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用过饭,时间空暇,公主萧若芙便领着一众伴读去逛御花园。

    到底是皇家园林,气派堂皇。

    远处,葱郁树丛掩映着红墙琉璃瓦,亭台殿阁矗立其间。园内苍松劲柏,怪木伏立,形成一片绿色遮荫。石子为路,铺陈为道,往前行便见水池叠山,怪石嶙峋。

    时值腊月,已入盛冬,可园内仍有些许奇花异草,尤以红梅争艳。

    苏娮同齐瑶,萧若芙行在前面,略一抬眼便见前面有几位妃嫔。

    这些女子皆穿着整齐宫装,衣饰华美,容色皆是一等一的。

    见沈若芙来了,一众妃嫔皆齐声行礼道:“公主,万福。”

    因这些人当中品级皆是妃位以下,沈若芙便朝她们行了颔首礼。其后,才是众伴读朝她们行礼问安。

    苏娮瞅见那为首的一个粉色衣裳的妃子,瞧她小腹凸起,似乎有孕在身。

    这时萧若芙便道:“芸妃姐姐近日身子可安好?”

    那芸妃由宫女搀扶,朝萧若芙行了几步,语气柔和:“谢公主关怀,太医只是叮嘱我要出来走动,按时进保胎药,其他倒是无妨。”

    萧若芙笑了笑,道:“那便好。”

    “皇兄未有长子,常为此事挂怀,芸妃姐姐若此次一举得男,母凭子贵,想必回头这位分都要晋一晋。”

    “谢公主吉言。”芸妃笑着谢过。

    因出来日子有些久,到底乏了,向公主告辞后,便由几个宫人伺候着回了寝宫。

    众人继续在御花园赏景。

    苏娮却有些纳闷,这当今圣上居然没有子嗣!

    着实是件怪事。

    不过眼下却有一件更要紧的事——练字。

    未时三刻,她要去偏殿,若是迟了恐怕要挨几下戒尺。

    于是,她便辞别众人,与齐瑶离开了御花园。

    萧若芙自然明白,临走时便嘱咐了几句:“娮娮,瑶瑶,谢先生人品贵重,知识渊博,你们可要跟着他好好学。”

    二人朝她点点头,于是苦着脸去了。

    到偏殿时,却发现谢泠并不在。

    不一会儿,偏殿的宫人进来了。

    来人恭敬行礼道:“两位小姐,谢先生临时被圣上召去议事,恐怕得耽搁几刻功夫。”

    苏娮“哦”了一声,起身便要同齐瑶离开。

    既然,谢泠不在,她们也没有必要继续眼巴巴等着。

    就在她们快要踏出殿门的一瞬,身后宫人急急唤她:“两位小姐!请留步!”

    “还有事?”苏娮回头莫名地看他。

    宫人看她时小心翼翼的,毕竟早闻这苏小姐脾气不好,怕是个不好惹的主。况且,她的背后还有公主和齐小姐撑腰。

    “苏…苏小姐,谢先生说让你临摹了《宣示表》,他回来时要看。”

    “还有齐小姐,先生让你继续誊写诗文。”

    “轰”地一声,苏娮头皮炸开。

    什么!姓谢的居然又让他临摹那破字帖!

    这么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己任,要不要她写个敬业重道的牌匾给他挂脖子上。

    那宫人眼瞅着眼前这位苏小姐面色大变,赶忙传完话便溜出去了。

    齐瑶也苦哈哈的,偏偏对谢泠有所敬畏,一点儿抱怨的话都没有。

    二人在属于自己的书案前坐下,一个乖巧地开始写字,一个木木地坐着,懒得动弹。

    几刻钟后,苏娮一抬眸就看见谢泠书案上放着的那柄明晃晃的戒尺,她的内心又开始动摇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心,心都跟着紧了紧。

    苏娮盯着那柄戒尺,戒尺瞧着是紫檀木质地,上面镀了层岁月的光,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

    但是,苏娮知道它的厉害。

    此刻,大脑不受控制又联想到它的主人——谢泠。

    谢泠平日里嘴角还噙着抹浅淡的笑,看上去俊雅如仙。可是这人一旦恼了,便连惯常的那抹笑都无影无踪,整个人冷若寒霜,叫人不敢直视。

    那种无形的压力,总让人透不过气来。

    于是,苏娮承认自己怂了,默默地拿起了笔。

    研墨时,她的眉心就没有舒展开,胡乱搅了一阵,便蘸了墨,照着字帖开始临摹。

    然而,勉勉强强写了一半,她就写不下去了。

    干脆丢下笔,盯看那半页字,恨不得看出一个窟窿,“这都什么呀!”

    烦死了……

    这时候,内心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一个嚣张叛逆,不住地怂恿她:写这破东西干嘛,大不了回来被罚一顿,又不会掉几两肉,也许把他惹恼了,逐你出宫也不错。

    一个苦口婆心地劝她:谢泠可是个严师,他如果回来了看你没写完,肯定又要生气,免不了一顿手板子。

    苏娮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摆烂。

    在空白的纸上画了一只打瞌睡的小白兔后,便趴在案上小憩。

    宣政殿议完事的谢泠回来后,一眼便发现趴在案上睡得正香的二。

    他站在殿门口,也没急着进去,只看着苏娮。

    少女侧脸正对着门口,天光斜射进来,覆在她精致柔美的面孔上。

    柳眉细长如弯月,睫羽如扇微微翕动,一管琼鼻细致小巧,往下是檀朱唇,整个人颇有几分温婉可人。

    尤其那眉眼,太像了。

    许是入了梦,睡态平和,心无挂碍,眉宇间不起一丝涟漪。

    谢泠叹了一口气,心道:“罢了,终究不过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可当他的视线移到纸上时,却禁不住摇头苦笑。

    这画上窝边草睡着的兔子,与她还真像。

    一时,谢泠因方才议事的郁气消了大半。

    “铛铛铛……”

    苏娮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因敲的是书案,整个人惊得一下子从案上趴起来。

    眼前站着的谢泠长身玉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令她无端生出一阵惧意。

    起身太快,竟差点被足下的木凳绊倒。

    还好,谢泠及时扶了她一把。

    然而,瞅见她临摹的字,谢泠唇边的笑意瞬间一收。

    “想不到一个‘永’字,竟被你写得这样东倒西歪。永字八法,你写得一样都不合格。”

    这一回,谢泠是真的头疼。

    看来,她的字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出在心态上,而是一开始就学错了。

    一个字的结构,一笔一画皆是基础,若是一开始就冒进,恐怕更不得其法。

    谢泠道:“今后也不必临摹《宣示表》了,就从永字八法练起。”

    说罢,谢泠便俯下身,预备手把手教她。

    凛冽的雪松气息萦了满怀,二人的气息更近了几分。

    宽厚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苏娮呼吸滞了一瞬,耳际生热,控制不住想起那一日周知斐为自己换药的事。

    那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困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可是偏生她的感觉比常人敏感数倍,无比精细地捕捉到身体上每一寸触感。

    疼的,麻木的,颤栗的,还有带着些许湿漉漉微凉的指尖。

    也不知周知斐是怎样的感受,一次上药,饶是见惯了血雨腥风都不曾眨眼的她,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那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他。

    之后,若不是周知斐解释,她真的会动手。

    每每想到周知斐那日的表情,她还是觉着好笑。

    “你笑什么?”听到这声音,苏娮笑意顿时一收。

    谢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看了有多久,她竟迟迟未反应过来。

    “没,没什么……”

    少女长发如长缎披散,隐隐有股清新的铃兰香,发丝挨到脸上微微酥痒,谢泠偏头避开了些,只专注教她。

    “专心点。”这话既提醒她,也提醒着他方才一瞬的想法有多么荒谬。

    她怎么可能是她,一定是他心生妄念,迷了心智。

    感觉生出了一丝异样,谢泠定了定心,与她的距离极有分寸,握住她的手,手把手教了一遍。

    澄心堂纸上,一笔一画写出一个“永”字,笔法方正,透着些独特气韵。

    字写好后谢泠回起身,水蓝色的袖袍不经意拂过她的手腕,只问:“可看清了?”

    苏娮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小声道:“还…还没有……”

    谢泠抿唇:“……”

    以后出去了,别说是我的学生!

    无它法,谢泠只能手把手又教了一遍。

    “练字最讲究心静不燥,至于字的笔画皆有章法,今日便先写一百遍吧。”

    苏娮又想骂人了。

    可是没办法,总不能老是让谢泠手把手教吧,她还丢不起这个人。

    这时,齐瑶醒了。

    其实,她一直都在装睡,很是辛苦。

    方才不经意地一看,差点惊掉她的下巴。

    那样的神情,深情流露,深邃无比,真的是谢先生吗?

    心头陡然爆出一个念头:“难不成先生喜欢娮娮?

    齐瑶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索性继续装睡,不敢打扰。

    如今,见齐瑶醒了,谢泠便去检查她的课业。不过,对她睡觉一事只字不提。

    破天荒地,齐瑶得到了这数月来,来自谢先生的第一次肯定。

    “练的不错,很有进步。”

    在谢泠的督促下,苏娮也总算是写完了一百遍“永”字。

    谢泠拿过来看时,眉心总算舒展开了一些。

    可是,却一句鼓励的话都没有。

    话到嘴边,却是:“你就是平日里太懒散的缘故,今后与其与旁人争论是非,倒不如静下心来练练字。你这一手字,还不如八岁的孩童。”

    倒不是谢泠吝啬语言,只是若他夸了,这人搞不好长了翅膀飞上天。

    苏娮听了这话,只在心里翻了数个白眼儿,偏偏面上又得堆着笑。

    眼瞅着快要到申时三刻,谢泠便说:“今日便到这里吧。”

    而后,他便一个人步出偏殿。

    苏娮略做收拾后,与齐瑶离开了偏殿。

    一路上,齐瑶一个劲儿瞅着她笑。

    苏娮很疑惑,齐瑶便坦诚说了:“我觉得谢先生对你不一般。”

    苏娮觉得这玩笑有点大,“怎么可能?”

    齐瑶笑而不语。

    言奚斋本就离偏殿不远,正堂有一个大花厅,供众人茶话闲聊。

    苏娮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人在议论。

    “你们听说没有,今日芸妃回去后不到两个时辰便小产了……”

    “真的吗?”

    “可不是,圣上听闻当场大发雷霆,杖毙了几个宫女太监。”

    “宫里谁不知道,圣上太后就指望着这一胎呢。”

    “……”

    这样的八卦她倒听听罢了,被谢泠逮着练字有些累,她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众女看见她后神色各异,她也懒得去应付。

    过些时候,公主萧若芙又遣人来请,二人便跟着宫女过去了。

    晚膳间,沈若芙便与她们说了芸妃小产的消息。

    “娮娮,瑶瑶,今日我去看望了芸妃,皇兄当场雷霆大怒,下令要彻查此事,恐怕这些天宫里不太平,你们行事一定要小心些。”

    “便是旁人议论了什么,也只听听便是。”

    谋害皇嗣可是不小的罪名,只怕皇宫众人又将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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