼了一辈子,终于盼了一个苦尽甘来。

    她掉着眼泪将自己的儿子扶起,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碎银子一一递给那些敲锣打鼓放鞭炮的人,温柔妥善的替自己的儿子打点好一切。

    她才和赵长礼一同进门,“娘心里总是觉得你晚上会回来的,特意下厨给你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我儿在帝都科考,这看着都瘦了……”

    黄秋兰脚步不停,将她几个时辰之前做好的,用炉火温着的菜一个一个端上桌来。

    赵长礼洗了手要去帮忙,就见自家母亲摆了摆手,招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白嫩文气的女孩从柱子后面走到赵长礼面前,福身行礼,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表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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