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听说了你查出来的关于鎏金门案的一些细节。”雾音在他之前开口。“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当时我看见的难道真的是假的吗，我这般糊涂，竟冤枉死了这么多人。”
洛华道：“不，师姐，当时的我未深入调查便草草结案，我也有错。”
“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是一样。”雾音叹了口气，牵动心肺，又咳了起来。
“师姐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遇见的顾修亭？”
听到了暌违的名字，雾音有些怔愣。她缓了一会，方道：“我记得，徐掌门受刑后几日，我在街边碰到的。当时那孩子浑身没一处是干净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在和别的小乞丐在争路人不慎掉落的鸡腿。”
“那鸡腿沾了泥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却惹得几个孩子大打出手。我正想出手阻止，却见其中有一个孩子已经夺得胜利了。”她回忆起往事，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那个孩子就是顾修亭。”
“我跟着他，看见他把鸡腿给了街角另一个小乞丐。那个小乞丐又瘦又小，应该是个女孩，接过鸡腿狼吞虎咽地一下就吃完了，他站在一旁直直地盯着，不停地吞口水，却没有吃一口。”
“我那几日正好被玖月师姐催着收徒，见他根骨不错，又和眼缘，就带了回去。”说到这，她似乎是想起了后来的事，眼底的笑意慢慢淡了。
“师姐可还记得当时顾修亭多大了。”洛华问。
“八岁。”
贺光的孩子当时应该是五岁，这与顾修亭年龄不合。洛华皱眉问：“师姐确定吗？会不会是他发育得快？”若是贺月为了掩人耳目改变了那孩子的肉身，也不是不可能。
雾音点点头：“我那时候带他回去时问过他的年龄，确实是八岁。”
“他有和你说过他家里的细节吗，为什么会在街上乞讨？”
雾音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揪着顾修亭的事情询问，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了：“师兄，你忘了，那一年新帝加重赋税，大兴土木，很多百姓都穷得吃不上饭，很多人养不起孩子，弃了，卖了，吃了，都是常有的事。”
洛华点头。确有其事，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人族皇帝不中用，魔族开始在人间肆虐，尽管他们已经竭力平息魔祸，还是平息不了日渐兴盛的魔族，人间几处势力割据，百姓民不聊生。
这么说来，顾修亭最初的人生就是普普通通的人族，并不是被仙族偷偷藏起来养大的孩子。那他突然入魔一事又是如何解释？他若不是贺光的孩子，那那个叫江安的孩子到底去哪了？
他拜别了雾音，走到门口时，又听到了雾音的咳嗽声。
从前雾音并不是这样的。她虽不爱说话，却总习惯执剑站在所有人身前，一双眼睛永远看向前方，专注又认真。他刚拜师时，是雾音十分耐心地教他仙规，在出门历练时，她总是能很快把师父交给她的任务完成。
可如今竟虚弱成这样，连一个仙门小弟子都能暗害她。
顾修亭感到一种钝痛，是无形的绳索将他勒紧后日益深重的折磨。檐下风铃叮铃作响，远方有丝竹声陆陆续续不绝于耳。洛华直着背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出了大门。
他想，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还是得绑上顾修亭过来仔细盘问。
随着日期的临近，移木宗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到处都是戒严的弟子，时不时有天刑司的仙差下界布置设阵事宜，一时间移木宗人心惶惶，连路过的狗都要揪起来盘问一番。看来这次洛华是真的十分重视此次提审。
柳肆鸢整日躲在寝舍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是周倚凛，近日忙得跟陀螺一样，整日不见踪影。为了这次提审能顺利进行，移木宗调动了宗门内所有的弟子，法术高深的安插在宗门各个不同区域看守，而法术低微的则汇聚成两队，一队有天赋的重点培养保护，一队紧急训练团体阵法与思想洗礼，关键时刻要上去充当炮灰。
周倚凛也是被编成布置团阵的一员，八环开外，小小替补一枚。在提高仙门弟子质量中他是预备被刷下来的那一批，在有魔族威胁时他是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赴死的那一批。
看他们忙成这样，柳肆鸢只想笑。
又下了一夜的春雨，柳肆鸢在圆石台前看见了周倚凛。天还没亮，青山高台都掩盖在深蓝的夜幕下，远处灵气波动，漾起一阵阵水雾。他没有打伞，袍上都是水渍，鞋面也被泥水沾湿。他似乎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夜色如此，一切都看不真切起来。柳肆鸢感受着空气中涌动的杀气与情绪，那是少年弟子们预知了自己结局后的绝望与麻木。
今日是四月初八，等到太阳升起，洛华就要带着人马赶到。弟子们操练了一夜，现在正在广场中休息。柳肆鸢看了眼天色，没有久留。
柳肆鸢身在仙门中，派出去的鸟儿统统折返，外面的萤火虫近几日也慢慢没了踪影。消息递不出去，也没有消息传进来，柳肆鸢只能猜测郭简的动作。郭简和她不同，先前为了协助顾修亭，他在魔界内大肆征收人马，虽门庭寥寥，但好歹是有几个能打的心腹。此次他说要救魔主，就肯定会来，却不知会有多少人。
辰时三刻，雨已停了，广场上逐渐明亮起来。移木宗的宗门广场上已站满了人，三个长老恭恭敬敬地站在前排等待上仙的大驾光临。不消多候，熟悉的黑影闪过，是洛华的破魔剑，身后还跟着几个仙差。他今日仍是穿着一袭黑衣，这次连腰带都是黑色的，看得人无端沉闷。长老们见了他，一个个恭敬地朝他作揖。他低头看着外表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大的仙门长老，平静地说：“长老们不用客气，这次是你们辛苦了。”
长老们忙道“不辛苦。”似也怕耽误事，长老们不敢寒暄，赶忙退开身：“上仙，材料与石台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您设阵了。”
洛华站在最高处，俯瞰着众人，底下众人大都是仙门心腹，或多或少与洛华接触过，皆不敢与他对视。他交代了仙差们几句，仙差们会意，围在圆石台边布阵。离得稍近的弟子们看着那灵石玉器，心底是又爱又叹。
布阵虽稍铺张浪费了些，但确实又快又不易出错。移木宗长老看着渐渐成型的法阵，又看了看洛华，心中有些止不住地得意。
齐明回站在长老们的后边，他能清楚地看见洛华与仙差们布阵的过程，待到阵法即将布成，顾修亭也要被带上来了。他得长老授意，前去与千影窟押解的弟子们会合。他有些没由来的心慌，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他扭头看向洛华，正对上洛华冷冰冰的眼，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飞快地走了。
千影窟离这不算远，他很快就看到了押解的师弟师妹。顾修亭被他们团团围住，手腕上系着的是最牢固的寒铁链。他被关押了一个月，身上新伤旧伤堆在一起，伤口都已溃烂，即使如此，他也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一双眼睛却十分清醒明亮，出乎意料的精神。齐明回记得他曾经见过一个魔族犯人，被关了一个星期，出来时只剩一口气，连人形都难以维持，不知这顾修亭是怎么办到的。齐明回走在他身后，不由有些心惊。
他们很快来到阵前。现在石台已被移木宗弟子们包围，在层层高阶弟子们之外，还有历年来应用过的或大或小的拘魔法阵，四处是灵力迸发的气息，顾修亭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似有所感，看向人群最上方的洛华。洛华的身边空荡荡的。
师父没有来，也不知她身体如何了。
一想到雾音，他忍不住咳了几声，竟咳出血来。拉着他的弟子们没有理会他迟钝的脚步，拽着铁索用力一拉，他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淌血。
就在他越发靠近石台的某一刻，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近在耳畔，又似乎远在天边，在不甘地嘶吼着，带着悲戚，似乎是在为了他而感到悲伤与愤怒。他抬头望去，四周又安安静静的，仙门的人都在看着他，脸上带着或冷漠或欣喜或沉思的表情，他一步步走着，那些陌生的脸又在逐渐模糊飘远。
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不甘就此伏诛，在他体内疯狂的咆哮。顾修亭努力压制住体内的澎湃的力量与情绪，步伐再次停了下来。押解的弟子们烦躁地拉他，却怎么拉也拉不动。周围的仙门人见顾修亭停了下来，皆十分警觉地祭出法器，对准顾修亭。
顾修亭闭着眼，耳畔却传来了郭简的声音，他似乎在怒吼着，要冲进移木宗的结界。那声音很遥远，他却听得很清晰。
果不其然，长老们很快发现了结界外的变动，利索地招呼着外围守卫的弟子们去迎战，周围的弟子们也吵闹起来，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握着剑就要朝顾修亭身上招呼。
“住手。”洛华的声音在众人头顶上传来，再一眨眼，洛华已站在顾修亭左侧。
“他现在还不能死在这。”洛华盯着顾修亭，眼神幽深。“速速送他上天刑司！”
众人安静了下来，押解的弟子们一直在尝试着拽他，却一直拽不动，头上直冒冷汗，手心都快握出血痕。洛华眯了眯眼，抓住其中一条铁索。
顾修亭感觉四肢五骸都在燃烧，快把他的理智燃尽。束缚着他手的铁链在不停颤抖着，洛华一时竟拉他不得。洛华有些诧异，拽铁索的手使了狠劲，才使顾修亭稍稍挪了一寸，洛华看着顾修亭逐渐发红的脸正思考原因，却见那顾修亭猛地睁开眼。他的神色扭曲，眼睛一片血红。下一刻，那传说中没有魔族能挣开的寒铁链竟被他扯出一条裂隙。
洛华看向他手上的铁链，敏锐地发现了那上面被人做了手脚，很细微，不仔细观察都发现不得。
仙门里有奸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顾修亭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通红的双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丝意识，他看向周围押解他的弟子，正好和一个女弟子的眼神对上。这个女弟子他见过，几日前曾经来检查过他的状态，那时的她眼神干净疏离，表情和面前这位的可完全不同。
眼前的这位眼神嫌弃又带着一丝哀怨，倒更像他的一位故人。
他模模糊糊记起，几日前这个女弟子来时周围的人似乎称呼她为常青。
他笑了起来，洛华却脸色一变。洛华明白此时顾修亭失控了，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如今该考虑的是如何将他重新控制起来。
没给他多少犹豫的时间，顾修亭已经将寒铁链扯断。洛华迅速拔出破魔剑，朝顾修亭攻去，顾修亭身上挂满伤，力气与速度却惊人，竟不给洛华一丝可乘之机。
周围的弟子们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长老很快反应过来，大喊：“出一、三、九号法阵！一部分人帮助上仙制服顾修亭，一部分人保护阵法！”
在长老发话之际，顾修亭已拔了其他弟子的剑与洛华过了十余招，未分出胜负。洛华看着他血红的眼心中暗惊，这顾修亭浑身是伤，力量却比上次在杨花山庄见面时还要强上许多，他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他不由得想：莫非他真的是半魔半仙的江安。可是从前不是没有出过半魔半仙的人，他们其中大多数人无法彻底选择一方修炼，一生都碌碌无为，而少数人选择剜去仙根或魔骨，又无法使自己像旁人那般运用纯熟进阶快。
这顾修亭也是个奇葩。当年他莫名其妙就入了魔，入魔便罢了，今日竟比从前还强大许多，想来天生就是个适合修魔的主。
想到这，他看向顾修亭的眼神少了从前的顾虑，出招越发迅猛凶狠，顾修亭除了抵挡他还要抵挡周遭弟子们的法阵与攻击，短时间内迸发出的力量虽强大，却难免渐渐落入下风。
他的伤口都撕裂开来，染得麻衣一片鲜红。顾修亭不敢分心，却还是挨了洛华一剑。洛华的剑与旁人的不同，它能克制住魔族恢复的速度，这一剑加上先前在狱中受到的伤，疼痛使他的眼前模糊一片。血液里的力量在慢慢消退，他闭上眼勉力对抗着洛华的剑，快要坚持不住。
洛华道：“不，师姐，当时的我未深入调查便草草结案，我也有错。”
“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是一样。”雾音叹了口气，牵动心肺，又咳了起来。
“师姐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遇见的顾修亭？”
听到了暌违的名字，雾音有些怔愣。她缓了一会，方道：“我记得，徐掌门受刑后几日，我在街边碰到的。当时那孩子浑身没一处是干净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在和别的小乞丐在争路人不慎掉落的鸡腿。”
“那鸡腿沾了泥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却惹得几个孩子大打出手。我正想出手阻止，却见其中有一个孩子已经夺得胜利了。”她回忆起往事，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那个孩子就是顾修亭。”
“我跟着他，看见他把鸡腿给了街角另一个小乞丐。那个小乞丐又瘦又小，应该是个女孩，接过鸡腿狼吞虎咽地一下就吃完了，他站在一旁直直地盯着，不停地吞口水，却没有吃一口。”
“我那几日正好被玖月师姐催着收徒，见他根骨不错，又和眼缘，就带了回去。”说到这，她似乎是想起了后来的事，眼底的笑意慢慢淡了。
“师姐可还记得当时顾修亭多大了。”洛华问。
“八岁。”
贺光的孩子当时应该是五岁，这与顾修亭年龄不合。洛华皱眉问：“师姐确定吗？会不会是他发育得快？”若是贺月为了掩人耳目改变了那孩子的肉身，也不是不可能。
雾音点点头：“我那时候带他回去时问过他的年龄，确实是八岁。”
“他有和你说过他家里的细节吗，为什么会在街上乞讨？”
雾音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揪着顾修亭的事情询问，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了：“师兄，你忘了，那一年新帝加重赋税，大兴土木，很多百姓都穷得吃不上饭，很多人养不起孩子，弃了，卖了，吃了，都是常有的事。”
洛华点头。确有其事，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人族皇帝不中用，魔族开始在人间肆虐，尽管他们已经竭力平息魔祸，还是平息不了日渐兴盛的魔族，人间几处势力割据，百姓民不聊生。
这么说来，顾修亭最初的人生就是普普通通的人族，并不是被仙族偷偷藏起来养大的孩子。那他突然入魔一事又是如何解释？他若不是贺光的孩子，那那个叫江安的孩子到底去哪了？
他拜别了雾音，走到门口时，又听到了雾音的咳嗽声。
从前雾音并不是这样的。她虽不爱说话，却总习惯执剑站在所有人身前，一双眼睛永远看向前方，专注又认真。他刚拜师时，是雾音十分耐心地教他仙规，在出门历练时，她总是能很快把师父交给她的任务完成。
可如今竟虚弱成这样，连一个仙门小弟子都能暗害她。
顾修亭感到一种钝痛，是无形的绳索将他勒紧后日益深重的折磨。檐下风铃叮铃作响，远方有丝竹声陆陆续续不绝于耳。洛华直着背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出了大门。
他想，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还是得绑上顾修亭过来仔细盘问。
随着日期的临近，移木宗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到处都是戒严的弟子，时不时有天刑司的仙差下界布置设阵事宜，一时间移木宗人心惶惶，连路过的狗都要揪起来盘问一番。看来这次洛华是真的十分重视此次提审。
柳肆鸢整日躲在寝舍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是周倚凛，近日忙得跟陀螺一样，整日不见踪影。为了这次提审能顺利进行，移木宗调动了宗门内所有的弟子，法术高深的安插在宗门各个不同区域看守，而法术低微的则汇聚成两队，一队有天赋的重点培养保护，一队紧急训练团体阵法与思想洗礼，关键时刻要上去充当炮灰。
周倚凛也是被编成布置团阵的一员，八环开外，小小替补一枚。在提高仙门弟子质量中他是预备被刷下来的那一批，在有魔族威胁时他是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赴死的那一批。
看他们忙成这样，柳肆鸢只想笑。
又下了一夜的春雨，柳肆鸢在圆石台前看见了周倚凛。天还没亮，青山高台都掩盖在深蓝的夜幕下，远处灵气波动，漾起一阵阵水雾。他没有打伞，袍上都是水渍，鞋面也被泥水沾湿。他似乎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夜色如此，一切都看不真切起来。柳肆鸢感受着空气中涌动的杀气与情绪，那是少年弟子们预知了自己结局后的绝望与麻木。
今日是四月初八，等到太阳升起，洛华就要带着人马赶到。弟子们操练了一夜，现在正在广场中休息。柳肆鸢看了眼天色，没有久留。
柳肆鸢身在仙门中，派出去的鸟儿统统折返，外面的萤火虫近几日也慢慢没了踪影。消息递不出去，也没有消息传进来，柳肆鸢只能猜测郭简的动作。郭简和她不同，先前为了协助顾修亭，他在魔界内大肆征收人马，虽门庭寥寥，但好歹是有几个能打的心腹。此次他说要救魔主，就肯定会来，却不知会有多少人。
辰时三刻，雨已停了，广场上逐渐明亮起来。移木宗的宗门广场上已站满了人，三个长老恭恭敬敬地站在前排等待上仙的大驾光临。不消多候，熟悉的黑影闪过，是洛华的破魔剑，身后还跟着几个仙差。他今日仍是穿着一袭黑衣，这次连腰带都是黑色的，看得人无端沉闷。长老们见了他，一个个恭敬地朝他作揖。他低头看着外表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大的仙门长老，平静地说：“长老们不用客气，这次是你们辛苦了。”
长老们忙道“不辛苦。”似也怕耽误事，长老们不敢寒暄，赶忙退开身：“上仙，材料与石台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您设阵了。”
洛华站在最高处，俯瞰着众人，底下众人大都是仙门心腹，或多或少与洛华接触过，皆不敢与他对视。他交代了仙差们几句，仙差们会意，围在圆石台边布阵。离得稍近的弟子们看着那灵石玉器，心底是又爱又叹。
布阵虽稍铺张浪费了些，但确实又快又不易出错。移木宗长老看着渐渐成型的法阵，又看了看洛华，心中有些止不住地得意。
齐明回站在长老们的后边，他能清楚地看见洛华与仙差们布阵的过程，待到阵法即将布成，顾修亭也要被带上来了。他得长老授意，前去与千影窟押解的弟子们会合。他有些没由来的心慌，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他扭头看向洛华，正对上洛华冷冰冰的眼，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飞快地走了。
千影窟离这不算远，他很快就看到了押解的师弟师妹。顾修亭被他们团团围住，手腕上系着的是最牢固的寒铁链。他被关押了一个月，身上新伤旧伤堆在一起，伤口都已溃烂，即使如此，他也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一双眼睛却十分清醒明亮，出乎意料的精神。齐明回记得他曾经见过一个魔族犯人，被关了一个星期，出来时只剩一口气，连人形都难以维持，不知这顾修亭是怎么办到的。齐明回走在他身后，不由有些心惊。
他们很快来到阵前。现在石台已被移木宗弟子们包围，在层层高阶弟子们之外，还有历年来应用过的或大或小的拘魔法阵，四处是灵力迸发的气息，顾修亭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似有所感，看向人群最上方的洛华。洛华的身边空荡荡的。
师父没有来，也不知她身体如何了。
一想到雾音，他忍不住咳了几声，竟咳出血来。拉着他的弟子们没有理会他迟钝的脚步，拽着铁索用力一拉，他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淌血。
就在他越发靠近石台的某一刻，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近在耳畔，又似乎远在天边，在不甘地嘶吼着，带着悲戚，似乎是在为了他而感到悲伤与愤怒。他抬头望去，四周又安安静静的，仙门的人都在看着他，脸上带着或冷漠或欣喜或沉思的表情，他一步步走着，那些陌生的脸又在逐渐模糊飘远。
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不甘就此伏诛，在他体内疯狂的咆哮。顾修亭努力压制住体内的澎湃的力量与情绪，步伐再次停了下来。押解的弟子们烦躁地拉他，却怎么拉也拉不动。周围的仙门人见顾修亭停了下来，皆十分警觉地祭出法器，对准顾修亭。
顾修亭闭着眼，耳畔却传来了郭简的声音，他似乎在怒吼着，要冲进移木宗的结界。那声音很遥远，他却听得很清晰。
果不其然，长老们很快发现了结界外的变动，利索地招呼着外围守卫的弟子们去迎战，周围的弟子们也吵闹起来，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握着剑就要朝顾修亭身上招呼。
“住手。”洛华的声音在众人头顶上传来，再一眨眼，洛华已站在顾修亭左侧。
“他现在还不能死在这。”洛华盯着顾修亭，眼神幽深。“速速送他上天刑司！”
众人安静了下来，押解的弟子们一直在尝试着拽他，却一直拽不动，头上直冒冷汗，手心都快握出血痕。洛华眯了眯眼，抓住其中一条铁索。
顾修亭感觉四肢五骸都在燃烧，快把他的理智燃尽。束缚着他手的铁链在不停颤抖着，洛华一时竟拉他不得。洛华有些诧异，拽铁索的手使了狠劲，才使顾修亭稍稍挪了一寸，洛华看着顾修亭逐渐发红的脸正思考原因，却见那顾修亭猛地睁开眼。他的神色扭曲，眼睛一片血红。下一刻，那传说中没有魔族能挣开的寒铁链竟被他扯出一条裂隙。
洛华看向他手上的铁链，敏锐地发现了那上面被人做了手脚，很细微，不仔细观察都发现不得。
仙门里有奸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顾修亭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通红的双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丝意识，他看向周围押解他的弟子，正好和一个女弟子的眼神对上。这个女弟子他见过，几日前曾经来检查过他的状态，那时的她眼神干净疏离，表情和面前这位的可完全不同。
眼前的这位眼神嫌弃又带着一丝哀怨，倒更像他的一位故人。
他模模糊糊记起，几日前这个女弟子来时周围的人似乎称呼她为常青。
他笑了起来，洛华却脸色一变。洛华明白此时顾修亭失控了，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如今该考虑的是如何将他重新控制起来。
没给他多少犹豫的时间，顾修亭已经将寒铁链扯断。洛华迅速拔出破魔剑，朝顾修亭攻去，顾修亭身上挂满伤，力气与速度却惊人，竟不给洛华一丝可乘之机。
周围的弟子们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长老很快反应过来，大喊：“出一、三、九号法阵！一部分人帮助上仙制服顾修亭，一部分人保护阵法！”
在长老发话之际，顾修亭已拔了其他弟子的剑与洛华过了十余招，未分出胜负。洛华看着他血红的眼心中暗惊，这顾修亭浑身是伤，力量却比上次在杨花山庄见面时还要强上许多，他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他不由得想：莫非他真的是半魔半仙的江安。可是从前不是没有出过半魔半仙的人，他们其中大多数人无法彻底选择一方修炼，一生都碌碌无为，而少数人选择剜去仙根或魔骨，又无法使自己像旁人那般运用纯熟进阶快。
这顾修亭也是个奇葩。当年他莫名其妙就入了魔，入魔便罢了，今日竟比从前还强大许多，想来天生就是个适合修魔的主。
想到这，他看向顾修亭的眼神少了从前的顾虑，出招越发迅猛凶狠，顾修亭除了抵挡他还要抵挡周遭弟子们的法阵与攻击，短时间内迸发出的力量虽强大，却难免渐渐落入下风。
他的伤口都撕裂开来，染得麻衣一片鲜红。顾修亭不敢分心，却还是挨了洛华一剑。洛华的剑与旁人的不同，它能克制住魔族恢复的速度，这一剑加上先前在狱中受到的伤，疼痛使他的眼前模糊一片。血液里的力量在慢慢消退，他闭上眼勉力对抗着洛华的剑，快要坚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