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时热血不难，一世清醒不易。
但他始终没有违背当初的誓言。
——《云霄之上》
日出重工调查组遭遇火灾的事件和日出重工的调查结果是一前一后紧接着公布的。
调查组统一下榻的宾馆存在消防隐患，通道内易燃杂物堆积，又遇上了未熄灭的烟头，由此引发火灾。
日出重工董事长玄护在职期间多次向日出洲洲长阳恒行贿，进而利用这层关系在日出洲实施恶意竞争，并私自截留利润。
阳恒多年来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并从中获利，累计收受贿赂两千四百余万萧龙数。
长老院和监察部的工作完成之后，后续事项将会移交给司法部门处理。
今晚是长老院最后一次和阳恒进行谈话。
莫明破例要利夏去旁听。
他们没有进入询问室，只是坐在外面透过单向透视玻璃观看里面的情况。
阳恒停职还不满两月，却像是老了二十岁：头发白了大半，眼窝深陷，脸色暗沉，就连反应也变得迟钝了，看上去比对面坐着的父母辈的长老们还要衰颓萎靡。
“你听听这个吧。”
信平长老面色沉郁，语气也冷冰冰的。
她点开了一段录音。
“董事长，刚才在会议上您是对预算表有什么不满吗？”
“今年的预算怎么高出了这么多？”
“主要是D-72型战斗飞船今年会进行交付使用前的最后一次实战测试，预算也就高了。”
“D-72型战斗飞船？D字型号的都研发更新了多少代了？什么时候真的用上过？执行太空任务的时候根本用不到这些体积庞大的东西！研发一部每天就知道搞些华而不实的研究，然后弄个‘战斗飞船系列取得重大突破’的标题来吸引眼球，整个集团的资金都被他们吞进去了！”
……
正是当初清岳交给利夏的那段录音。
随着录音的进度条一点点推进，阳恒麻木得像一潭死水一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
他的眼皮一点点抬起来，浑浊的眼睛越睁越大，攥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毕露，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开始抖动起来，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惶恐。
“怎么会这样！他没有跟我说过！绝对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他胆子有这么大！”
“你是不知道他一直在缩减军用产品的经费，还是不知道他挪用的是D-72型飞船的研发资金？”
“我……”阳恒一窒，“我都不知道！我以为他就是在民用产品上搞些小动作！”
信平长老显然并不相信，她冷哼一声，“阳恒，你就不怕那些烈士的冤魂晚上来找你报仇吗？”
“不！他们要找也是找玄护！我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当初玄护来找我就是想让我给他宣传一下防御产品，我想着买谁家的不是买啊，日出重工还是日出洲的企业，利润要上缴的，我帮他做个广告又如何……”阳恒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所以你就对日出洲的黑魔法师都视若无睹，纵容他们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因为只有警察无力维持社会治安，民众才需要争相购买魔力防御产品来保护自己！日出洲投入在魔力防御产品上的研发经费是五大洲里最多的，犯罪率也是五大洲里最高的①！自己营造恶劣的社会治安环境，再伺机售卖防御产品，阳恒，你是来做洲长的还是来做生意的？”
“我原先也没这么想过！”阳恒试图为自己辨白，“我也想好好做事，可是那些魔力种族人，他们太难搞了！为了安抚他们，我去跟世炎和干已搞好关系，但他们就只想着跟我要这个要那个！我就想，也许可以用防御产品来压制他们，好多点和他们谈判的筹码，可谁知道……”
玄护看出了阳恒的软弱无能，毫不犹豫地用利益笼络住了他，然后将他越拉越深。
格木从外面走了进来，弯下腰对莫明说：“族长，阳恒的母亲带着他的女儿过来了，说是想见一面。”
莫明微微抬眼，“阳恒跟银合最近是不是在办离婚的事？”
格木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大概是吧，听说他们两口子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但是阳恒还是在意女儿的，一听说银合搞出这种事来，就闹着要离婚，问题是银合现在也被关着，我也不清楚他们离婚程序具体到哪一步了。阳恒的女儿最近都是她奶奶在管，前些天还去萧龙学园办了休学。”
莫明闭了闭眼。
少顷，他站起身来，利夏也跟着起身。
“让她们祖孙俩过来吧，旁边有人看着就行。”莫明交代格木，而后转向利夏，“我们出去转转，我有话跟你说。”
他们出去的时候，迎面遇上了阳恒的母亲和女儿。
幽深的长廊里，少女搀扶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缓步行来。
到了莫明和利夏面前，老太太停住了脚步。
她慢慢抬起头。
莫明也正注视着她。
她又将脸低了下去，背也佝偻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莫明沉默半晌，最后只道：“进去吧。”
老太太再次向他们躬了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从始至终，老太太身边的少女都没有抬起过头。
从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前垂下的黑色长发和廊灯投下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她的眉目，昔日张扬的喇叭花静悄悄地藏进了终日不见阳光的青苔石缝间。
利夏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是见过这个女孩子的。
那是在萧龙种族的一次宴会上，他跟着天拓出席。
那时的露露是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姑娘，在摆满了糕点的桌子前仰头问他：“哥哥可以帮我拿一下架子上那块绿色的蛋糕吗？”
他把蛋糕夹起来放进白色的小碟子里递到她手上，小姑娘眼睛都亮起来，美滋滋地朝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谢谢哥哥！”
彼时大家聊天聊到孩子的话题上，有长老笑称阳恒把露露养得有点胖了，该让小姑娘管住嘴，多运动才是，阳恒抱起女儿嘿嘿地笑：“长老您家里的是儿子，不知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养小姑娘是什么感觉，我恨不得把月亮都摘给她，哪还舍得拒绝她管我要好吃的！她冲我一撒娇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众人笑作一团。
天拓刚刚从一场寒暄中抽身，和众人一样望向露露，眼神里隐隐流露出几分怀念与怅然，就像是透过那个正在父亲怀里咯咯笑着的小女孩看到了另一张面孔，“萝铃应该也和她一般大了，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声音极轻，只有他身边的利夏听见了。利夏只觉一阵心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再三最终只说出了一句他自己也觉得无甚大用的话：“一定会找回来的。”
天拓笑了笑，不知是真的从他的话中得到了安慰，还是看出了他试图劝慰却力不从心的笨拙。
他没有让自己在负面情绪里停留太久，而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看向不远处一群正在闲谈的老人，“走吧，带你去认识那几位长老。”
走出云霄大厦，晚风扑面而来，刹那间，眼前的回忆都在风中一一消散。
风停了，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有人离开了，有人回来了，还有人变了。
时间真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
有些事物因为时间而日渐腐朽，有些事物却因为时间而成为永恒。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旁听这次审问吗？”
没等利夏回答，莫明已经自顾自地答了，“你可能认为是你即将继任总统，我让你来开开眼界。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
“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你来看一看，让你记住一个没有守住自己底线的人的结局。”
利夏内心为之一震。
“很多人都有个疑问，你可能也有过，明明阳恒的名声并不好，为什么长老院还是将他列为了总统候选人。即便只是为了让出票数以保证最后的胜利者能获得百分之六十的选票，也大可找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庸之辈。”
“是因为他父亲吗？”
“是，”莫明坦率地承认了，“你还年轻，你不知道，我们这群人，几乎算是看着阳恒成长起来的。
“阳恒的父亲一贯兢兢业业，勤恳用心。长老们还是喜欢他的，也连带着关照了他的儿子。尽管后来他担任总统时由于各种原因，表现并不出色，但大家依然保持着对他的尊敬。
“那时候阳恒还不像现在这样，他热情，也肯干，我们都觉得多加培养，假以时日说不定也是个人才。可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会变，工作逐渐敷衍潦草，在位这些年非但没做出什么成绩，反而引起了民众的不满。很多长老痛心疾首，却仍然记着他已故父亲的好，盼着他能改过自新，多次找他谈话，后来甚至投票给了他一个总统候选人的名额。大家都知道他不可能当选，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表明他并没有被长老院放弃，同时也希望他能看一看自己与别人的差距。
“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他们不该手下留情，间接地放纵了阳恒的堕落，让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更不该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做出对人民不负责任的决定。可是我有时候想一想，又大概能够理解他们。”
莫明在云霄大厦广场上的纪念雕像旁停下脚步，负手而立。
这座群像雕塑是在云霄大厦竣工两年后完成的，群像中有人脸孔清晰，有人面目模糊，象征着在历史长河中声名赫赫亦或是寂寂无闻却都为萧龙共和国做出过贡献的人。
这座坐落于萧龙星球政治中心的雕像恢弘壮阔、正气凛然，纪念着往者昔日的功勋，提醒着来者铭记自己的来路与归途。
半晌，他转过身来，眸色和夜色一样深沉，“我会想，倘若是你，利夏，我寄予无限期望的孩子，也犯了错，我可能也会挣扎着想要给你机会。”
利夏沉默地站着，直面长辈深邃的目光。
“我不是在怀疑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在的你。你是如今这批年轻人中最出色的一个，方方面面几乎无可挑剔。但是我无法预知未来，我不知道多年后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莫明直视着他黑色的眼睛，“如今我们这些人都还在，可是我们已经老了。终有一日，我会离开，莫元会离开，长老院里这一群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们会离开。到那时，所有人都在仰视你，没有人会再以师长的姿态诚恳地劝解你的行为举止；到那时，你会面临更多的诱惑和威胁，责任与挑战，你将要自己分辨哪些是逆耳忠言，哪些是谄媚之语，哪些是鞭策你前进的善意见解，哪些是误导你方向的恶意挑拨。到那时，你终将一个人走这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
“那个时候，你还能保持你从政的初心，还能保持你现在的满腔热诚吗？
“这很难，人生道路这么长，谁也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很多人都没能把自己曾深信不疑的信仰坚持下去，屠龙的勇士最终变成了恶龙，凝视深渊的人最终被深渊所噬。
“但我希望你能做到。你是天拓最信赖的孩子，是长老院最器重的年轻人，是上亿民众深深喜爱并期待着的领导人。自从你踏上这条路，你就应该做到，也必须做到。
“今天是你继任总统之前，我给你的最后一课。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自己是为什么选择了这条道路，你的目标与原则又在哪里。”
利夏能感受到，某种情绪正在自己心中激荡。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人的面容，响起了无数人的声音。他好像又听到了学生时代老师的谆谆教导，看见了天拓严肃又饱含期许的目光。
在他身前，一条未知的道路正徐徐铺开。而在他身后，巨大的纪念雕塑巍然屹立，雕像中人目光炯炯，神情坚毅，一如这千百年来无数筚路蓝缕、赴汤蹈火的英雄人民，无言地注视着他们前行的步伐。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利夏郑重地回答。
我会记住今天您对我说的话，我会记住自己的初心。
我会把毕生精力都献给我的国家，献给共和国繁荣发展的伟大事业。
但他始终没有违背当初的誓言。
——《云霄之上》
日出重工调查组遭遇火灾的事件和日出重工的调查结果是一前一后紧接着公布的。
调查组统一下榻的宾馆存在消防隐患，通道内易燃杂物堆积，又遇上了未熄灭的烟头，由此引发火灾。
日出重工董事长玄护在职期间多次向日出洲洲长阳恒行贿，进而利用这层关系在日出洲实施恶意竞争，并私自截留利润。
阳恒多年来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并从中获利，累计收受贿赂两千四百余万萧龙数。
长老院和监察部的工作完成之后，后续事项将会移交给司法部门处理。
今晚是长老院最后一次和阳恒进行谈话。
莫明破例要利夏去旁听。
他们没有进入询问室，只是坐在外面透过单向透视玻璃观看里面的情况。
阳恒停职还不满两月，却像是老了二十岁：头发白了大半，眼窝深陷，脸色暗沉，就连反应也变得迟钝了，看上去比对面坐着的父母辈的长老们还要衰颓萎靡。
“你听听这个吧。”
信平长老面色沉郁，语气也冷冰冰的。
她点开了一段录音。
“董事长，刚才在会议上您是对预算表有什么不满吗？”
“今年的预算怎么高出了这么多？”
“主要是D-72型战斗飞船今年会进行交付使用前的最后一次实战测试，预算也就高了。”
“D-72型战斗飞船？D字型号的都研发更新了多少代了？什么时候真的用上过？执行太空任务的时候根本用不到这些体积庞大的东西！研发一部每天就知道搞些华而不实的研究，然后弄个‘战斗飞船系列取得重大突破’的标题来吸引眼球，整个集团的资金都被他们吞进去了！”
……
正是当初清岳交给利夏的那段录音。
随着录音的进度条一点点推进，阳恒麻木得像一潭死水一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
他的眼皮一点点抬起来，浑浊的眼睛越睁越大，攥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毕露，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开始抖动起来，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惶恐。
“怎么会这样！他没有跟我说过！绝对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他胆子有这么大！”
“你是不知道他一直在缩减军用产品的经费，还是不知道他挪用的是D-72型飞船的研发资金？”
“我……”阳恒一窒，“我都不知道！我以为他就是在民用产品上搞些小动作！”
信平长老显然并不相信，她冷哼一声，“阳恒，你就不怕那些烈士的冤魂晚上来找你报仇吗？”
“不！他们要找也是找玄护！我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当初玄护来找我就是想让我给他宣传一下防御产品，我想着买谁家的不是买啊，日出重工还是日出洲的企业，利润要上缴的，我帮他做个广告又如何……”阳恒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所以你就对日出洲的黑魔法师都视若无睹，纵容他们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因为只有警察无力维持社会治安，民众才需要争相购买魔力防御产品来保护自己！日出洲投入在魔力防御产品上的研发经费是五大洲里最多的，犯罪率也是五大洲里最高的①！自己营造恶劣的社会治安环境，再伺机售卖防御产品，阳恒，你是来做洲长的还是来做生意的？”
“我原先也没这么想过！”阳恒试图为自己辨白，“我也想好好做事，可是那些魔力种族人，他们太难搞了！为了安抚他们，我去跟世炎和干已搞好关系，但他们就只想着跟我要这个要那个！我就想，也许可以用防御产品来压制他们，好多点和他们谈判的筹码，可谁知道……”
玄护看出了阳恒的软弱无能，毫不犹豫地用利益笼络住了他，然后将他越拉越深。
格木从外面走了进来，弯下腰对莫明说：“族长，阳恒的母亲带着他的女儿过来了，说是想见一面。”
莫明微微抬眼，“阳恒跟银合最近是不是在办离婚的事？”
格木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大概是吧，听说他们两口子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但是阳恒还是在意女儿的，一听说银合搞出这种事来，就闹着要离婚，问题是银合现在也被关着，我也不清楚他们离婚程序具体到哪一步了。阳恒的女儿最近都是她奶奶在管，前些天还去萧龙学园办了休学。”
莫明闭了闭眼。
少顷，他站起身来，利夏也跟着起身。
“让她们祖孙俩过来吧，旁边有人看着就行。”莫明交代格木，而后转向利夏，“我们出去转转，我有话跟你说。”
他们出去的时候，迎面遇上了阳恒的母亲和女儿。
幽深的长廊里，少女搀扶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缓步行来。
到了莫明和利夏面前，老太太停住了脚步。
她慢慢抬起头。
莫明也正注视着她。
她又将脸低了下去，背也佝偻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莫明沉默半晌，最后只道：“进去吧。”
老太太再次向他们躬了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从始至终，老太太身边的少女都没有抬起过头。
从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前垂下的黑色长发和廊灯投下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她的眉目，昔日张扬的喇叭花静悄悄地藏进了终日不见阳光的青苔石缝间。
利夏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是见过这个女孩子的。
那是在萧龙种族的一次宴会上，他跟着天拓出席。
那时的露露是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姑娘，在摆满了糕点的桌子前仰头问他：“哥哥可以帮我拿一下架子上那块绿色的蛋糕吗？”
他把蛋糕夹起来放进白色的小碟子里递到她手上，小姑娘眼睛都亮起来，美滋滋地朝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谢谢哥哥！”
彼时大家聊天聊到孩子的话题上，有长老笑称阳恒把露露养得有点胖了，该让小姑娘管住嘴，多运动才是，阳恒抱起女儿嘿嘿地笑：“长老您家里的是儿子，不知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养小姑娘是什么感觉，我恨不得把月亮都摘给她，哪还舍得拒绝她管我要好吃的！她冲我一撒娇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众人笑作一团。
天拓刚刚从一场寒暄中抽身，和众人一样望向露露，眼神里隐隐流露出几分怀念与怅然，就像是透过那个正在父亲怀里咯咯笑着的小女孩看到了另一张面孔，“萝铃应该也和她一般大了，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声音极轻，只有他身边的利夏听见了。利夏只觉一阵心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再三最终只说出了一句他自己也觉得无甚大用的话：“一定会找回来的。”
天拓笑了笑，不知是真的从他的话中得到了安慰，还是看出了他试图劝慰却力不从心的笨拙。
他没有让自己在负面情绪里停留太久，而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看向不远处一群正在闲谈的老人，“走吧，带你去认识那几位长老。”
走出云霄大厦，晚风扑面而来，刹那间，眼前的回忆都在风中一一消散。
风停了，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有人离开了，有人回来了，还有人变了。
时间真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
有些事物因为时间而日渐腐朽，有些事物却因为时间而成为永恒。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旁听这次审问吗？”
没等利夏回答，莫明已经自顾自地答了，“你可能认为是你即将继任总统，我让你来开开眼界。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
“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你来看一看，让你记住一个没有守住自己底线的人的结局。”
利夏内心为之一震。
“很多人都有个疑问，你可能也有过，明明阳恒的名声并不好，为什么长老院还是将他列为了总统候选人。即便只是为了让出票数以保证最后的胜利者能获得百分之六十的选票，也大可找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庸之辈。”
“是因为他父亲吗？”
“是，”莫明坦率地承认了，“你还年轻，你不知道，我们这群人，几乎算是看着阳恒成长起来的。
“阳恒的父亲一贯兢兢业业，勤恳用心。长老们还是喜欢他的，也连带着关照了他的儿子。尽管后来他担任总统时由于各种原因，表现并不出色，但大家依然保持着对他的尊敬。
“那时候阳恒还不像现在这样，他热情，也肯干，我们都觉得多加培养，假以时日说不定也是个人才。可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会变，工作逐渐敷衍潦草，在位这些年非但没做出什么成绩，反而引起了民众的不满。很多长老痛心疾首，却仍然记着他已故父亲的好，盼着他能改过自新，多次找他谈话，后来甚至投票给了他一个总统候选人的名额。大家都知道他不可能当选，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表明他并没有被长老院放弃，同时也希望他能看一看自己与别人的差距。
“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他们不该手下留情，间接地放纵了阳恒的堕落，让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更不该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做出对人民不负责任的决定。可是我有时候想一想，又大概能够理解他们。”
莫明在云霄大厦广场上的纪念雕像旁停下脚步，负手而立。
这座群像雕塑是在云霄大厦竣工两年后完成的，群像中有人脸孔清晰，有人面目模糊，象征着在历史长河中声名赫赫亦或是寂寂无闻却都为萧龙共和国做出过贡献的人。
这座坐落于萧龙星球政治中心的雕像恢弘壮阔、正气凛然，纪念着往者昔日的功勋，提醒着来者铭记自己的来路与归途。
半晌，他转过身来，眸色和夜色一样深沉，“我会想，倘若是你，利夏，我寄予无限期望的孩子，也犯了错，我可能也会挣扎着想要给你机会。”
利夏沉默地站着，直面长辈深邃的目光。
“我不是在怀疑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在的你。你是如今这批年轻人中最出色的一个，方方面面几乎无可挑剔。但是我无法预知未来，我不知道多年后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莫明直视着他黑色的眼睛，“如今我们这些人都还在，可是我们已经老了。终有一日，我会离开，莫元会离开，长老院里这一群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们会离开。到那时，所有人都在仰视你，没有人会再以师长的姿态诚恳地劝解你的行为举止；到那时，你会面临更多的诱惑和威胁，责任与挑战，你将要自己分辨哪些是逆耳忠言，哪些是谄媚之语，哪些是鞭策你前进的善意见解，哪些是误导你方向的恶意挑拨。到那时，你终将一个人走这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
“那个时候，你还能保持你从政的初心，还能保持你现在的满腔热诚吗？
“这很难，人生道路这么长，谁也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很多人都没能把自己曾深信不疑的信仰坚持下去，屠龙的勇士最终变成了恶龙，凝视深渊的人最终被深渊所噬。
“但我希望你能做到。你是天拓最信赖的孩子，是长老院最器重的年轻人，是上亿民众深深喜爱并期待着的领导人。自从你踏上这条路，你就应该做到，也必须做到。
“今天是你继任总统之前，我给你的最后一课。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自己是为什么选择了这条道路，你的目标与原则又在哪里。”
利夏能感受到，某种情绪正在自己心中激荡。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人的面容，响起了无数人的声音。他好像又听到了学生时代老师的谆谆教导，看见了天拓严肃又饱含期许的目光。
在他身前，一条未知的道路正徐徐铺开。而在他身后，巨大的纪念雕塑巍然屹立，雕像中人目光炯炯，神情坚毅，一如这千百年来无数筚路蓝缕、赴汤蹈火的英雄人民，无言地注视着他们前行的步伐。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利夏郑重地回答。
我会记住今天您对我说的话，我会记住自己的初心。
我会把毕生精力都献给我的国家，献给共和国繁荣发展的伟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