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什么时候都不乏嗅觉敏锐的人，通过各种小道消息来推测下一个利润点在哪里。总统及其亲属的动态也包含在这些信息里。
——《云霄之上》
新年伊始，社交媒体上遍地都是与新任总统相关的各类稿件，譬如主打煽情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记天拓与利夏》，又比如励志人生类的《三年修完四门专业课，第一名记录保持者！听萧龙学园学子讲述学长传奇经历》，再比如情感八卦类的《听说女孩们都想魂穿美琪？但你不知道的是……》，内容之丰富，情感之饱满，发布之迅速，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一看就是提前准备的稿子。
大概是由于前期准备工作过于充分，有一家媒体在结果正式公布的那天误将草稿箱中事先写好的“利夏当选总统”“吉亚当选总统”“宾牟当选总统”三份稿件同时发出，从而被广大网民嘲笑上了热搜，评论区更有人直言：“你们怎么不干脆把阳恒那份也给补上，牢里的前候选人比这三位都更需要你们的鼓励。”
可以想见的是，一片狂欢中也夹杂着不和谐的声音。参与投票的人群中本就有三分之一是另外两位候选人的支持者，还有对这三个人都看不顺眼的民众，这部分人虽是少数，但再小的比例放在二十三亿人当中也是一个庞大的基数。这其中态度和缓者有之，言辞激烈者有之，口出恶言的更不在少数。喜悦期待与失望愤恨交杂在一起，旗帜鲜明的不同阵营共同构成了新总统上任后的舆论环境。
美琪在参加了利夏的就职仪式后回到了奇波洛城堡。
当初住进白房路是以乌西比亚总统夫人来访为契机，后来是出于大选前复杂形势下安保的需要。眼下这些动机都消失了，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搬了回去，迎接她的是又一轮的争相祝贺。
基金会的工作还在继续，她的新职务是负责审查支出款项的合规性以及财务报告对外披露的工作。
期间她看到了基金会的一笔收益——来自“种族融合”概念股的投资。
买入时间在去年，那时她与利夏订婚的消息还只在两族高层间小范围传播，没有公开，而当时的理事会就迅速做出了投资种族融合概念股的决定。如今半年过去，随着她与利夏多次共同公开露面以及利夏胜选，多个受益于种族融合政策的企业股价水涨船高，基金会由此得利。
更让她觉得有趣的是，当时关于购入种族融合概念股的投资决议在理事会上高票通过，投下赞成票的有好几位都是种族融合政策的反对者，有的甚至在她刚刚入职基金会时给过她冷脸色。
“这几个人说不定私下里也拿自己的钱去投资了呢，靠您赚了钱，上次竟然还好意思对您爱答不理的！”芽芽愤愤不平。
“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美琪如是说，稍稍安抚了一下她的小助理。
话虽如此，但这一发现还是令她生出了些许微妙的感觉。
那日她在总统就职仪式上当着全球媒体的面给利夏送上了庆祝花束，但她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或许就只是镜头前简单的几个动作和表情，经过媒体无限的渲染传播之后，竟然真的会变成金融市场上跃动的数字。
她与利夏的婚约是一场政治联姻，这是社会舆论的共识。但正因为没有人相信他们的结合源自爱情，所以他们每次一同出现，代表的都是萧龙政府联合吸血族推进种族融合的决心。
他们顶着最暧昧的头衔例行公事。
自那晚在总统府看了电影后，她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与利夏的相处。
她承认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她也终于想起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得比她更谨慎，从他看到温奇举报她父亲的信件却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再到泉山上他提醒她慎重考虑参与种族融合事务，他始终都在遵守当初莫明族长对她父亲的承诺——避免让她被裹挟到争斗中来。
但她从前有多喜欢他的周全缜密，现在就有多恼恨他的理性克制。
她向来追求从心随性，一言一行洒脱干脆，从不拖泥带水，想要什么就一往无前努力争取，发现得不到了就抛下不再记挂，何曾有过现在这样摇摆不定的时刻。
她不可抑制地想，利夏怎么就不能像她一样大胆直接一点，愿意就好好地谈个恋爱，不愿意就继续做合作伙伴，怎么就偏要说出一大堆前因后果来干扰她的意志，还美其名曰将主动权交给她，害她反复想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
但她现在好像更明白他的顾虑了。
往小了说，他们未来如果吵架了，甚至是彼此相看两相厌了，却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表演恩爱；往大了说，万一两族之间生出了龃龉，他们私下真的能一句公事都不谈吗？又或者外部矛盾更严重一点，他们的婚约还能持续吗？这还只是可以预见到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不确定的风险，譬如媒体无处不在的窥探、舆论肆无忌惮的揣测、各方势力隔三差五的试探……他们的情感不可能只是两人间的故事，而是被迫绑上了两族盟约的轨道。
她沮丧地意识到，假如她真有她曾设想过的那么理性，她就该及时止步，扮演一个合格的工具人角色，一面履行她在两族盟约中的义务，一面利用这个身份为她自己和她的家族、种族谋取利益最大化。
但是她又不甘心。
她记得当年在校园舞会上前来救场的青年，记得那天耀眼的灯光和向她伸出来的那只手的温度；
她喜欢他谈起工作时的热忱和专业，喜欢他在镜头下从容不迫的气质与意气风发的光芒；
她沉迷他刻在骨子里的温柔教养，沉迷他不经意间对她流露出的包容与关怀；
她知道他的过去，见过他的疲惫，更加明白他是怎样一路走来，才得以被所有人看见。
她怎么可能心无挂碍地将这些柔软的记忆通通封存起来呢？
这天父亲加班晚归，弟弟妹妹们也都不在，饭桌上只有美琪和母亲苔丝两个人。
美琪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米粒，突然问母亲：“妈妈，你当年和爸爸在一起，也做出了牺牲吗？爸爸成了族长之后，你和舅舅放弃了企业的管理权，真的就那么心甘情愿吗？”
“为什么说‘也’呢？”母亲精准地捕捉到了女儿话中的细节，“你还在为当初从你爸办公室离开而耿耿于怀吗？基金会不好？”
“基金会没有什么不好，”美琪说，“我只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吃饭。”苔丝往她碗里夹了一条鸡腿。
美琪默默地又吃了几口菜，把碗里堆出的小山削平了一些。
“我不后悔去基金会，那里比爸爸的办公室更锻炼人。而且我也很高兴他们当时选中了我，让我有机会体验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她继续说，“但我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是否真的要走一条看起来并不正确的道路。”
“有些选择无关对错，只看取舍，”苔丝撂下筷子，“那条路要真是错的，你还能犹豫这么久？”
“回到你刚才的问题，”她说，“当初我和你舅舅的那家企业，常年都在和族里签合同，负责城堡的维护工作，所以你爸爸被推荐做族长之后，就有人提出来这是不合理的。当时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族长给别人当，要么合同立刻废止。”
“这个规定……”美琪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翻阅的族内文件，“是前两年才有的，当年怎么会想到用这个理由来反对爸爸做族长呢？”
她灵光一闪，“不会是有人想要接手这笔生意吧？”
“猜中了一半，他们想要温奇上位，就以此为借口，族长的位置和城堡维护的合同，我们至少得放弃一个。”
“所以你和舅舅才选择了退出？”
“是的，这两条路我们都没有选，而是另外退了一步。”
苔丝回忆起当年的情况：“我原本想着我一个人离职就可以了，但你舅舅是个不愿意管事的，以往有我顶着，我一说要交给他，他溜得比尖嘴都快。所以我们两个都退出了管理层，只拿分红，不参与决策了，你舅舅从此彻底成了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我就去了现在的公司，干一份活领两份钱，也不算亏。现在看来好在当年断得干净，去年那个老头子不还写举报信告你爸吗！”
苔丝指的是温奇写信给神秘种族部一事。
“你刚才说‘牺牲’，我倒不这么认为。我退出那家企业是你知道的事，但过去你爸为了支持我的事业所做的退让则是你没有亲眼见过的。我们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相互体谅，因为我们都认为这份感情是值得珍惜的。如果你抱着‘我牺牲了很多’的心态，难免会患得患失，两个人也很难长久。
“虽然不知道你在困惑些什么，但我能给你的建议是，你的精力不应该消耗在反复迟疑上。环境既定，无可更改，就不要再陷在情绪里。又或者，你可以像我当年一样，不要做二选一的选择题，而是做一个勇敢的破局者。当别人问你‘yes or no’的时候，你回答‘or’，那又怎样呢，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你照样可以将‘or’变成最适合你的答案。”
当晚回到房间，美琪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闭目感受着寒凉的晚风，听着楼下回廊里不时响起的孩童的笑闹声，心一点一点地静了下来。
她忽然发现，过去的这些年，她其实一直都是没有选择的那一个。
种族融合教学制在她上大学的那一年开始试行，作为吸血族族长的女儿，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去走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
舞会之上明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为了另一个人怦然心动，却囿于种族问题而不敢将喜欢宣之于口；
毕业后正值波利长老频频插手族中事务，她又当仁不让地进入族长办公室，断绝波利想要安插自己人的念头；
去年她的婚事被当成筹码，她因此被迫离开已经熟悉了的工作……
在她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已经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一路向前，退无可退。少女的旖旎心事、关于自由的绚烂梦想全都被深埋于心底，鲜被记起。
而这一次，主动权在她的手中。
在知晓了他们可能将要面临的种种困难之后，她可以选择她想要的道路。
她的答案很简单。
她不愿再做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眼睁睁看着自己偏离坐标却无可奈何，只能任凭命运的风浪将她带去未知的远方。
她要做自己人生的舵手，成为能够与疾风骤雨搏斗、自由主宰航向的大船。
她要与强者同行，不屈从于现实的束缚，勇敢地去开辟一片崭新的星河。
她拿出巴比基，点开了和利夏的对话框。
最后一行还停留在几天之前，他们交流工作事项，他最后发来的一句“晚安，早点休息”。
初春的风依旧冷冽，可她只能感受到心中的火热激荡。
她按住语音输入键。
“利夏，这周六晚上奇波洛城堡有宴会，你要不要来？”
——《云霄之上》
新年伊始，社交媒体上遍地都是与新任总统相关的各类稿件，譬如主打煽情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记天拓与利夏》，又比如励志人生类的《三年修完四门专业课，第一名记录保持者！听萧龙学园学子讲述学长传奇经历》，再比如情感八卦类的《听说女孩们都想魂穿美琪？但你不知道的是……》，内容之丰富，情感之饱满，发布之迅速，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一看就是提前准备的稿子。
大概是由于前期准备工作过于充分，有一家媒体在结果正式公布的那天误将草稿箱中事先写好的“利夏当选总统”“吉亚当选总统”“宾牟当选总统”三份稿件同时发出，从而被广大网民嘲笑上了热搜，评论区更有人直言：“你们怎么不干脆把阳恒那份也给补上，牢里的前候选人比这三位都更需要你们的鼓励。”
可以想见的是，一片狂欢中也夹杂着不和谐的声音。参与投票的人群中本就有三分之一是另外两位候选人的支持者，还有对这三个人都看不顺眼的民众，这部分人虽是少数，但再小的比例放在二十三亿人当中也是一个庞大的基数。这其中态度和缓者有之，言辞激烈者有之，口出恶言的更不在少数。喜悦期待与失望愤恨交杂在一起，旗帜鲜明的不同阵营共同构成了新总统上任后的舆论环境。
美琪在参加了利夏的就职仪式后回到了奇波洛城堡。
当初住进白房路是以乌西比亚总统夫人来访为契机，后来是出于大选前复杂形势下安保的需要。眼下这些动机都消失了，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搬了回去，迎接她的是又一轮的争相祝贺。
基金会的工作还在继续，她的新职务是负责审查支出款项的合规性以及财务报告对外披露的工作。
期间她看到了基金会的一笔收益——来自“种族融合”概念股的投资。
买入时间在去年，那时她与利夏订婚的消息还只在两族高层间小范围传播，没有公开，而当时的理事会就迅速做出了投资种族融合概念股的决定。如今半年过去，随着她与利夏多次共同公开露面以及利夏胜选，多个受益于种族融合政策的企业股价水涨船高，基金会由此得利。
更让她觉得有趣的是，当时关于购入种族融合概念股的投资决议在理事会上高票通过，投下赞成票的有好几位都是种族融合政策的反对者，有的甚至在她刚刚入职基金会时给过她冷脸色。
“这几个人说不定私下里也拿自己的钱去投资了呢，靠您赚了钱，上次竟然还好意思对您爱答不理的！”芽芽愤愤不平。
“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美琪如是说，稍稍安抚了一下她的小助理。
话虽如此，但这一发现还是令她生出了些许微妙的感觉。
那日她在总统就职仪式上当着全球媒体的面给利夏送上了庆祝花束，但她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或许就只是镜头前简单的几个动作和表情，经过媒体无限的渲染传播之后，竟然真的会变成金融市场上跃动的数字。
她与利夏的婚约是一场政治联姻，这是社会舆论的共识。但正因为没有人相信他们的结合源自爱情，所以他们每次一同出现，代表的都是萧龙政府联合吸血族推进种族融合的决心。
他们顶着最暧昧的头衔例行公事。
自那晚在总统府看了电影后，她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与利夏的相处。
她承认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她也终于想起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得比她更谨慎，从他看到温奇举报她父亲的信件却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再到泉山上他提醒她慎重考虑参与种族融合事务，他始终都在遵守当初莫明族长对她父亲的承诺——避免让她被裹挟到争斗中来。
但她从前有多喜欢他的周全缜密，现在就有多恼恨他的理性克制。
她向来追求从心随性，一言一行洒脱干脆，从不拖泥带水，想要什么就一往无前努力争取，发现得不到了就抛下不再记挂，何曾有过现在这样摇摆不定的时刻。
她不可抑制地想，利夏怎么就不能像她一样大胆直接一点，愿意就好好地谈个恋爱，不愿意就继续做合作伙伴，怎么就偏要说出一大堆前因后果来干扰她的意志，还美其名曰将主动权交给她，害她反复想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
但她现在好像更明白他的顾虑了。
往小了说，他们未来如果吵架了，甚至是彼此相看两相厌了，却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表演恩爱；往大了说，万一两族之间生出了龃龉，他们私下真的能一句公事都不谈吗？又或者外部矛盾更严重一点，他们的婚约还能持续吗？这还只是可以预见到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不确定的风险，譬如媒体无处不在的窥探、舆论肆无忌惮的揣测、各方势力隔三差五的试探……他们的情感不可能只是两人间的故事，而是被迫绑上了两族盟约的轨道。
她沮丧地意识到，假如她真有她曾设想过的那么理性，她就该及时止步，扮演一个合格的工具人角色，一面履行她在两族盟约中的义务，一面利用这个身份为她自己和她的家族、种族谋取利益最大化。
但是她又不甘心。
她记得当年在校园舞会上前来救场的青年，记得那天耀眼的灯光和向她伸出来的那只手的温度；
她喜欢他谈起工作时的热忱和专业，喜欢他在镜头下从容不迫的气质与意气风发的光芒；
她沉迷他刻在骨子里的温柔教养，沉迷他不经意间对她流露出的包容与关怀；
她知道他的过去，见过他的疲惫，更加明白他是怎样一路走来，才得以被所有人看见。
她怎么可能心无挂碍地将这些柔软的记忆通通封存起来呢？
这天父亲加班晚归，弟弟妹妹们也都不在，饭桌上只有美琪和母亲苔丝两个人。
美琪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米粒，突然问母亲：“妈妈，你当年和爸爸在一起，也做出了牺牲吗？爸爸成了族长之后，你和舅舅放弃了企业的管理权，真的就那么心甘情愿吗？”
“为什么说‘也’呢？”母亲精准地捕捉到了女儿话中的细节，“你还在为当初从你爸办公室离开而耿耿于怀吗？基金会不好？”
“基金会没有什么不好，”美琪说，“我只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吃饭。”苔丝往她碗里夹了一条鸡腿。
美琪默默地又吃了几口菜，把碗里堆出的小山削平了一些。
“我不后悔去基金会，那里比爸爸的办公室更锻炼人。而且我也很高兴他们当时选中了我，让我有机会体验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她继续说，“但我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是否真的要走一条看起来并不正确的道路。”
“有些选择无关对错，只看取舍，”苔丝撂下筷子，“那条路要真是错的，你还能犹豫这么久？”
“回到你刚才的问题，”她说，“当初我和你舅舅的那家企业，常年都在和族里签合同，负责城堡的维护工作，所以你爸爸被推荐做族长之后，就有人提出来这是不合理的。当时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族长给别人当，要么合同立刻废止。”
“这个规定……”美琪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翻阅的族内文件，“是前两年才有的，当年怎么会想到用这个理由来反对爸爸做族长呢？”
她灵光一闪，“不会是有人想要接手这笔生意吧？”
“猜中了一半，他们想要温奇上位，就以此为借口，族长的位置和城堡维护的合同，我们至少得放弃一个。”
“所以你和舅舅才选择了退出？”
“是的，这两条路我们都没有选，而是另外退了一步。”
苔丝回忆起当年的情况：“我原本想着我一个人离职就可以了，但你舅舅是个不愿意管事的，以往有我顶着，我一说要交给他，他溜得比尖嘴都快。所以我们两个都退出了管理层，只拿分红，不参与决策了，你舅舅从此彻底成了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我就去了现在的公司，干一份活领两份钱，也不算亏。现在看来好在当年断得干净，去年那个老头子不还写举报信告你爸吗！”
苔丝指的是温奇写信给神秘种族部一事。
“你刚才说‘牺牲’，我倒不这么认为。我退出那家企业是你知道的事，但过去你爸为了支持我的事业所做的退让则是你没有亲眼见过的。我们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相互体谅，因为我们都认为这份感情是值得珍惜的。如果你抱着‘我牺牲了很多’的心态，难免会患得患失，两个人也很难长久。
“虽然不知道你在困惑些什么，但我能给你的建议是，你的精力不应该消耗在反复迟疑上。环境既定，无可更改，就不要再陷在情绪里。又或者，你可以像我当年一样，不要做二选一的选择题，而是做一个勇敢的破局者。当别人问你‘yes or no’的时候，你回答‘or’，那又怎样呢，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你照样可以将‘or’变成最适合你的答案。”
当晚回到房间，美琪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闭目感受着寒凉的晚风，听着楼下回廊里不时响起的孩童的笑闹声，心一点一点地静了下来。
她忽然发现，过去的这些年，她其实一直都是没有选择的那一个。
种族融合教学制在她上大学的那一年开始试行，作为吸血族族长的女儿，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去走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
舞会之上明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为了另一个人怦然心动，却囿于种族问题而不敢将喜欢宣之于口；
毕业后正值波利长老频频插手族中事务，她又当仁不让地进入族长办公室，断绝波利想要安插自己人的念头；
去年她的婚事被当成筹码，她因此被迫离开已经熟悉了的工作……
在她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已经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一路向前，退无可退。少女的旖旎心事、关于自由的绚烂梦想全都被深埋于心底，鲜被记起。
而这一次，主动权在她的手中。
在知晓了他们可能将要面临的种种困难之后，她可以选择她想要的道路。
她的答案很简单。
她不愿再做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眼睁睁看着自己偏离坐标却无可奈何，只能任凭命运的风浪将她带去未知的远方。
她要做自己人生的舵手，成为能够与疾风骤雨搏斗、自由主宰航向的大船。
她要与强者同行，不屈从于现实的束缚，勇敢地去开辟一片崭新的星河。
她拿出巴比基，点开了和利夏的对话框。
最后一行还停留在几天之前，他们交流工作事项，他最后发来的一句“晚安，早点休息”。
初春的风依旧冷冽，可她只能感受到心中的火热激荡。
她按住语音输入键。
“利夏，这周六晚上奇波洛城堡有宴会，你要不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