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齐瑶也没急着送人回去,反正谢泠等了两日,也不差这一日光景。

    二人策马出了乌图城,一路西行。齐瑶同无忧换了一套西域衣裙,皆是红枫一样的颜色,策起马来,倒是一对姐妹似的。才行过数里,便不远不近听得一阵马蹄声,无忧起了警惕不由回头看,齐瑶勒紧缰绳道:“不用去管,他们是元烈的人。”

    无忧道:“看上去殿下倒甚是是关心你。”

    齐瑶笑说:“什么关不关心的?他只怕我跑了。”无忧听后只笑不答。

    齐瑶越看无忧越觉亲熟,有种相识多年的错觉,见了她总是莫名安心,一边驱着马儿,一边道:“无忧,如你所说我是失忆了,如今你来寻我,那么以前我们定然交情很好了。”

    无忧回道:“你是我在临天国最好的朋友。”

    齐瑶笑了笑,也信了,只说:“既是好友,你可要帮着我逃跑。”二人相视而笑。

    齐瑶的性子向来欢脱,听无忧讲起元烈便不由想起谢泠来。那日,喧闹的街上,人群里打一眼便看到一个气质清贵的男子,在天光下萧萧而立,只是不爱笑看着有些冷。可她要带走无忧时,那谢泠却不肯了,先前沉静的面具皲裂,替上无以复加的担忧,那眼眸深处甚至酝酿了几分阴骛,着实有些怕人。若她不放人,只怕他也什么不顾要杀了她,可见对无忧确实紧着上心。方打趣:“都第三日了,你那情郎真真坐的住,也不曾亲来寻你?”

    无忧心上一重,哪知她突然提起谢泠来,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愣了半天才说:“我和他不是。”

    齐瑶疑了一回,想了想只说:“可他待你的心却是真的。”

    “那你可有......”齐瑶本想问问她的心意,可话没出去,不远处赶来一阵马蹄声,人马倒挺多。原以为是元烈的人,可立上坡一看,陡然一惊,迅速回头招呼无忧:“无忧,我们赶紧离开。”

    无忧看她面色不似作假,只调转马头随她前行,临时略略看了一眼,只见身后大队人马蜂拥而来,那领头的红旗烈烈如火焰,渐渐逼近。

    二人鞭策马儿跑开几里,身后元烈的人马已经迎上,自然免不了一场厮杀,齐瑶知道他们是为了给她争取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她只知道,若她落入那个女人的手里,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愿元烈可以......

    只想了一半,齐瑶就觉着荒谬,这种时候她居然想着元烈来救自己,他可是野心勃勃的北戎殿下,凭什么为了她得罪兰后,放弃争夺王位的筹码。可此番牵连无忧,着实有愧。齐瑶随手抽出剑囊佩剑,对无忧道:“无忧,兰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日她布好了局势必要捉我回去,一会我引开他们,你一个人寻机会离开吧。”

    无忧刚想拒绝,可不远处又迎来两波人马,看样子要将她们合围,只怕齐瑶今日凶多吉少。可她好不容易找到她,如何又这样失去,她当即扯下齐瑶身上的红斗篷披到自己身上,手握长剑什么也没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齐瑶忙叫住她:“无忧,你做什么?”

    无忧已然策马而去,“瑶瑶,即便你现在失忆了,可临天国的宁远侯府才是你的家,回家去吧,你的父兄还在等你......”声音渐渐远了,齐瑶立在原地久久未语,只是眼下的红热久久未收。

    无忧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她一人策马而去,大部分的人以为她是齐瑶便跟了上去,可对方似乎认识齐瑶,很快便发现她的身份,而另一队人马早已向着齐瑶的方向而去。无论是她还是齐瑶,谁都别想轻易离开。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为齐瑶争取时间,哪怕有十分之一的可能。

    那些年腥风血雨,刀尖舔血,终归不得已,可如今她总算合了自己的心意一回,可以为自己战。

    很快,众人将她围了起来,索性弃了马,迎剑接上兵刃。须臾几个来回,无忧便有些吃力了,北戎这些死士个个练家子,武功并非在她之下,长久战她是吃不消的。荒谬一想,或许她今日走不出这里。

    有一剑忽然刺来,无忧凝了几分力,手中长剑迅疾横向一划,那人一声闷哼便咽了气。数剑挥来,地上已经躺了数十具尸体。无忧的剑快极了,闪电一样劈砍在眼前,她不能停,一旦停下,那么倒下的就是她自己。她的神经紧绷成一根弦,一根随时都要崩裂的弦。红枫一样的衣裳,上面沾满了人的鲜血,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人是会杀红眼的,死的不是旁人,就是自己。

    这一点,她在成为杀手时便清楚。

    不过一炷香,只有区区五人了。

    无忧颤着手,拿剑指着对面,她的右臂受了伤,血顺着手一直向下蜿蜒,直滴到剑上,落进泥土里。

    对面的四个人也俱落了伤,只是眼前这女子好生厉害,令他们心生警惕,不敢轻易上前。一场厮斗,演变成对峙。只要对方松懈半分,便会身首异处。此人不是齐瑶,又杀了他们这么多兄弟,犯不着留活口。

    歇了几口气,四个人突然冲上去,无忧内力失调,呕出一口血来,她将手中的剑紧紧绑在自己手腕上,迎力一击,长剑没入那人心口,准确万分。可她的剑实在慢了几分,剩下三人瞅准机会,其中一人抬脚重踢,无忧便伏在地上喘息不止。

    内腑轰然炸开一样,眼前也模糊起来,无忧慌乱地摸索手边的长剑,可刚触到剑柄却被人狠狠踢开。那人脚踩着她的手狠狠碾压一番才说:“让她这么死了,也便宜了,不如我们带回去,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忧嗤嗤笑了一阵,“要杀要剐,何须多言。”

    后面一人狠狠掴了无忧一记,无忧伏在地上,很久才缓过来,她死死捂着腹部一处伤口,好让血流的慢一些。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要活着。

    那人上前拉住无忧的胳膊,将人拖在地上,正是那条受伤的右臂,无忧吃痛却咬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折磨了几刻,面色愈发惨白。可就在这时,手臂处忽然一松。朦胧间,无忧听到了齐瑶的声音。

    “瑶......”瑶。

    那声音应着她:“无忧,我来了。”

    这几个残兵败将又怎么会是齐瑶的对手,一招之间更无活口。齐瑶上前扶起无忧,二人往前面赶去。在她们身后,大批人马蜂拥而来。

    齐瑶扶着无忧不知道跑了多久,途中无忧力竭,齐瑶只好背着。身后有人大喊:“齐姑娘,还是不要做困兽之争了,你们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齐瑶不信邪,一个劲儿往前跑,可是前方的路愈来愈窄,直到她不自觉停下步伐。前方,便是悬崖。

    很快,众人将她们团团围住。

    齐瑶朝无忧道:“好无忧,这次你不该来寻我。”

    无忧神情恍惚了几分,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很难抬起来。她艰难说道:“我不怪你......”

    “无忧,这下面是忘渡河,我们赌一把。”

    “好。”

    齐瑶便朝那为首的道:“看来我的命,兰后恐怕要不到了。”话毕,在所有人眼中,齐瑶和无忧二人齐齐落下了崖。

    “无忧!”

    “齐瑶!”

    与此同时,两道声音齐齐喝出,却是谢泠与元烈二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心爱女子落崖,可待他们二人赶到崖边,却已经来不及了。

    谢泠疯了一样,也要跟着跳下去,裴远从后面死死抱住他,“谢泠,这个时候,你他妈别犯浑!”

    元烈失了魂一样,回过神来才急道:“河,忘渡河,我们去下面找。”当即便带着人往下游寻去。

    谢泠亦跟着他,只是临走朝闻月下了令:“一个不留。”

    好在忘渡河河水不涨,经过众人打捞,好歹将人救上来。齐瑶倒是昏迷,总无大碍,只是无忧伤势极重,形势不容乐观。

    元烈见谢泠慌乱无主,当即道:“谢帝师若放心,便去我那里,到底近些。”

    谢泠抱着无忧已然心急如焚,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裴远却有些奇怪,为何元烈认识谢泠,他们的行踪向来隐秘,不会有外人知晓。不过如今见谢子焱那伤心模样,他也只能随着他。

    一番快马加鞭,众人到达元烈府邸。将齐瑶等人安置好,元烈便派了贴身暗卫守护院落,这时有人传话,元烈便带人离开了府邸。

    无忧从河水里出来便起了高烧,看过大夫用了药,整个人依旧昏迷不醒。大夫已经叫谢泠撵出去三个,还有一个战战兢兢候着。谢泠抱着无忧已枯坐了数个时辰,裴远也焦急,来回踱步已经不知多少圈。

    眼看下午了,谢泠也没心思用饭,将屋内所有人轰了出去,只是枯守着人。裴远眼看着死的死,疯的疯,一个办法也没有。

    屋内,只有谢泠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不该,不该那日丢下你。”

    “我,我错了,无忧,我错了......”早在大燕国那时,他就不应该放开她的手。她漂泊数年,他亦是。

    所有悔恨汇成小溪,汇成江河,将他整个堤岸冲跨,毁于一旦。

    “若你有事,我绝不独活。”

    谢泠暗自抽开袖间刀刃,望着薄薄一片柳叶刀刃出神,片刻后又看着无忧苍白的脸。无忧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心也一起沉到谷底,暗无天日的地方。

    许久,他竟低低笑起来,只是那笑意未到眼底里去,只看得见空洞一样的无望哀凄。

    “我这样坏的人,苍天也不会成全分毫,你也是,阿笙也罢,世间事本就不可得。”

    “早晚要死。”他抱着她,也不知讲给谁听,须臾间一叹:“这一回,我会陪你。”

    “也不该你先走,这一世,总该我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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