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想要说服别人的时候，不妨试着从对方的利益出发。
——《云霄之上》
夜已经深了。
露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但双腿还是很疼。
她也不敢闭眼，因为闭眼就会看见母亲挣扎扭曲的面孔。
母亲挽起她的裤脚，拿起衣架一下又一下地朝她挥舞下来，小腿就一轮接着一轮地生疼。有几次坚硬的横杆没有砸在肌肉上，而是结结实实撞在小腿胫骨上，痛得她一阵战栗，抑制不住地呼喊出声，以为自己的骨头断了。
她紧紧地抱着去年生日父亲买给她的兔子玩偶，像是渴望从这毛茸茸的小东西身上得到力量。
她从未如此想念父亲。
如果他还在洲长的位置上，如果他还在她身边，她就还能像从前一样活得骄傲恣意。
父亲被带走接受调查之后，从前争先恐后来他们家里给她送礼物的叔叔阿姨们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就连电话都打不通了。母亲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去求人，结果连对方的家门都没进。
母亲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歇斯底里地将家里的东西砸了个遍，一边哭一边骂，骂昔日的朋友落井下石，骂利夏多管闲事，骂长老院过河拆桥……但骂得最多的，还是父亲。
家里的氛围令露露无法忍受，她几乎是逃一般地回到了学校。
但学校也好不了多少。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如影随形，像幽灵一样无时无刻不围绕在她身边。
过了几天，母亲来找她。
短短数日里就像老了十岁的母亲见到她时眼里散发着近乎狂热的光芒，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问她：“露露，你想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帮妈妈做一件事好不好？只要做成了，妈妈保证你还能像从前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的同学再不会因为你爸爸的事嘲笑你，你最讨厌的利夏的妹妹，也会永远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在母亲充满诱惑的声音和美好得像是一个梦境的蓝图里，露露怔怔地点了头。
但是当她走到萝铃宿舍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
她知道，只要踏出这一步，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恰在此时萝铃自己打开了房门。
母亲的嘱咐刹那间在她耳边炸响。
她就像是听见了塞壬女妖召唤的水手，又像是站在魔盒前的潘多拉，如同失去所有神志般地走上前去。
“萝铃，我可以借你的语言学作业看看吗？”
天亮之后，白房路周围多了一大群记者。
本来媒体也只在总统大选刚刚重启时有如此旺盛的精力，时间一长就转而追逐其他热点去了，奈何昨天出了这么重磅的爆料，记者们便如同觅食的老饕，循着味儿就兴奋地一窝蜂涌来了。
秉光照例来护送利夏上班，与前些日子不同的是，今天轿车里多了一个人。恪翎昨晚收到消息之后料定今早会有媒体围堵，于是早早联系了秉光，和他一道来了白房路。
车辆驶出院子，很快陷进了媒体的汪洋大海中。
恪翎推开车门下了车，记者们越发激动，拿着话筒就冲上前来，其中一个话筒的标牌还戳到了恪翎的下巴。
恪翎不动声色地伸出两指捏住那牌子，向旁边移了移，这才开口，“我们昨晚看到了银合女士发布的视频，其中存在诸多不实之处，萝铃小姐并没有殴打辱骂过露露小姐。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也很想了解，会和大家一起关注警方后续的调查，谢谢大家，辛苦了。”
“那请问……”
记者显然不可能满足，还欲再接着问，但恪翎已经迅速坐回了副驾驶位，关上了车门。
车辆重新启动，在记者们依依不舍又包含遗憾的目光中离开了。
“现在问题有点麻烦。今天早上又曝出来一段宿舍走廊的监控视频，露露在萝铃房门口徘徊了很久，之后萝铃开了门，两个人交谈了几句露露就进房间了。十分钟之后她又出来，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最后一瘸一拐离开的。”恪翎说，“这个视频出来以后大家都觉得露露肯定是被萝铃打了。”
“赫斯园长到学校之前视频估计就已经被查过了，流出来也不奇怪。”利夏靠在轿车后座上，望向窗外快速闪过的景色，目光不知聚焦在何处，“关键是他们做戏真就做了全套，如果不是我了解萝铃，现在估计也会产生一样的质疑。”
正说到赫斯园长，利夏的巴比基就接到了赫斯的来电，告知他今天警察部、教育部都会派人到学校调查此事，希望他下午能来一趟。
挂掉电话，利夏回忆了一下日程，“今天下午有一场小会，到办公室我把主题给你，你替我把任务分下去，会议记录你也再另外做一份，不需要按文秘处那种详细的格式，记关键点就行。”
恪翎点头表示明白，“那和魔力洲建筑集团董事长的会面呢？”
“这老先生给我发过几次邮件，回回措辞都文绉绉的，最后还要在结尾写上‘顺祝暑祺’‘顺颂秋安’，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利夏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擦拭了一下镜片，“但也实在是没办法，晚点我会自己打电话跟他道歉，请他再定个时间吧。”
利夏把下午的工作都推掉了，但最终还是没能如约赶往萧龙学园。
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了长老院的通知，要他即刻启程前往日出洲。
日出重工调查组居住的酒店发生火灾，包括日出重工前技术顾问兼研发总监清岳在内的五名调查组成员均不同程度受伤。
美琪接到利夏拜托她去一趟萧龙学园的电话也来不及多想，匆匆收拾好就开车出了门。
在行政楼门口，她遇见了探头探脑的几个孩子。
“你们怎么在这儿？萝铃呢？”
“萝铃在办公室里！”大冬抢先回答，“我们怕她被欺负就都来了！”
“但是被霍普曼老师赶出来了。”火柴棍补充。
“他不肯听我们作证！我知道露露前段时间就奇奇怪怪的，”西摩说，“萝铃肯定是被冤枉的！”
“好了，你们也别急，会没事的，”美琪安抚他们，“我先上去了，有什么结果第一时间跟你们说。”
办公室里人不多，美琪一进门就看见了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的萝铃，萝铃见到她来，马上就站了起来，眼神明显有些不安。
赫斯园长迎了上来，笑容虽然有些疲惫但仍显客气，“美琪小姐。”
“赫斯园长下午好，”美琪与她握了握手，“利夏原本是要来的，都已经推掉了下午的工作安排，但是临时出了点事，他实在是赶不过来。他也感到很抱歉，嘱咐我一定要向您道歉。但是您放心，我肯定会配合您的工作，如果另外有什么要转达的您直接跟我说就好。”
“利夏洲长已经打电话跟我说过了，我知道的，以往他都是亲自来，这次肯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才耽搁了，”赫斯表示理解，“没关系，美琪小姐来了也是一样的，你们都是一家人嘛。”
赫斯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张纸，“不过由于萝铃的监护人写的是利夏洲长，有些程序还是要走的。这个麻烦您和利夏洲长都签下名，之后再传回给我们。”
“好。”
美琪接过文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粉脸族的男人端着茶杯走了过来，在赫斯身边停下，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会儿。
“利夏洲长可真是大忙人啊，怪不得把孩子教成这样。”
美琪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站在一旁的萝铃脸上复杂的表情，心中了然，复又低头查看文件内容，然后在右下角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萝铃的这件事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不过听这位老师这样说，想必您小时候父母也一定是很忙的了。”
赫斯面露尴尬之色，向霍普曼露出责怪的眼神，后者一言不发，拿着茶杯又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美琪已经将文件叠好收进了包里，若无其事地朝她露出礼貌的微笑，“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美琪没有揪着霍普曼的阴阳怪气不放的意思，于是赫斯也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回答道，“警察部的人刚刚在学校保卫处那边，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们先去会议室吧。”
美琪轻拍了一下萝铃的后背，“走吧，别紧张，没事儿。”
萝铃抿了抿唇，转头低声问她，“我这样……对利夏是不是影响很大？”
昔日开朗灵动的小姑娘此时眉宇间尽是愧疚与担忧。
她这回是真的又害怕又自责。
从昨晚到现在，她感觉脑子都乱糟糟的，仿佛是被困在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彩子拦着不让她看巴比基，可她不看也知道此时网上定然是骂声一片。她不由得想起前几天利夏还和她提到露露，如果她能再谨慎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得知利夏无暇抽身，只能由美琪来学校处理此事的时候，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虽然对于麻烦了未来嫂嫂有些尴尬，但她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利夏。
好像这几年里她一直在给他惹事。
“你又没做错什么，不用想太多，”美琪搂住少女的肩膀，“安心配合调查，等水落石出了，自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穿过走廊就到了会议室，宽敞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不知是前来调查此事的官员还是校方的工作人员。
美琪和萝铃刚刚落座不久，霍普曼就领着露露和她的母亲银合进来了，母女俩就坐在她们对面。
银合在位置上坐定，一抬头就看见了她们，脸色立刻变得极为不善，但美琪只当没看见，神色如常地问萝铃详细情况。
与会人员陆续到齐，十分钟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赫斯向众人介绍了各位成员，警察部方面以校园安全司司长格理为首，教育部方面以督导司司长助理贝青为首。除了几位警察和教育部职员外，一起前来的还有两位监察部的官员。
格理首先发言。
“上午我们查看了事发地——大学园区学生宿舍走廊的监控，又向两位当事人询问了事件经过。”
他站起来，将激光笔对准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的监控画面。
“监控显示，11月18日下午3时14分，露露出现在萝铃所住的621号宿舍门口，但并未立即进入，而是一直在门口徘徊。
“3时20分，萝铃打开宿舍房门，露露上前与萝铃交谈，之后进入房间并关上了门。
“3时31分，宿舍门打开，露露走了出来，关上房门，然后扶着墙站着，之后缓步离开，呈现出与来时不一样的走路姿态。
“3时35分，萝铃离开宿舍，十分钟后抱着快递盒再次回来。”
视频播放完毕，格理坐下，接着介绍情况。
“露露和萝铃在宿舍的这十一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两位当事人的叙述截然不同。
“露露说，当天上午的体育课上，萝铃要求她下午去自己的宿舍，说是有关于她父亲，也就是日出洲洲长阳恒的事要告诉她，于是她下午就去了萝铃的宿舍。但是由于她忐忑不安，就一直在门口犹豫，直到萝铃开门。她进入宿舍后，主动询问萝铃有什么关于她父亲的消息。萝铃说只是想告诉她，她以前仗着父亲的势张狂跋扈，还当着自己的面诋毁她的哥哥，也就是利夏洲长，她忍了很久，现在就是想出这口气。
“露露觉得受到了羞辱，转身就想离开但被萝铃拦住。她羞愤之下说虽然自己的父亲现在前路不明，但利夏洲长同样不适合当总统，劝她别得意太早。萝铃闻言非常气恼，从挂钩上取下衣架，用力抽打她的小腿。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摔倒在地，之后奋力挣扎，但都失败了。直到几分钟后萝铃停手，她才逃出宿舍。
“以上是露露的陈述。”
格理在讲一番话的时候，银合拿出纸巾按了按眼角，露露神情麻木，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萝铃显得有些激动，忍不住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很快被美琪察觉并拦住了。
格理扫了一眼在座众人各异的神态，接着叙述。
“萝铃则说并没有在体育课找过露露，是她自己主动出现在宿舍门口的。她当时收到信息，正准备去宿舍楼下取快递，开门就遇见了露露，说想借她的语言学作业看看，于是她就拿了出来，露露看过之后就离开了宿舍，两人并未发生冲突。”
“她说谎！”
格理话音刚落，银合就腾地站起来，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你一个在地球长大的，学萧龙语才多久，学其他语言又才多久！我女儿放着那么多好学生不找，偏偏找你的作业来看？”
萝铃又急又气，眼圈都微微泛红，“那我要是说谎我会想不到这一点吗！我自己擅长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暴露！这才随口编了个谎话！这傻孩子被欺负了都不敢说，要不是我多留了点心，这件事还真就没人知道了！”
“我没有撒谎！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打了她！”
“我女儿腿上的伤不是证据吗？这段监控视频不是证据吗？仗着你哥哥的势死不承认是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满口谎话，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不要脸？”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了，督导司司长助理贝青——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性拍了拍她的手臂，“好了，银合女士，你先别这么激动，坐下来慢慢说。”
银合冷哼一声，重新坐下。
美琪从包里取了纸巾，递了一张给萝铃。
萝铃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刚才眼泪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只不过面对气势汹汹的银合强忍着不肯示弱而已。此时一看见美琪递过来的纸巾，满腔委屈像是突然就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拿了纸巾别过脸去吸了吸鼻子，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眼泪流了满脸的样子。
美琪将手提包的拉链拉好，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银合脸上。
“两个孩子所说的完全不一样，那就至少有一个在说谎。银合女士相信自己的女儿，我也相信我们家妹妹，要是我也像你一样这么吵下去，到天黑我们都解决不了问题。这么多人辛苦跑一趟，也不是来听我们吵架的。”
银合嚷起来：“被打的又不是你们家孩子，你当然不在意！”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美琪反问，“露露受了伤要讨一个公道，萝铃也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被扣上一个霸凌的罪名。等警察还原了事件真相，到时候该谁负责就是谁负责，谁都跑不掉，这样才是真正给露露一个交代，也是我们都愿意看到的。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在这里胡搅蛮缠，顾左右而言他。”
银合一时语塞，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去找刚才拉她坐下的贝青继续控诉。
格理旁观了她们争执的全过程，只是也不作评价，继续发言，“今天上午，除了调取监控录像并且询问当事人具体情况之外，我们还对受害人的伤情再次进行了确认。但是这件事还存在一些疑点，目前证据链也不完整，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由于两位当事人都还是未成年人，这起案件又涉及到校园暴力，所以我们考虑以联合调查组的名义进驻校园，以便开展之后的工作。”
萝铃擦干了眼泪，向美琪望去，美琪朝她点了点头。
会议开始前她们就讨论过，现存的证据对萝铃不利，现阶段只能希望他们从走访中得知露露平时是一个怎样的人，和她的关系如何，进而推断出她在宿舍伤害露露的动机十分微弱。这样调查人员才能将视线转移到“造成露露受伤的是否另有其人”这个问题上。
现在警察部计划联合教育部和监察部成立调查组并进驻校园，就意味着他们能从学校里获取更多有效信息。而对于公众而言，这一举措也意味着案件的调查更加权威透明，最终的调查结果会更令人信服。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这个结果。
“进驻校园？”
银合首先发出质疑，“现在案件事实还不够清楚吗？你们还要调查什么？拖延时间好给利夏的妹妹脱罪？”
“银合女士，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格理重复了一遍，“现在证据不够充分，我们还需要继续调查。”
“你们这是渎职！是包庇！”银合尖叫起来，“我要去告你们！你们不能……”
“监察部的人就在这儿，请便。”格理扔下手中的笔，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会议桌末端的两人，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不耐。
银合被突然严厉起来的格理吓了一跳，又看了看两名一脸冷漠的监察部职员，往回缩了缩身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赫斯却在此时突然开了口。
“格理司长，”她喊了他平日的职务头衔，“我和您之前也合作过好几次，知道是您来负责这起案件我还挺高兴的，换做是别人我可能还不放心。您的工作我们肯定是全力配合，但是成立联合调查组并且进驻校园……我们也确实有实际困难。”
格理等着她的下文。
“往常有教育部的工作组在校园待个十天半月的都是常事，但是由几个部门共同组建一个联合调查组，尤其还是入驻校园开展调查，是很罕见的事。您大张旗鼓地进驻校园，每天进进出出，时不时再找人问个话，这影响太大了，到时候媒体免不了一家又一家地往我们这儿跑……孩子们肯定没办法安心学习生活。您刚刚也说了，这两个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动静这么大对她们压力也很大的。”
赫斯提出反对意见是在萝铃的意料之外的，她有些急，又不好直接开口，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美琪。
美琪心里已隐约有了猜测，只是示意萝铃再等等。
“我说句不大好听的，但其实在座各位心里也都有数的，如果仅仅只是这件事本身，绝对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今天惊动了警察部、教育部还有监察部，完全是因为两个孩子的监护人身份比较特殊，引起了舆论的关注。”
“那么园长你具体的意见呢？”贝青问。
“我还是希望可以按常规的方式来，我们校内自己进行排查，同时由我们所属辖区的警察局介入。当然了，我们全程跟您和贝青女士保持沟通，警察部也是可以直接监督指导警察局的调查工作的，您依然负责这起案件，只是换另一个渠道而已。”
趁着对面贝青转头去和格理低语的机会，美琪挪了挪椅子，靠得离赫斯近了一些。
“园长，”她放低了声音，“我能理解您的顾虑，但我还是认为成立联合调查组不管对谁都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赫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会亲自负责这件事，不会出纰漏的。”
美琪坚持要说下去，“我当然相信您会秉公处理，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利夏、萝铃，还是我，我们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只是这件事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了，我知道您的出发点是想保护学园的学生，想维护学校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积攒下来的良好口碑，尽量减少负面影响，但是别人不一定能理解您的苦心啊。”
赫斯能感觉到美琪应该是猜到了什么，只是没有明说罢了。事实上，今天早上她除了忙着陪同警察部和教育部调查此事之外，还收到了好几个家长的来电。这几位家长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明面上是来打听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但她一听就知道，他们的孩子很可能之前也嘲讽过露露，现在一听出了事，生怕被波及，希望这件事尽快低调了结。
赫斯细微的神色变化被美琪迅速捕捉到了，她紧接着继续说：
“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您难做。但我不知道您有没有留意到露露的母亲在那段视频里是怎么说的，她说萝铃仗着自己的背景才欺负露露，不把学校放在眼里，还说其他同学也有可能受到这种威胁。我不想猜测她是否有特别的用意，就当这只是她情绪上头才说出来的话吧，但是别人听了会怎么想呢？萧龙学园里家世比较好的，可不止萝铃一个。”
“现在网上已经有人开始挖掘学生的家世了，说这一届学生很多都是权贵之家的孩子……当然他们说的也没错，恰好萝铃这一届学生尤其引人关注，魔族族长的侄子、巫术族族长的孙子、新闻部部长的儿子，还有太史家族的小族长……您觉得大家是会针对这些人逐个挑毛病，还是直接质疑萧龙学园的招生门槛呢？”
“美琪小姐真是坦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赫斯苦笑了一下，“没错，我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更加希望低调处理。”
美琪微微摇了摇头，“请恕我直言，如果我是您，我反而会赞同成立联合调查组，而且声势越大越好。”
这回赫斯微怔，“为什么？”
“如果这件事还没有曝光，那么能在学校或者辖区警察局层面解决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既然已经到了明面上，如果还想要压下去，恐怕效果会适得其反。就算最后我们调查出了结果，大家很可能也不会相信，甚至还会觉得是我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内幕交易。
“与其让公众将矛头指向萧龙学园，不如顺水推舟，让更具备公信力的联合调查组出现在公众面前，替我们吸引注意力。他们只有进驻学校开展深入细致的工作，才能给出详尽报告，回应公众关切。对于您而言，最后结果无非是要么萝铃说谎，要么露露说谎，不管是谁承担责任，这都会是一个热度非常高的新闻，甚至还可能会影响到正在接受调查的阳恒甚至是总统大选，相比之下，萧龙学园可能要面对的舆论关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萧龙学园，只有让公众的关注点重新回到这件事本身，才能真正保护学校的声誉。”
“美琪小姐，”赫斯听完这一番话，面上带了一点笑意，仿佛是在和好友说起一个最普通的玩笑一般，但眼神却极为认真，声音也压得极低，“还有一个问题，一旦到了调查组那里，有些事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谢谢您了，”美琪笑了一下，“但我和利夏都相信萝铃是无辜的，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自己承担后果。”
赫斯改变了主意，最后的结果就毫无悬念了。
会议一结束，警察部就在萧龙网上发布了通告，联合教育部和监察部成立调查组进驻萧龙学园。
——《云霄之上》
夜已经深了。
露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但双腿还是很疼。
她也不敢闭眼，因为闭眼就会看见母亲挣扎扭曲的面孔。
母亲挽起她的裤脚，拿起衣架一下又一下地朝她挥舞下来，小腿就一轮接着一轮地生疼。有几次坚硬的横杆没有砸在肌肉上，而是结结实实撞在小腿胫骨上，痛得她一阵战栗，抑制不住地呼喊出声，以为自己的骨头断了。
她紧紧地抱着去年生日父亲买给她的兔子玩偶，像是渴望从这毛茸茸的小东西身上得到力量。
她从未如此想念父亲。
如果他还在洲长的位置上，如果他还在她身边，她就还能像从前一样活得骄傲恣意。
父亲被带走接受调查之后，从前争先恐后来他们家里给她送礼物的叔叔阿姨们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就连电话都打不通了。母亲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去求人，结果连对方的家门都没进。
母亲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歇斯底里地将家里的东西砸了个遍，一边哭一边骂，骂昔日的朋友落井下石，骂利夏多管闲事，骂长老院过河拆桥……但骂得最多的，还是父亲。
家里的氛围令露露无法忍受，她几乎是逃一般地回到了学校。
但学校也好不了多少。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如影随形，像幽灵一样无时无刻不围绕在她身边。
过了几天，母亲来找她。
短短数日里就像老了十岁的母亲见到她时眼里散发着近乎狂热的光芒，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问她：“露露，你想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帮妈妈做一件事好不好？只要做成了，妈妈保证你还能像从前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的同学再不会因为你爸爸的事嘲笑你，你最讨厌的利夏的妹妹，也会永远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在母亲充满诱惑的声音和美好得像是一个梦境的蓝图里，露露怔怔地点了头。
但是当她走到萝铃宿舍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
她知道，只要踏出这一步，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恰在此时萝铃自己打开了房门。
母亲的嘱咐刹那间在她耳边炸响。
她就像是听见了塞壬女妖召唤的水手，又像是站在魔盒前的潘多拉，如同失去所有神志般地走上前去。
“萝铃，我可以借你的语言学作业看看吗？”
天亮之后，白房路周围多了一大群记者。
本来媒体也只在总统大选刚刚重启时有如此旺盛的精力，时间一长就转而追逐其他热点去了，奈何昨天出了这么重磅的爆料，记者们便如同觅食的老饕，循着味儿就兴奋地一窝蜂涌来了。
秉光照例来护送利夏上班，与前些日子不同的是，今天轿车里多了一个人。恪翎昨晚收到消息之后料定今早会有媒体围堵，于是早早联系了秉光，和他一道来了白房路。
车辆驶出院子，很快陷进了媒体的汪洋大海中。
恪翎推开车门下了车，记者们越发激动，拿着话筒就冲上前来，其中一个话筒的标牌还戳到了恪翎的下巴。
恪翎不动声色地伸出两指捏住那牌子，向旁边移了移，这才开口，“我们昨晚看到了银合女士发布的视频，其中存在诸多不实之处，萝铃小姐并没有殴打辱骂过露露小姐。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也很想了解，会和大家一起关注警方后续的调查，谢谢大家，辛苦了。”
“那请问……”
记者显然不可能满足，还欲再接着问，但恪翎已经迅速坐回了副驾驶位，关上了车门。
车辆重新启动，在记者们依依不舍又包含遗憾的目光中离开了。
“现在问题有点麻烦。今天早上又曝出来一段宿舍走廊的监控视频，露露在萝铃房门口徘徊了很久，之后萝铃开了门，两个人交谈了几句露露就进房间了。十分钟之后她又出来，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最后一瘸一拐离开的。”恪翎说，“这个视频出来以后大家都觉得露露肯定是被萝铃打了。”
“赫斯园长到学校之前视频估计就已经被查过了，流出来也不奇怪。”利夏靠在轿车后座上，望向窗外快速闪过的景色，目光不知聚焦在何处，“关键是他们做戏真就做了全套，如果不是我了解萝铃，现在估计也会产生一样的质疑。”
正说到赫斯园长，利夏的巴比基就接到了赫斯的来电，告知他今天警察部、教育部都会派人到学校调查此事，希望他下午能来一趟。
挂掉电话，利夏回忆了一下日程，“今天下午有一场小会，到办公室我把主题给你，你替我把任务分下去，会议记录你也再另外做一份，不需要按文秘处那种详细的格式，记关键点就行。”
恪翎点头表示明白，“那和魔力洲建筑集团董事长的会面呢？”
“这老先生给我发过几次邮件，回回措辞都文绉绉的，最后还要在结尾写上‘顺祝暑祺’‘顺颂秋安’，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利夏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擦拭了一下镜片，“但也实在是没办法，晚点我会自己打电话跟他道歉，请他再定个时间吧。”
利夏把下午的工作都推掉了，但最终还是没能如约赶往萧龙学园。
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了长老院的通知，要他即刻启程前往日出洲。
日出重工调查组居住的酒店发生火灾，包括日出重工前技术顾问兼研发总监清岳在内的五名调查组成员均不同程度受伤。
美琪接到利夏拜托她去一趟萧龙学园的电话也来不及多想，匆匆收拾好就开车出了门。
在行政楼门口，她遇见了探头探脑的几个孩子。
“你们怎么在这儿？萝铃呢？”
“萝铃在办公室里！”大冬抢先回答，“我们怕她被欺负就都来了！”
“但是被霍普曼老师赶出来了。”火柴棍补充。
“他不肯听我们作证！我知道露露前段时间就奇奇怪怪的，”西摩说，“萝铃肯定是被冤枉的！”
“好了，你们也别急，会没事的，”美琪安抚他们，“我先上去了，有什么结果第一时间跟你们说。”
办公室里人不多，美琪一进门就看见了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的萝铃，萝铃见到她来，马上就站了起来，眼神明显有些不安。
赫斯园长迎了上来，笑容虽然有些疲惫但仍显客气，“美琪小姐。”
“赫斯园长下午好，”美琪与她握了握手，“利夏原本是要来的，都已经推掉了下午的工作安排，但是临时出了点事，他实在是赶不过来。他也感到很抱歉，嘱咐我一定要向您道歉。但是您放心，我肯定会配合您的工作，如果另外有什么要转达的您直接跟我说就好。”
“利夏洲长已经打电话跟我说过了，我知道的，以往他都是亲自来，这次肯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才耽搁了，”赫斯表示理解，“没关系，美琪小姐来了也是一样的，你们都是一家人嘛。”
赫斯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张纸，“不过由于萝铃的监护人写的是利夏洲长，有些程序还是要走的。这个麻烦您和利夏洲长都签下名，之后再传回给我们。”
“好。”
美琪接过文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粉脸族的男人端着茶杯走了过来，在赫斯身边停下，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会儿。
“利夏洲长可真是大忙人啊，怪不得把孩子教成这样。”
美琪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站在一旁的萝铃脸上复杂的表情，心中了然，复又低头查看文件内容，然后在右下角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萝铃的这件事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不过听这位老师这样说，想必您小时候父母也一定是很忙的了。”
赫斯面露尴尬之色，向霍普曼露出责怪的眼神，后者一言不发，拿着茶杯又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美琪已经将文件叠好收进了包里，若无其事地朝她露出礼貌的微笑，“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美琪没有揪着霍普曼的阴阳怪气不放的意思，于是赫斯也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回答道，“警察部的人刚刚在学校保卫处那边，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们先去会议室吧。”
美琪轻拍了一下萝铃的后背，“走吧，别紧张，没事儿。”
萝铃抿了抿唇，转头低声问她，“我这样……对利夏是不是影响很大？”
昔日开朗灵动的小姑娘此时眉宇间尽是愧疚与担忧。
她这回是真的又害怕又自责。
从昨晚到现在，她感觉脑子都乱糟糟的，仿佛是被困在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彩子拦着不让她看巴比基，可她不看也知道此时网上定然是骂声一片。她不由得想起前几天利夏还和她提到露露，如果她能再谨慎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得知利夏无暇抽身，只能由美琪来学校处理此事的时候，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虽然对于麻烦了未来嫂嫂有些尴尬，但她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利夏。
好像这几年里她一直在给他惹事。
“你又没做错什么，不用想太多，”美琪搂住少女的肩膀，“安心配合调查，等水落石出了，自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穿过走廊就到了会议室，宽敞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不知是前来调查此事的官员还是校方的工作人员。
美琪和萝铃刚刚落座不久，霍普曼就领着露露和她的母亲银合进来了，母女俩就坐在她们对面。
银合在位置上坐定，一抬头就看见了她们，脸色立刻变得极为不善，但美琪只当没看见，神色如常地问萝铃详细情况。
与会人员陆续到齐，十分钟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赫斯向众人介绍了各位成员，警察部方面以校园安全司司长格理为首，教育部方面以督导司司长助理贝青为首。除了几位警察和教育部职员外，一起前来的还有两位监察部的官员。
格理首先发言。
“上午我们查看了事发地——大学园区学生宿舍走廊的监控，又向两位当事人询问了事件经过。”
他站起来，将激光笔对准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的监控画面。
“监控显示，11月18日下午3时14分，露露出现在萝铃所住的621号宿舍门口，但并未立即进入，而是一直在门口徘徊。
“3时20分，萝铃打开宿舍房门，露露上前与萝铃交谈，之后进入房间并关上了门。
“3时31分，宿舍门打开，露露走了出来，关上房门，然后扶着墙站着，之后缓步离开，呈现出与来时不一样的走路姿态。
“3时35分，萝铃离开宿舍，十分钟后抱着快递盒再次回来。”
视频播放完毕，格理坐下，接着介绍情况。
“露露和萝铃在宿舍的这十一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两位当事人的叙述截然不同。
“露露说，当天上午的体育课上，萝铃要求她下午去自己的宿舍，说是有关于她父亲，也就是日出洲洲长阳恒的事要告诉她，于是她下午就去了萝铃的宿舍。但是由于她忐忑不安，就一直在门口犹豫，直到萝铃开门。她进入宿舍后，主动询问萝铃有什么关于她父亲的消息。萝铃说只是想告诉她，她以前仗着父亲的势张狂跋扈，还当着自己的面诋毁她的哥哥，也就是利夏洲长，她忍了很久，现在就是想出这口气。
“露露觉得受到了羞辱，转身就想离开但被萝铃拦住。她羞愤之下说虽然自己的父亲现在前路不明，但利夏洲长同样不适合当总统，劝她别得意太早。萝铃闻言非常气恼，从挂钩上取下衣架，用力抽打她的小腿。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摔倒在地，之后奋力挣扎，但都失败了。直到几分钟后萝铃停手，她才逃出宿舍。
“以上是露露的陈述。”
格理在讲一番话的时候，银合拿出纸巾按了按眼角，露露神情麻木，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萝铃显得有些激动，忍不住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很快被美琪察觉并拦住了。
格理扫了一眼在座众人各异的神态，接着叙述。
“萝铃则说并没有在体育课找过露露，是她自己主动出现在宿舍门口的。她当时收到信息，正准备去宿舍楼下取快递，开门就遇见了露露，说想借她的语言学作业看看，于是她就拿了出来，露露看过之后就离开了宿舍，两人并未发生冲突。”
“她说谎！”
格理话音刚落，银合就腾地站起来，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你一个在地球长大的，学萧龙语才多久，学其他语言又才多久！我女儿放着那么多好学生不找，偏偏找你的作业来看？”
萝铃又急又气，眼圈都微微泛红，“那我要是说谎我会想不到这一点吗！我自己擅长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暴露！这才随口编了个谎话！这傻孩子被欺负了都不敢说，要不是我多留了点心，这件事还真就没人知道了！”
“我没有撒谎！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打了她！”
“我女儿腿上的伤不是证据吗？这段监控视频不是证据吗？仗着你哥哥的势死不承认是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满口谎话，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不要脸？”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了，督导司司长助理贝青——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性拍了拍她的手臂，“好了，银合女士，你先别这么激动，坐下来慢慢说。”
银合冷哼一声，重新坐下。
美琪从包里取了纸巾，递了一张给萝铃。
萝铃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刚才眼泪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只不过面对气势汹汹的银合强忍着不肯示弱而已。此时一看见美琪递过来的纸巾，满腔委屈像是突然就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拿了纸巾别过脸去吸了吸鼻子，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眼泪流了满脸的样子。
美琪将手提包的拉链拉好，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银合脸上。
“两个孩子所说的完全不一样，那就至少有一个在说谎。银合女士相信自己的女儿，我也相信我们家妹妹，要是我也像你一样这么吵下去，到天黑我们都解决不了问题。这么多人辛苦跑一趟，也不是来听我们吵架的。”
银合嚷起来：“被打的又不是你们家孩子，你当然不在意！”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美琪反问，“露露受了伤要讨一个公道，萝铃也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被扣上一个霸凌的罪名。等警察还原了事件真相，到时候该谁负责就是谁负责，谁都跑不掉，这样才是真正给露露一个交代，也是我们都愿意看到的。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在这里胡搅蛮缠，顾左右而言他。”
银合一时语塞，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去找刚才拉她坐下的贝青继续控诉。
格理旁观了她们争执的全过程，只是也不作评价，继续发言，“今天上午，除了调取监控录像并且询问当事人具体情况之外，我们还对受害人的伤情再次进行了确认。但是这件事还存在一些疑点，目前证据链也不完整，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由于两位当事人都还是未成年人，这起案件又涉及到校园暴力，所以我们考虑以联合调查组的名义进驻校园，以便开展之后的工作。”
萝铃擦干了眼泪，向美琪望去，美琪朝她点了点头。
会议开始前她们就讨论过，现存的证据对萝铃不利，现阶段只能希望他们从走访中得知露露平时是一个怎样的人，和她的关系如何，进而推断出她在宿舍伤害露露的动机十分微弱。这样调查人员才能将视线转移到“造成露露受伤的是否另有其人”这个问题上。
现在警察部计划联合教育部和监察部成立调查组并进驻校园，就意味着他们能从学校里获取更多有效信息。而对于公众而言，这一举措也意味着案件的调查更加权威透明，最终的调查结果会更令人信服。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这个结果。
“进驻校园？”
银合首先发出质疑，“现在案件事实还不够清楚吗？你们还要调查什么？拖延时间好给利夏的妹妹脱罪？”
“银合女士，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格理重复了一遍，“现在证据不够充分，我们还需要继续调查。”
“你们这是渎职！是包庇！”银合尖叫起来，“我要去告你们！你们不能……”
“监察部的人就在这儿，请便。”格理扔下手中的笔，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会议桌末端的两人，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不耐。
银合被突然严厉起来的格理吓了一跳，又看了看两名一脸冷漠的监察部职员，往回缩了缩身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赫斯却在此时突然开了口。
“格理司长，”她喊了他平日的职务头衔，“我和您之前也合作过好几次，知道是您来负责这起案件我还挺高兴的，换做是别人我可能还不放心。您的工作我们肯定是全力配合，但是成立联合调查组并且进驻校园……我们也确实有实际困难。”
格理等着她的下文。
“往常有教育部的工作组在校园待个十天半月的都是常事，但是由几个部门共同组建一个联合调查组，尤其还是入驻校园开展调查，是很罕见的事。您大张旗鼓地进驻校园，每天进进出出，时不时再找人问个话，这影响太大了，到时候媒体免不了一家又一家地往我们这儿跑……孩子们肯定没办法安心学习生活。您刚刚也说了，这两个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动静这么大对她们压力也很大的。”
赫斯提出反对意见是在萝铃的意料之外的，她有些急，又不好直接开口，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美琪。
美琪心里已隐约有了猜测，只是示意萝铃再等等。
“我说句不大好听的，但其实在座各位心里也都有数的，如果仅仅只是这件事本身，绝对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今天惊动了警察部、教育部还有监察部，完全是因为两个孩子的监护人身份比较特殊，引起了舆论的关注。”
“那么园长你具体的意见呢？”贝青问。
“我还是希望可以按常规的方式来，我们校内自己进行排查，同时由我们所属辖区的警察局介入。当然了，我们全程跟您和贝青女士保持沟通，警察部也是可以直接监督指导警察局的调查工作的，您依然负责这起案件，只是换另一个渠道而已。”
趁着对面贝青转头去和格理低语的机会，美琪挪了挪椅子，靠得离赫斯近了一些。
“园长，”她放低了声音，“我能理解您的顾虑，但我还是认为成立联合调查组不管对谁都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赫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会亲自负责这件事，不会出纰漏的。”
美琪坚持要说下去，“我当然相信您会秉公处理，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利夏、萝铃，还是我，我们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只是这件事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了，我知道您的出发点是想保护学园的学生，想维护学校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积攒下来的良好口碑，尽量减少负面影响，但是别人不一定能理解您的苦心啊。”
赫斯能感觉到美琪应该是猜到了什么，只是没有明说罢了。事实上，今天早上她除了忙着陪同警察部和教育部调查此事之外，还收到了好几个家长的来电。这几位家长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明面上是来打听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但她一听就知道，他们的孩子很可能之前也嘲讽过露露，现在一听出了事，生怕被波及，希望这件事尽快低调了结。
赫斯细微的神色变化被美琪迅速捕捉到了，她紧接着继续说：
“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您难做。但我不知道您有没有留意到露露的母亲在那段视频里是怎么说的，她说萝铃仗着自己的背景才欺负露露，不把学校放在眼里，还说其他同学也有可能受到这种威胁。我不想猜测她是否有特别的用意，就当这只是她情绪上头才说出来的话吧，但是别人听了会怎么想呢？萧龙学园里家世比较好的，可不止萝铃一个。”
“现在网上已经有人开始挖掘学生的家世了，说这一届学生很多都是权贵之家的孩子……当然他们说的也没错，恰好萝铃这一届学生尤其引人关注，魔族族长的侄子、巫术族族长的孙子、新闻部部长的儿子，还有太史家族的小族长……您觉得大家是会针对这些人逐个挑毛病，还是直接质疑萧龙学园的招生门槛呢？”
“美琪小姐真是坦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赫斯苦笑了一下，“没错，我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更加希望低调处理。”
美琪微微摇了摇头，“请恕我直言，如果我是您，我反而会赞同成立联合调查组，而且声势越大越好。”
这回赫斯微怔，“为什么？”
“如果这件事还没有曝光，那么能在学校或者辖区警察局层面解决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既然已经到了明面上，如果还想要压下去，恐怕效果会适得其反。就算最后我们调查出了结果，大家很可能也不会相信，甚至还会觉得是我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内幕交易。
“与其让公众将矛头指向萧龙学园，不如顺水推舟，让更具备公信力的联合调查组出现在公众面前，替我们吸引注意力。他们只有进驻学校开展深入细致的工作，才能给出详尽报告，回应公众关切。对于您而言，最后结果无非是要么萝铃说谎，要么露露说谎，不管是谁承担责任，这都会是一个热度非常高的新闻，甚至还可能会影响到正在接受调查的阳恒甚至是总统大选，相比之下，萧龙学园可能要面对的舆论关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萧龙学园，只有让公众的关注点重新回到这件事本身，才能真正保护学校的声誉。”
“美琪小姐，”赫斯听完这一番话，面上带了一点笑意，仿佛是在和好友说起一个最普通的玩笑一般，但眼神却极为认真，声音也压得极低，“还有一个问题，一旦到了调查组那里，有些事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谢谢您了，”美琪笑了一下，“但我和利夏都相信萝铃是无辜的，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自己承担后果。”
赫斯改变了主意，最后的结果就毫无悬念了。
会议一结束，警察部就在萧龙网上发布了通告，联合教育部和监察部成立调查组进驻萧龙学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