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也不放?”

    陆云衍心口滞痛一片,不仅仅因为这一句话,即便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居然嫉妒谢泠。

    无忧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的面容已经刻在他脑海里,可如今相逢,竟然有几丝陌生。他的事情,她从来不过问,她会站在他身后默默帮助他,可是,唯独他不能杀了谢泠。

    肩膀处的伤口仿佛没了知觉,她以往执行任务受了伤,那么宽的出血口,她都可以咬牙忍住痛。没有药的时候就拿炭火怼住伤口紧急止血,久而久之,比起寻常人,也就不那么怕痛了。

    更苦的时候,想起那个梨花树下的男子,她都不敢让自己昏过去,同混沌的意识搏斗着。她不敢死。

    无忧笑了笑,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她终于要向陆云衍坦白:“衍哥哥,我已经记起来了。”

    这句话更甚,如同一个惊天霹雳砸下来,陆云衍整个人僵住不动,难以接受或者说他不愿意接受。便连一旁站着的顾宜生都一脸惊诧,不晓得浮梦丹居然这么快失效,而无忧隐藏得太好,骗了他们所有人。

    谢泠紧了紧无忧的手,他知道,他都知道。

    很久很久,陆云衍才回过神来,他的嗓音沉哑,恍惚着重复了一遍:“无,无忧,你,你想起来了?”他缓慢迈着步子朝她走近。

    无忧迅速拔开簪子,伤口立即涌出血来,血淋淋的簪子指向陆云衍,如一支血色利箭将他钉住,陆云衍再不敢上前。

    他哀声一叹,像个没什么办法的人,“无忧......”

    无忧还是那句话:“哥哥,放我们离开。”

    陆云衍听见这句话陡然癫狂发笑:“无忧,放你离开,谁又肯放过我?”

    “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陆云衍陡然发作,几步上前,无忧避之不及,尖利的长簪已经没入他的胸口。她想收手,另一只大手覆过来,将她的手牢牢捉住,无忧挣不脱。

    赫然对上眼前一双凌厉的眸,里面有什么东西磅礴欲出:“无忧,我们不是兄妹。”

    “谁要做你劳什子的哥哥?”

    这样的语气,无忧的心跳直漏了一拍,她的手臂颤抖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便先前有所觉,可此刻骤然面对,她已经分寸大乱。

    怔愣间,陆云衍又上前了一分,耳边犹如一阵咆哮的卷风,飞沙走石都那样清晰地落在她耳边:“无忧,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你们就可以离开!”

    簪子刺得太深,温热的血溅射出来,直溅到无忧细白的颈子上。无忧整个人傻了,只感受到那股热流,由温变凉。

    血!陆云衍的血!

    耳边的风声再度席卷,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陆云衍一遍遍质问:“你杀我,你杀啊!”

    终于,那根弦断了。

    无忧趁着他松懈,陡然挣开束缚,手里还握着那把血淋淋的簪子。

    那簪子上带了血,有她的,也有他的。

    她看着那鲜红,眸中沉沉一片压过来,仿佛回到几年前的乱斗场,血腥,疯狂。

    她看着人,没什么表情,空洞洞一片。

    语气淡淡,却骤然逼人:“你留不住我,不妨留下我的命!”

    无忧动手的一刻,谢泠大声唤了一声,可无忧仿佛听不见,尖利的一枚长簪毫不迟疑刺入腹部。谢泠上前,素色衣袍上,点点血梅沁开。

    无忧半跪地上,看着陆云衍:“要么,杀了我。”她说一分,簪子刺进去一分,不多时,唇边浮出一道清晰的血线。

    陆云衍红着眼眶,却不动容,反而笑起来:“好啊,我们一起死,也好......”

    可惜,他后半句还没说完,整个人朝地上栽下去。

    顾宜生接住了他,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亲自出手,结束这一场血淋淋的闹剧。

    他扶好被自己打晕的陆云衍,朝无忧二人说道:“你们快点离开吧。”他迅速嘱咐了众人,谁也不敢难为二人。只是,临时深深看了无忧一眼:“保重。”

    无忧说不出话,谢泠替她道了一声谢。

    顾宜生却知道,此一别,今后怕是很难再见。

    无忧拔开簪子,伤口虽然不深,还是有涓涓的血流出来。她方才在赌,赌陆云衍会不会心软,她并不想真正寻死。

    谢泠替她捂着伤口,指缝里不断溢出血来,为了减少流血量,索性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跑开。

    一路上,无忧同他说话。

    “你放我下来。”她到底不忍,他也是受伤之躯。

    谢泠很固执:“不放。”

    只是,他脚下的步子愈来愈吃力。唇边却带着笑:“这下,我狼狈的模样可都叫你见了。”

    “往后,别想着从我身边溜走。”

    无忧苍白的唇扬了扬,“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话音未落,一阵嘈杂喧闹声炸开。

    谢泠往前面一看,发现是裴远他们领着人打上来了,已经与万绝门的人交了手,拼杀声闹天。

    无忧也看见了,这一回,可避无可避,她不敢去看谢泠的脸色。

    而此时的谢泠哪里管什么体面,只抱着怀中人儿跑,与裴远打了照面后,迅速跃上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裴远还未从中缓过来,只看着两个血人消失在自己面前。迎面一个门徒举剑砍来,裴远怒骂一声,一剑割喉。

    “他奶奶的!”

    抹了几人脖子,他迅速带人撤出来,往谢府的方向去。

    ...

    马车内,谢泠为无忧包扎伤口。无忧倚在车内,任谢泠动作,血衣沾了血,同血肉粘在一处,只能先用剪刀剪开。没了多余衣料遮挡,无忧身上一凉,几缕粉红爬上耳廓。

    谢泠专注为她处理伤口,上药,包扎,那目光里只有真真实实的关切与心疼,哪里还有其他。

    他在上药,而她在看他。

    谢泠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才抬起头来,却见无忧看他,目光有点打趣:“谢先生倒真真心如止水般平静。”

    谢泠迟疑了一会,因她的外衣已经不能再穿,只抬手披上一件他的衣服,此时方才留意到一片起伏的山峦。

    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可脑海里,那件鹅黄色的肚兜却久久抛不出去,鲜明的鹅黄色绸缎上绣着一只红嘴小鸟,生动的颜色,徒引他作案似的。

    谢泠喉头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拢好衣裳,系着腰处的系带,丝毫不乱了手脚。

    只道:“你想着我做些什么?”

    无忧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子。”

    谢泠眸光灼灼:“那我倒不介意禽兽一回。”无忧却主动贴过来,谢泠急忙将她扶好。复又想起来什么,解释自己的内心想法:“当时你伤重,我还真没空想别的。”

    很快,马车到了谢府,谢泠拿一件披风将人裹住,抱着下车入府。

    ...

    北苑。

    齐瑶伤好后,日日困在北苑,被元烈快要养成金笼里的金丝雀。

    她问了几回,他还是不愿放她出去。

    她刚刚恢复记忆,自然想念临天国那边的亲友。

    更可恨的是,元烈这些天很忙,他连他的影儿都见不到。问过阿齐,可口风挺紧,撬不出话来。不过整个北苑却守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可这天,人却毫无预兆地来了。

    来的时候,齐瑶大剌剌躺在摇椅上,躺着没动。只抬手指了指茶杯,“要喝水,自己倒。”

    身旁的随从见了也不奇怪,因为自家主子惯常与齐姑娘这么相处,主子都不介意,他们还能说什么。久而久之,关门的关门,回避的回避,都不需要元烈发话。

    下属将门掩上了,元烈走上前扶住椅子,那摇椅便不动了,齐瑶生气拍他的手,元烈避开,方将那不安分的手握住,齐瑶挣了几回,他才放开。

    他突然说:“你可以离开了。”

    齐瑶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问了他一遍:“你说什么?”

    元烈抬手捏捏她的耳廓,仿佛检查是不是上次落崖留下了什么病根儿,在她耳边重复:“你可以离开了。”

    这一回,齐瑶听清了。

    他说她可以离开了。

    离开北戎,离开那些害她的人,同样也离开他。

    一向爱自由的她在这一刻沉默了,她以为自己会因为重获自由开心,对此她期盼了无数个日夜,可到头来没了束缚的枷锁,她反而惆怅,有什么舍不了的东西暗自生根发芽。

    她突然问:“你怎么办?”

    元烈料不到她会这样问,只说:“我还能怎么办,和那些人继续斗。”

    齐瑶感慨:“你就不能试着放下一切吗?”

    元烈看着她笑了笑:“阿瑶,你我早点遇见再跟我说这句话该多好,可是现在迟了,我不能收手,一旦我放弃争夺,支持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场争夺,我并不是一个人的筹码。”

    “那我跑了,你不会反悔?”

    元烈看着她,很久,仿佛要将人刻进脑海:“齐瑶,你只管逃,只要四海之内,我元烈能涉足到的地方,我定能将你揪出来。”

    齐瑶继续吊儿郎当:“那我可要跑远点。”

    元烈的眸光柔了柔,看向她:“若我赢了,届时去临天国寻你。”

    齐瑶嘴硬:“你最好别来。”

    元烈没再接话。

    次日清晨,齐瑶混在一个商队里,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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