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魔力种族警察无法享受同等待遇，这一状况直到《种族和平相处基本法》出台才得以终止。而在这之前，有无数人的辛酸委屈被掩盖在了种族问题之下。
——《云霄之上》
半月之期转瞬即过，萧龙学园大学园区本年度的社会实践活动已经接近了尾声。
大部分小组都已经拟定了主题并集齐了所需的资料，在雪洲加德镇停留的最后两三天，少年人们或在旅馆闭门不出埋头赶论文，或趁着机会在度假区尽情玩乐。
萝铃这一组是个例外。他们前期确定大致方向之后收集了大量资料，动笔时却偶然发现和另一组同学的选题高度相似。虽然老师并未禁止他们做近似方向的研究，另一组同学也表示不在乎撞题因而不打算更换题目，但他们却不愿意令自己陷入瓜田李下的境地。
因此他们不得不在现有资料的基础上重新选题，要是发现还缺什么数据，就要利用最后几天时间迅速补齐。
“左西他们组比较常规，做了加德镇旅游业的区位因素分析，愤愤组则在考察了地形和气候之后提出了增加特色旅游路线的建议。我们原先想的是研究近年来加德镇旅游产业增长值的影响因子，收集的也都是这方面的材料，所以我在想是否可以选取其中一个因子进行深挖细化，这样也不会额外耗费太多时间。”纪伦作为组长在小组讨论上做开场发言。
“加德镇所处区域交通网络的完善、雪洲旅游宣传的火爆出圈、高素质文旅人才的引进……”大冬对着他们先前拟好的论文提纲一句句念，“这些要素放在一起都挺好，但要是单拎出来就太单薄了，根本写不了几句话，再把我关上半个月我也凑不出一篇论文来。”
“我有个想法……”火柴棍紧盯着桌上的草稿，小声道，“我们也许可以另外找一个热点主题，然后把这个主题同加德镇的旅游产业增长联系起来。我们原先拟定的影响因子，符合这个主题的就留下来，稍微沾点边的也可以再修改，完全用不上的就不要了。”
这一提议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火柴棍受到鼓励，继续说下去：“比如我们可以做区域协同发展的主题，那么就可以讨论交通网络的建设和高素质人才的引进对加德镇的积极影响；又比如我们做人力资源优化的主题，那人才引进和宣传水平提高就都属于这一范畴。这样既可以继续使用我们掌握到的资料，又可以让选题显得新颖一些。”
“我觉得这个方向很好！”纪伦眼睛一亮，“大家的意见呢？”
“我同意。”大冬第一个响应，“反正我想不到别的了。”
“我也觉得挺好。”彩子点头。
大家都没意见，全票通过。
于是进入下一项议题——选取具体的热点主题。
这项议题的进展反倒慢了下来，原因是可选的太多了，除了刚才火柴棍举的例子，还有科技进步、战后文娱产业的发展浪潮、雪洲政府开展改革等一系列热点话题可供参考，少年们一时拿不定主意。
“其实还有个现成的，”金格背靠沙发，膝上放着平板，手里把玩着电子笔，“我们可以做种族融合，新任秘书长锦尘女士之前就是雪洲的洲长，她当年的政策就包含了种族融合的内容。加德镇无论是从业者还是游客，非魔力种族人与魔力种族人的人数比例相较同类的地方性景点都比较均衡，且加德镇既能采购非魔力种族人信任的科技产品，又能让魔力种族工作人员主导开展与魔法相关的旅游项目，两者结合弄出了不少花样。我们之前列举的影响因子，什么高水平宣传、人才引进等等都可以放进来。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抬头环顾四周，脸上露出熟悉他的人都经常见到的促狭笑容，“我们这儿就坐着三个魔力种族人，五个萧龙种族人，我们组来做这个专题，多有说服力啊！”
此话一出，德米特也来了兴致，“好啊好啊！这可是当下绝对的热点！而且我们结合了加德镇的旅游业，创新点有了，查重率也肯定低！”
“学园每年都会选优秀的小组作公开报告，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大冬眼里仿佛都在闪光，“万一我们被选上了，我们八个人往台上一站，话都不用说就切题了！”
一片激动的讨论声中，今天话一直不太多的萝铃突然开口：“我担心不合适。”
她的伙伴们纷纷扭头看她。
德米特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大冬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瞧、纪伦微微一怔继而了然地叹了口气、金格面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
“种族融合是热点话题，但从来不是毫无争议的政治正确。”萝铃说，“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将其视为一种宣传手段。都不需要考虑我们会不会成为公开作报告的优秀小组，在这之前，学园就会公示本次活动所有的选题和报告人，纪伦是组长，他的名字和种族融合出现在一起，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引人注目就引人注目了，那又怎么样呢？”金格不以为意，“数据库里种族融合的论文一抓一把，有什么不能讲的呢？”
“他们可以讲，我不敢讲。”
他们此时正坐在加德镇度假酒店的大堂里，来往游客络绎不绝，自动门合上又打开，屋外的寒气便一缕缕地往里钻。
气氛一时凝滞。
萝铃低低地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合适。”她没看金格，也没看其他任何一个人，“光种族融合这个话题就够敏感了，现在还要讲锦尘秘书长此前在雪洲的成绩，我都不敢想到时候他们能把话说得多难听……这个研究谁做都可以，你们做也可以，但我不行，纪伦也不行。”
但金格依旧很坚持，“抛开身份，你真的不觉得这个选题是最合适的吗？”
“或许吧，但风险也是最明显的，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作业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那你为什么要为了规避这种可能根本不会有的风险就放弃这么好的一个选题呢？”金格一反常态地露出几分严肃的神情来，“这个选题不是你一个人的。”
“金格你说什么呢！”纪伦大声打断。
“一个选题而已，不合适就换掉嘛，”彩子急忙出言安抚，“谁说一定就要做这个选题了？”
“就是！金格你发什么疯！”大冬毫不客气地凶了回去。
萝铃与金格对视，后者神色平静，眼神坦荡，甚至隐含着一丝期待。
寒风在他们之间静默流淌。
这场无声的对抗最终以萝铃的退避而告终：“抱歉，我不太舒服，先走一步。你们继续吧。”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却并未往客房方向走，而是径直出了酒店大门。
“萝铃！你的外套！会着凉的！”彩子一把抓起她遗落在沙发上的衣服，三两步绕过茶几，紧跟着追了出去。
剩下的少年们面面相觑。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如果还有好的建议可以发到群里，晚些时候我们再投票。”纪伦示意散会。
“让开！”大冬狠狠瞪了金格一眼，经过他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金格默不作声地受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回到房间，纪伦在屋中来回踱步，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一旁把自己陷在沙发里的金格，“你以前不这样啊！”
“我承认是我做得过头了，”金格仰头望着天花板，双目无神，“但萝铃以前也不这样，我宁可她跳起来把我骂一顿。”
“骂你？她现在谁都不敢骂，”纪伦叹道，“要不然她怎么会把自己的萧龙网账号注销呢？”
金格吃惊地坐起身来，“注销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匆忙打开巴比基翻出自己的互关列表，果真没有找到萝铃的账号。
“就几个月前，那件事之后，”纪伦边说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竟然没发现？”
“我真不知道！”金格大呼冤枉，“去年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写了个程序半夜给她私信轰炸了几百条，把她惹急了，她就把我拉黑了，所以首页看不到动态我就一直以为她还在跟我赌气。平时联系都是直接用巴比基的，我就没注意。但她怎么就注销账号了！我记得这个账号是她从地球回来之后就开始用的吧，都四五年了！”
“她的账号被人发现了。”
金格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因为上回那件事？谁泄露的？她的账号不是只有我们几个才知道吗？”
“十一月初她在萧龙学园的官号下面发表过评论，没过几天就出了事，大批网友涌到萧龙学园的官号要求彻查，那里平时的留言本来就不多，自然有人点开她的账号来看。她账号主页的背景图是一张晚霞照片，她以前在家里对着窗外拍的，结果就有人把照片上露出的山脉形状、建筑样式和卫星图像进行比对，推断出拍摄地点在白房路，再结合总统大选期间记者围堵在小区门口采访利夏的新闻视频，马上就猜到这个账号是她本人的。”
金格倒吸一口冷气。
“好在平台反应还算快，有人举报之后就把推理帖子删了，并且隐藏了她的账号，不让陌生人通过搜索用户名找到她，但在这之前，就已经有网友跑去截图了她以前发过的内容，发出来品头论足，甚至发私信骂她。当时彩子怕她看到网上的舆论就把她巴比基收起来了，但之后她再打开萧龙网，还是看到了骂她的留言。
“你是没看见那些人的嘴有多毒……她喜欢一部电视剧要被骂审美低级三观不正，批评一部小说要被骂没眼光不识货，转发一个社会新闻也要被扣‘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的帽子，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无端被卷进别人的阴谋诡计罢了。”
“所以，算了吧，”纪伦在金格对面坐下，直视着他，眼底一片怅然，“萝铃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没必要非得冒险，何况谁都没办法替她承担后果。”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纪伦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对方的时候，金格开口了：“我刚才跟她说，‘选题不是你一个人的’，并不是指我们都有权利决定选题。而是指选题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完成一次作业。”
他的目光落向了阳台。
此处景观甚好，从这里眺望出去，可以看见加德镇巍峨的雪山和一望无际的冰湖。
雪道和冰面上是成群结队的游客，他们从萧龙星球的五湖四海而来，在这个如童话般美丽的小镇上共赴冰雪盛宴。
“种族融合的选题最早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她的。
“去年十一月她打电话给利夏，问利夏当年参与实践活动的经验，那时候我就在她旁边。那天她特别高兴，还说等放假了叫大家一起去家里烧烤……她亲口和我说，想做一个和种族融合有关的调研项目，利夏当年做的就是这个方向，还拿了奖。
“她说，我们都是种族融合政策的受益者，而这条道路是她的亲人和许许多多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开辟的。这次的实践活动不仅仅是一次作业，更是一次让她去做想做之事的机会。
“假如不是几天之后就出了这么糟糕的事，我相信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我也相信你们都会同意这个选题。”
屋外是无尽的皑皑白雪，可他的目光却好似跨越了连绵的群山，穿越了几个月的时光，再一次看见了那日灿烂阳光下少女明媚的笑脸。
“金格，你会和我们一组的对吧！到时候我们做种族融合的主题，肯定特别有说服力！”
彩子一路追着萝铃出了酒店。
“不想做就不做了，这么多选题呢，我们重新再选就是了，大家都理解的，”彩子把萝铃的外套展开给她，拉着她走，“看了半天资料，我现在也不想写论文了，我听他们说湖边有家店的甜品特别好吃，是这里的特色，我们去吧！”
萝铃把自己重新裹进衣服里，朝她露出一个笑脸，“走吧。”
现在不是饭点，景点的工作人员又刚刚将一批游客从岸边送上冰面，湖边的这家小店便空了下来。
“欢迎光临！”
萝铃和彩子刚刚走到门口，自动门就打开了，门边站着一只足有她们肩膀那么高的白色巨鸟，展开闪闪发光的纯白双翅，依次用萧龙语、中文和英文三种语言向他们问好，嗓音沙哑，但发音却很清晰。
两人被吓了一跳，继而认出这是雪洲特有的白玉神鸟，会学人说话，能载重飞翔，只是她们面前这一只格外地大。
“两位想吃点什么？”店主迎了上来。
萝铃将目光投向店主，这是一个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栗色的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眼睛是浅淡的棕色，眼窝很深，颧骨略高，皮肤有些黝黑，笑着看向她们时眼神明亮温暖。
“两个‘寒冰火山’，加一个小吃拼盘。”
“一共是五个萧龙数，坐下来等吧，很快就好。”
店主回了后厨，萝铃和彩子在空位上坐下，好奇地转头去看厨房。
厨房与用餐区之间只有一道玻璃相隔，可以看见各式餐具与食材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个空间不大却十分干净。
店主在几台机器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动作驾轻就熟。在灯光下闪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魔法厨具不一会儿就敞开了口，内置托盘上是一眼望去便能勾起馋虫的美食。
店主脚步轻快地将三份小吃端到了她们面前，“来了，寒冰火山要尽快吃，不然等会儿就化了。”
“寒冰火山”的外层是刚刚炸出来的脆皮卷，里层则是用加德镇特有的玉兰冰草制成的冰淇淋，外面酥脆喷香，微微有些烫嘴，内里冰凉，入口即化，混着清甜冰草气息的浓郁奶香味儿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
淡淡的甜香稍稍安抚了萝铃的情绪，她整个人一点一点地舒缓下来。
“其实，种族融合的主题最早是我提的，在那件事发生以前。”
大块的冰淇淋将她的口腔冻得有些僵了，但她仍坚持要把话说出来。
彩子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明白了过来。
“我知道金格是想帮我，今天是我不对，搅了大家的讨论，还让大家以为是他咄咄逼人。”
“不……”彩子想要反驳，却见她摇了摇头，“你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最近不对劲。”
“赫斯园长安排了心理咨询室的老师来找我，那个女老师特别温柔，和我聊了很久，还让我有什么不愉快的都可以去找她，但是我想，我的问题大概不是她能解决的，有些话，我没办法同她说。
“我之前总觉得，是我做得还不够，我当年不应该没忍住和露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我几个月前也不应该疏忽了利夏给我的提醒，对露露毫无防备。所以我最近几个月都特别小心，也特别努力，这次期末我考得比以往都好，但这样的状态没能让我获得成就感，没能让我觉得，我比以前变得更好了。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我想不到我还能怎么办。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频繁思考每一件事的后果，无法控制自己不尽量把每件事做到完美。
“上周五我想翘掉晚上的讲座回魔力洲去看话剧的末场演出，他们封箱之后可能很多年都不会再演了，但我又怕哪天我逃课的事被人捅出去了……
“我不想次次上课都坐第一排，早上八点的课我也会困会忍不住走神会想看巴比基……
“上回随机分小组完成作业，同组的男生一份报告能返工三次都不合格，处处都是敷衍，我也很想发火……
“还有这次的实践，那个选题我想做又不敢做……我是心甘情愿这么辛苦的，可是我又忍不住想，这样值得吗？也许我用尽了全力，未来某一天类似的事情依旧会发生，我还是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成为他们用来攻击利夏的工具，只要他们想，我就算没错，那也是有错的。
“所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是我太贪心了吗？是不是因为我得到了一些东西，所以就必然要放弃另一些东西？可是哪些是我可以放弃的，哪些才是我应该坚持的呢？”
距离太近，彩子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浮起的泪光。
彩子觉得难过，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我理解……”她试图安慰朋友，“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很勇敢了。”
即便她只是一个局外人，但是看到网上不堪入目的谩骂，感受到学园里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她都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身在其中的萝铃呢。
排山倒海而来的网络暴力，对亲人的愧疚，还有无法摆脱的被无数双明里暗里的眼睛注视的压力，这些东西对于一个还有两个月才成人的学生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欢迎光临！”
属于白玉神鸟的独特嗓音又响了起来。
萝铃别过脸去，按了按眼睛。
店主闻声从后厨走了出来，一见到来人便笑了，“茱莉娅，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小朋友们都自由活动去了，来你这里蹭点吃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和声音，萝铃和彩子不由得抬起头来，来客果然是茱莉娅——她们本次实践活动的带队老师。
“呀，还有两个小朋友在你这儿，看来我来得真是时候。”茱莉娅笑着与她们打招呼，在隔壁桌坐了下来，“你们的论文怎么样了？找到新题目了吗？”
“找到了，有几个题目都不错，就等着大家投票决定了。”彩子飞快地接话，又飞快地转移话题，“老师，你们认识呀。”
“我和越婵是老朋友了，我们认识的年头比你们年龄都大，”茱莉娅笑呵呵地道，把话题又转了回去，“她来加德镇好多年了，也接待过很多萧龙学园的学生，你们聊聊天，说不定能得到点论文灵感。”
“还要我说啊，你们学园每隔两三年就来一次，我的经历就这么多，从当年做警察说到现在开餐饮店，翻来覆去都快说完了。”越婵站在一边打趣。
“您做过警察？”萝铃和彩子异口同声。
“瞧，连反应都是一样的，以前来找我聊天的小朋友也这样。”越婵笑道，“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像警察吗？”
“不不，只是您做的点心太好吃了，谁都不会往这方面想。”萝铃忙道。
“而且您看起来这么年轻，那肯定也不是退休了才来开店的。”彩子补充。
越婵的笑容更深，“小嘴真甜，这点倒和你们学长学姐们不一样。”
“越婵是巫术族人。”茱莉娅说。
这一信息给萝铃和彩子带来的惊奇比刚才更大。一方面是和她们曾去过的魔力种族人开的店不同，这家店没有任何魔力的元素，另一方面——
“那个时候，魔力种族人就可以当警察了吗？”
“一般来说，魔力种族人进入政府机构任职是在《种族和平相处基本法》颁布之后，但也有些部门是例外，比如警察这个职业因为需要和危险的犯罪分子打交道，所以很早就单独面向魔力种族人招录了，只是人数比较少，你们那时候年龄小，可能就没注意到。”茱莉娅解释。
萝铃和彩子点点头，想询问越婵为什么不再做警察了，却又隐隐觉得或许答案并不愉快。
“想问什么就问呗，”越婵大方地笑笑，“我的事说不定早被你们学长学姐当材料拿去作报告了，也不是秘密。”
于是萝铃和彩子听到了属于这位美食店主的故事。
越婵和茱莉娅是邻居，她们的父母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开明人，并不排斥与不同种族的人来往，越婵和茱莉娅也由此相识，从小一起长大。毕业后，茱莉娅进入萧龙学园任教，越婵则实现了自己儿时的理想——成为了雪洲的一名警察。
有一年，茱莉娅带着参加实践活动的萧龙学园学生进山，并和当时正在休假的越婵相约在此地小聚。不巧的是一个落单的学生恰好撞见了犯案后逃窜至此的犯罪嫌疑人并被挟持，越婵果断出手救下了学生，但她自己却因此受伤，不幸地失去了魔力。
和现在不同，当年的警察依然以萧龙种族人居多，在处理与魔力种族人有关的案件时则大多依靠太史保镖和魔力防御产品，单独招录的少数魔力种族人虽然也是警察，但管理和待遇却参照另一套标准执行，这也就意味着越婵不仅要退出警察队伍，而且能够拿到手的补偿金数额远低于萧龙种族警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时任雪洲洲长锦尘早就对这个不合理的制度有所了解，她虽然没有权力更改全国统一的标准，但建立起了额外的补偿机制，给像她这样因公负伤的魔力种族警察开辟了另一条道路。雪洲人口登记厅的工作人员与她取得联系，给了她几个选项，她最终选择申请创业补贴，在加德镇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店。
萝铃和彩子对越婵肃然起敬。
萝铃忽然想起出发当天茱莉娅在空中快车上的开场白，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强调安全问题，想来好友遭遇的打击也成为了她心中的遗憾。
她继而又联想到，既然洲政府无权更改这一持续数年的规定，但可以在职权范围内给予其他补偿，那么其他各洲又是如何处理相似问题的呢？
——《云霄之上》
半月之期转瞬即过，萧龙学园大学园区本年度的社会实践活动已经接近了尾声。
大部分小组都已经拟定了主题并集齐了所需的资料，在雪洲加德镇停留的最后两三天，少年人们或在旅馆闭门不出埋头赶论文，或趁着机会在度假区尽情玩乐。
萝铃这一组是个例外。他们前期确定大致方向之后收集了大量资料，动笔时却偶然发现和另一组同学的选题高度相似。虽然老师并未禁止他们做近似方向的研究，另一组同学也表示不在乎撞题因而不打算更换题目，但他们却不愿意令自己陷入瓜田李下的境地。
因此他们不得不在现有资料的基础上重新选题，要是发现还缺什么数据，就要利用最后几天时间迅速补齐。
“左西他们组比较常规，做了加德镇旅游业的区位因素分析，愤愤组则在考察了地形和气候之后提出了增加特色旅游路线的建议。我们原先想的是研究近年来加德镇旅游产业增长值的影响因子，收集的也都是这方面的材料，所以我在想是否可以选取其中一个因子进行深挖细化，这样也不会额外耗费太多时间。”纪伦作为组长在小组讨论上做开场发言。
“加德镇所处区域交通网络的完善、雪洲旅游宣传的火爆出圈、高素质文旅人才的引进……”大冬对着他们先前拟好的论文提纲一句句念，“这些要素放在一起都挺好，但要是单拎出来就太单薄了，根本写不了几句话，再把我关上半个月我也凑不出一篇论文来。”
“我有个想法……”火柴棍紧盯着桌上的草稿，小声道，“我们也许可以另外找一个热点主题，然后把这个主题同加德镇的旅游产业增长联系起来。我们原先拟定的影响因子，符合这个主题的就留下来，稍微沾点边的也可以再修改，完全用不上的就不要了。”
这一提议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火柴棍受到鼓励，继续说下去：“比如我们可以做区域协同发展的主题，那么就可以讨论交通网络的建设和高素质人才的引进对加德镇的积极影响；又比如我们做人力资源优化的主题，那人才引进和宣传水平提高就都属于这一范畴。这样既可以继续使用我们掌握到的资料，又可以让选题显得新颖一些。”
“我觉得这个方向很好！”纪伦眼睛一亮，“大家的意见呢？”
“我同意。”大冬第一个响应，“反正我想不到别的了。”
“我也觉得挺好。”彩子点头。
大家都没意见，全票通过。
于是进入下一项议题——选取具体的热点主题。
这项议题的进展反倒慢了下来，原因是可选的太多了，除了刚才火柴棍举的例子，还有科技进步、战后文娱产业的发展浪潮、雪洲政府开展改革等一系列热点话题可供参考，少年们一时拿不定主意。
“其实还有个现成的，”金格背靠沙发，膝上放着平板，手里把玩着电子笔，“我们可以做种族融合，新任秘书长锦尘女士之前就是雪洲的洲长，她当年的政策就包含了种族融合的内容。加德镇无论是从业者还是游客，非魔力种族人与魔力种族人的人数比例相较同类的地方性景点都比较均衡，且加德镇既能采购非魔力种族人信任的科技产品，又能让魔力种族工作人员主导开展与魔法相关的旅游项目，两者结合弄出了不少花样。我们之前列举的影响因子，什么高水平宣传、人才引进等等都可以放进来。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抬头环顾四周，脸上露出熟悉他的人都经常见到的促狭笑容，“我们这儿就坐着三个魔力种族人，五个萧龙种族人，我们组来做这个专题，多有说服力啊！”
此话一出，德米特也来了兴致，“好啊好啊！这可是当下绝对的热点！而且我们结合了加德镇的旅游业，创新点有了，查重率也肯定低！”
“学园每年都会选优秀的小组作公开报告，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大冬眼里仿佛都在闪光，“万一我们被选上了，我们八个人往台上一站，话都不用说就切题了！”
一片激动的讨论声中，今天话一直不太多的萝铃突然开口：“我担心不合适。”
她的伙伴们纷纷扭头看她。
德米特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大冬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瞧、纪伦微微一怔继而了然地叹了口气、金格面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
“种族融合是热点话题，但从来不是毫无争议的政治正确。”萝铃说，“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将其视为一种宣传手段。都不需要考虑我们会不会成为公开作报告的优秀小组，在这之前，学园就会公示本次活动所有的选题和报告人，纪伦是组长，他的名字和种族融合出现在一起，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引人注目就引人注目了，那又怎么样呢？”金格不以为意，“数据库里种族融合的论文一抓一把，有什么不能讲的呢？”
“他们可以讲，我不敢讲。”
他们此时正坐在加德镇度假酒店的大堂里，来往游客络绎不绝，自动门合上又打开，屋外的寒气便一缕缕地往里钻。
气氛一时凝滞。
萝铃低低地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合适。”她没看金格，也没看其他任何一个人，“光种族融合这个话题就够敏感了，现在还要讲锦尘秘书长此前在雪洲的成绩，我都不敢想到时候他们能把话说得多难听……这个研究谁做都可以，你们做也可以，但我不行，纪伦也不行。”
但金格依旧很坚持，“抛开身份，你真的不觉得这个选题是最合适的吗？”
“或许吧，但风险也是最明显的，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作业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那你为什么要为了规避这种可能根本不会有的风险就放弃这么好的一个选题呢？”金格一反常态地露出几分严肃的神情来，“这个选题不是你一个人的。”
“金格你说什么呢！”纪伦大声打断。
“一个选题而已，不合适就换掉嘛，”彩子急忙出言安抚，“谁说一定就要做这个选题了？”
“就是！金格你发什么疯！”大冬毫不客气地凶了回去。
萝铃与金格对视，后者神色平静，眼神坦荡，甚至隐含着一丝期待。
寒风在他们之间静默流淌。
这场无声的对抗最终以萝铃的退避而告终：“抱歉，我不太舒服，先走一步。你们继续吧。”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却并未往客房方向走，而是径直出了酒店大门。
“萝铃！你的外套！会着凉的！”彩子一把抓起她遗落在沙发上的衣服，三两步绕过茶几，紧跟着追了出去。
剩下的少年们面面相觑。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如果还有好的建议可以发到群里，晚些时候我们再投票。”纪伦示意散会。
“让开！”大冬狠狠瞪了金格一眼，经过他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金格默不作声地受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回到房间，纪伦在屋中来回踱步，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一旁把自己陷在沙发里的金格，“你以前不这样啊！”
“我承认是我做得过头了，”金格仰头望着天花板，双目无神，“但萝铃以前也不这样，我宁可她跳起来把我骂一顿。”
“骂你？她现在谁都不敢骂，”纪伦叹道，“要不然她怎么会把自己的萧龙网账号注销呢？”
金格吃惊地坐起身来，“注销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匆忙打开巴比基翻出自己的互关列表，果真没有找到萝铃的账号。
“就几个月前，那件事之后，”纪伦边说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竟然没发现？”
“我真不知道！”金格大呼冤枉，“去年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写了个程序半夜给她私信轰炸了几百条，把她惹急了，她就把我拉黑了，所以首页看不到动态我就一直以为她还在跟我赌气。平时联系都是直接用巴比基的，我就没注意。但她怎么就注销账号了！我记得这个账号是她从地球回来之后就开始用的吧，都四五年了！”
“她的账号被人发现了。”
金格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因为上回那件事？谁泄露的？她的账号不是只有我们几个才知道吗？”
“十一月初她在萧龙学园的官号下面发表过评论，没过几天就出了事，大批网友涌到萧龙学园的官号要求彻查，那里平时的留言本来就不多，自然有人点开她的账号来看。她账号主页的背景图是一张晚霞照片，她以前在家里对着窗外拍的，结果就有人把照片上露出的山脉形状、建筑样式和卫星图像进行比对，推断出拍摄地点在白房路，再结合总统大选期间记者围堵在小区门口采访利夏的新闻视频，马上就猜到这个账号是她本人的。”
金格倒吸一口冷气。
“好在平台反应还算快，有人举报之后就把推理帖子删了，并且隐藏了她的账号，不让陌生人通过搜索用户名找到她，但在这之前，就已经有网友跑去截图了她以前发过的内容，发出来品头论足，甚至发私信骂她。当时彩子怕她看到网上的舆论就把她巴比基收起来了，但之后她再打开萧龙网，还是看到了骂她的留言。
“你是没看见那些人的嘴有多毒……她喜欢一部电视剧要被骂审美低级三观不正，批评一部小说要被骂没眼光不识货，转发一个社会新闻也要被扣‘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的帽子，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无端被卷进别人的阴谋诡计罢了。”
“所以，算了吧，”纪伦在金格对面坐下，直视着他，眼底一片怅然，“萝铃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没必要非得冒险，何况谁都没办法替她承担后果。”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纪伦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对方的时候，金格开口了：“我刚才跟她说，‘选题不是你一个人的’，并不是指我们都有权利决定选题。而是指选题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完成一次作业。”
他的目光落向了阳台。
此处景观甚好，从这里眺望出去，可以看见加德镇巍峨的雪山和一望无际的冰湖。
雪道和冰面上是成群结队的游客，他们从萧龙星球的五湖四海而来，在这个如童话般美丽的小镇上共赴冰雪盛宴。
“种族融合的选题最早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她的。
“去年十一月她打电话给利夏，问利夏当年参与实践活动的经验，那时候我就在她旁边。那天她特别高兴，还说等放假了叫大家一起去家里烧烤……她亲口和我说，想做一个和种族融合有关的调研项目，利夏当年做的就是这个方向，还拿了奖。
“她说，我们都是种族融合政策的受益者，而这条道路是她的亲人和许许多多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开辟的。这次的实践活动不仅仅是一次作业，更是一次让她去做想做之事的机会。
“假如不是几天之后就出了这么糟糕的事，我相信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我也相信你们都会同意这个选题。”
屋外是无尽的皑皑白雪，可他的目光却好似跨越了连绵的群山，穿越了几个月的时光，再一次看见了那日灿烂阳光下少女明媚的笑脸。
“金格，你会和我们一组的对吧！到时候我们做种族融合的主题，肯定特别有说服力！”
彩子一路追着萝铃出了酒店。
“不想做就不做了，这么多选题呢，我们重新再选就是了，大家都理解的，”彩子把萝铃的外套展开给她，拉着她走，“看了半天资料，我现在也不想写论文了，我听他们说湖边有家店的甜品特别好吃，是这里的特色，我们去吧！”
萝铃把自己重新裹进衣服里，朝她露出一个笑脸，“走吧。”
现在不是饭点，景点的工作人员又刚刚将一批游客从岸边送上冰面，湖边的这家小店便空了下来。
“欢迎光临！”
萝铃和彩子刚刚走到门口，自动门就打开了，门边站着一只足有她们肩膀那么高的白色巨鸟，展开闪闪发光的纯白双翅，依次用萧龙语、中文和英文三种语言向他们问好，嗓音沙哑，但发音却很清晰。
两人被吓了一跳，继而认出这是雪洲特有的白玉神鸟，会学人说话，能载重飞翔，只是她们面前这一只格外地大。
“两位想吃点什么？”店主迎了上来。
萝铃将目光投向店主，这是一个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栗色的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眼睛是浅淡的棕色，眼窝很深，颧骨略高，皮肤有些黝黑，笑着看向她们时眼神明亮温暖。
“两个‘寒冰火山’，加一个小吃拼盘。”
“一共是五个萧龙数，坐下来等吧，很快就好。”
店主回了后厨，萝铃和彩子在空位上坐下，好奇地转头去看厨房。
厨房与用餐区之间只有一道玻璃相隔，可以看见各式餐具与食材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个空间不大却十分干净。
店主在几台机器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动作驾轻就熟。在灯光下闪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魔法厨具不一会儿就敞开了口，内置托盘上是一眼望去便能勾起馋虫的美食。
店主脚步轻快地将三份小吃端到了她们面前，“来了，寒冰火山要尽快吃，不然等会儿就化了。”
“寒冰火山”的外层是刚刚炸出来的脆皮卷，里层则是用加德镇特有的玉兰冰草制成的冰淇淋，外面酥脆喷香，微微有些烫嘴，内里冰凉，入口即化，混着清甜冰草气息的浓郁奶香味儿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
淡淡的甜香稍稍安抚了萝铃的情绪，她整个人一点一点地舒缓下来。
“其实，种族融合的主题最早是我提的，在那件事发生以前。”
大块的冰淇淋将她的口腔冻得有些僵了，但她仍坚持要把话说出来。
彩子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明白了过来。
“我知道金格是想帮我，今天是我不对，搅了大家的讨论，还让大家以为是他咄咄逼人。”
“不……”彩子想要反驳，却见她摇了摇头，“你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最近不对劲。”
“赫斯园长安排了心理咨询室的老师来找我，那个女老师特别温柔，和我聊了很久，还让我有什么不愉快的都可以去找她，但是我想，我的问题大概不是她能解决的，有些话，我没办法同她说。
“我之前总觉得，是我做得还不够，我当年不应该没忍住和露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我几个月前也不应该疏忽了利夏给我的提醒，对露露毫无防备。所以我最近几个月都特别小心，也特别努力，这次期末我考得比以往都好，但这样的状态没能让我获得成就感，没能让我觉得，我比以前变得更好了。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我想不到我还能怎么办。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频繁思考每一件事的后果，无法控制自己不尽量把每件事做到完美。
“上周五我想翘掉晚上的讲座回魔力洲去看话剧的末场演出，他们封箱之后可能很多年都不会再演了，但我又怕哪天我逃课的事被人捅出去了……
“我不想次次上课都坐第一排，早上八点的课我也会困会忍不住走神会想看巴比基……
“上回随机分小组完成作业，同组的男生一份报告能返工三次都不合格，处处都是敷衍，我也很想发火……
“还有这次的实践，那个选题我想做又不敢做……我是心甘情愿这么辛苦的，可是我又忍不住想，这样值得吗？也许我用尽了全力，未来某一天类似的事情依旧会发生，我还是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成为他们用来攻击利夏的工具，只要他们想，我就算没错，那也是有错的。
“所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是我太贪心了吗？是不是因为我得到了一些东西，所以就必然要放弃另一些东西？可是哪些是我可以放弃的，哪些才是我应该坚持的呢？”
距离太近，彩子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浮起的泪光。
彩子觉得难过，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我理解……”她试图安慰朋友，“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很勇敢了。”
即便她只是一个局外人，但是看到网上不堪入目的谩骂，感受到学园里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她都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身在其中的萝铃呢。
排山倒海而来的网络暴力，对亲人的愧疚，还有无法摆脱的被无数双明里暗里的眼睛注视的压力，这些东西对于一个还有两个月才成人的学生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欢迎光临！”
属于白玉神鸟的独特嗓音又响了起来。
萝铃别过脸去，按了按眼睛。
店主闻声从后厨走了出来，一见到来人便笑了，“茱莉娅，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小朋友们都自由活动去了，来你这里蹭点吃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和声音，萝铃和彩子不由得抬起头来，来客果然是茱莉娅——她们本次实践活动的带队老师。
“呀，还有两个小朋友在你这儿，看来我来得真是时候。”茱莉娅笑着与她们打招呼，在隔壁桌坐了下来，“你们的论文怎么样了？找到新题目了吗？”
“找到了，有几个题目都不错，就等着大家投票决定了。”彩子飞快地接话，又飞快地转移话题，“老师，你们认识呀。”
“我和越婵是老朋友了，我们认识的年头比你们年龄都大，”茱莉娅笑呵呵地道，把话题又转了回去，“她来加德镇好多年了，也接待过很多萧龙学园的学生，你们聊聊天，说不定能得到点论文灵感。”
“还要我说啊，你们学园每隔两三年就来一次，我的经历就这么多，从当年做警察说到现在开餐饮店，翻来覆去都快说完了。”越婵站在一边打趣。
“您做过警察？”萝铃和彩子异口同声。
“瞧，连反应都是一样的，以前来找我聊天的小朋友也这样。”越婵笑道，“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像警察吗？”
“不不，只是您做的点心太好吃了，谁都不会往这方面想。”萝铃忙道。
“而且您看起来这么年轻，那肯定也不是退休了才来开店的。”彩子补充。
越婵的笑容更深，“小嘴真甜，这点倒和你们学长学姐们不一样。”
“越婵是巫术族人。”茱莉娅说。
这一信息给萝铃和彩子带来的惊奇比刚才更大。一方面是和她们曾去过的魔力种族人开的店不同，这家店没有任何魔力的元素，另一方面——
“那个时候，魔力种族人就可以当警察了吗？”
“一般来说，魔力种族人进入政府机构任职是在《种族和平相处基本法》颁布之后，但也有些部门是例外，比如警察这个职业因为需要和危险的犯罪分子打交道，所以很早就单独面向魔力种族人招录了，只是人数比较少，你们那时候年龄小，可能就没注意到。”茱莉娅解释。
萝铃和彩子点点头，想询问越婵为什么不再做警察了，却又隐隐觉得或许答案并不愉快。
“想问什么就问呗，”越婵大方地笑笑，“我的事说不定早被你们学长学姐当材料拿去作报告了，也不是秘密。”
于是萝铃和彩子听到了属于这位美食店主的故事。
越婵和茱莉娅是邻居，她们的父母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开明人，并不排斥与不同种族的人来往，越婵和茱莉娅也由此相识，从小一起长大。毕业后，茱莉娅进入萧龙学园任教，越婵则实现了自己儿时的理想——成为了雪洲的一名警察。
有一年，茱莉娅带着参加实践活动的萧龙学园学生进山，并和当时正在休假的越婵相约在此地小聚。不巧的是一个落单的学生恰好撞见了犯案后逃窜至此的犯罪嫌疑人并被挟持，越婵果断出手救下了学生，但她自己却因此受伤，不幸地失去了魔力。
和现在不同，当年的警察依然以萧龙种族人居多，在处理与魔力种族人有关的案件时则大多依靠太史保镖和魔力防御产品，单独招录的少数魔力种族人虽然也是警察，但管理和待遇却参照另一套标准执行，这也就意味着越婵不仅要退出警察队伍，而且能够拿到手的补偿金数额远低于萧龙种族警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时任雪洲洲长锦尘早就对这个不合理的制度有所了解，她虽然没有权力更改全国统一的标准，但建立起了额外的补偿机制，给像她这样因公负伤的魔力种族警察开辟了另一条道路。雪洲人口登记厅的工作人员与她取得联系，给了她几个选项，她最终选择申请创业补贴，在加德镇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店。
萝铃和彩子对越婵肃然起敬。
萝铃忽然想起出发当天茱莉娅在空中快车上的开场白，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强调安全问题，想来好友遭遇的打击也成为了她心中的遗憾。
她继而又联想到，既然洲政府无权更改这一持续数年的规定，但可以在职权范围内给予其他补偿，那么其他各洲又是如何处理相似问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