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就是柳肆鸢。他想着,却像被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柳肆鸢瞅准洛华怔愣的那一刻,欺身上前钳制住洛华的脖子,众人皆被她吓了一跳,问她:“常青,你干什么!”

    柳肆鸢无意继续伪装,她冷冷地说道:“不想你们的上仙死在我手里,就乖乖让我出去。”

    几个弟子不相信柳肆鸢有能耐挟持住洛华,没有动弹。他们目光灼灼地望着洛华,洛华此刻却像中了什么迷魂阵,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任由柳肆鸢掐住脖子。

    “你不是常青,你是谁?”一个弟子问。

    柳肆鸢不愿回答他,她手一用力,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洛华的脖颈,渗出几滴血珠。弟子们也有些害怕,纷纷让开了道。

    柳肆鸢走了几步,心想外面肯定有长老和移木宗的大拿们在候着,不敢出去,便问:“我知道你们的明言殿与牢房间有一个暗道,暗道在哪?”

    现场被抓来的都是移木宗的心腹骨干,都在千影窟当过值,熟悉这的构造,却没想到柳肆鸢竟也知道这般隐秘的事情,都十分吃惊。其中有人犹豫着要开口,却被其他人默默阻拦了下来。

    骨干不愧是骨干,这般有正义感。

    柳肆鸢心中暗叹。她一眼瞥见桌案上挂着毛笔,进千影窟时身上的佩剑匕首都被搜走,柳肆鸢如今身无长物,便一把抓起毛笔,将笔杆狠狠插进洛华的胸膛。

    “说不说?”

    弟子们都被柳肆鸢吓了一跳,忙指路给她,是后边一副水墨屏风后面,那有一条地下通道。柳肆鸢见他们被吓成这样,心中不以为意:怕什么,当初她砍了他十剑,血都把衣服染红了,现在他还不是活蹦乱跳地。

    甬道又长又暗,似乎是为了给犯人心理压力,两侧画着凶神恶煞的恶鬼和高高在上的神明。可惜这对柳肆鸢根本没用,她看着画只觉得画工不错。

    洛华在她手上沉默了一路,按理他被她暗算挟持早就说了一箩筐难听话了,现今居然这般乖觉,莫不是被记忆中的画面吓到了。

    洛华看到的画面不是意外,是柳肆鸢在他即将走到她面前时故意在回想的。少不经事时她看洛华睡着,对他做的梦十分好奇,偷偷潜进梦中,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你怎么会有这段记忆。”洛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当然是编的。”柳肆鸢下意识回答。

    “是入梦看见的吧。”洛华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总是偷窥别人的梦境,你不懂尊重他人隐私的吗。”

    柳肆鸢被他教训得不耐烦,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说话客气一点,我还没怪你在梦里轻薄我。”

    洛华不说话了。柳肆鸢想起方才自己无奈下将自己最不愿回想的往事剖开,脸有些发热。

    柳肆鸢抓着洛华的脖子往前走着,却发觉洛华越来越重,皮肤似乎也在发烫。她感觉洛华不对劲,就算是被挟持了,他也不至于弱到无力反抗她。她忍不住掀过洛华的身子,看他的脸。才发现洛华一直紧闭着双眼,面色发红,像是高热。柳肆鸢骇了一跳,一松手,洛华顺着墙滑了下去。柳肆鸢拍拍他的脸,他一点反应没有。

    她用力摇晃洛华的身子,洛华掀开眼皮看她,眼神迷迷瞪瞪的,与素日判若两人。柳肆鸢感到遍体生寒:洛华的眼睛居然是红色的。

    她忍不住道:“你怎么回事。”

    洛华转转眼珠,变成了清醒的黑色,转瞬又变成了红色。他似乎在竭力与体内的什么作斗争,难受得直冒冷汗。

    洛华入魔了。柳肆鸢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很快她又觉得不可能,以洛华对魔族深恶痛绝的性子他不可能入魔,但这代表魔族的红色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柳肆鸢有些迷茫。洛华状态这般奇怪,她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挟持洛华前进。她蹲在洛华身边正犹豫着,洛华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说:“阿鸢。”

    那是他们关系最亲密时他对她的称呼。彼时他们还不像现在一样彼此憎恶。柳肆鸢听到久违的昵称,有些发愣。

    柳肆鸢看向他眼睛,是明亮的红色。如今的他和之前的洛华判若两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眼里都是爱意。他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柳肆鸢从没见过这样的洛华,她还是更习惯他皱着眉朝她拔剑的模样。她有些头皮发麻,想拨开洛华的手,奈何洛华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抓着她。

    “你是不是中毒了。”柳肆鸢道。她有些磕巴:“难道我的识海还能给人下毒?”

    洛华摇摇头,他抓住柳肆鸢的手用力将她揽入怀里,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将柳肆鸢淹没。他的怀抱又硬又紧,让人无端难受,却难得感受到了一种留恋与不舍。

    他说:“阿鸢,我好想你。如果当初……”

    “啪”的一声,是柳肆鸢推开他,甩了他一巴掌。打得太用力,洛华半边脸立时肿了。

    “现在清醒了吗?”柳肆鸢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冷。

    洛华侧着头,眸光忽明忽暗,须臾之后,眼睛恢复了深沉的黑色。

    “你生了心魔,洛华。”柳肆鸢反应了过来。“你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洛华看向柳肆鸢。他的表情已冷淡下来,是熟悉的,令人讨厌的刻薄:“你放心,一个多年前的执念罢了,不成气候。倒是你,”洛华将手放在柳肆鸢脖颈上,不轻不重地掐着:“怎么还敢在我眼前这么嚣张?”

    她先前使出这一招时,也没想到洛华真能乖乖被她挟持,只是拼死一搏罢了,谁料到洛华堂堂上仙居然还会有心魔作祟。柳肆鸢忍住脖子上的疼痛,料定洛华的心中对她有情,扯了扯嘴角:“上仙客气了,既然这么恨我,在这杀了我便是。”

    洛华眼中怒气更甚:“你少拿这些话激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洛华手逐渐用力,柳肆鸢脸都被掐得通红,却没有反抗。她仰头闭上眼,嘴角还有一抹笑意,洛华看着她嘲讽般笑着的脸,好像在说“你认输吧,你会舍得杀我吗?”他恨极了她,追杀了她那么久,如今她近在咫尺,手再使上一点劲她马上就会身首分离,但他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他杀不了她。

    他松开手,柳肆鸢骤然摆脱桎梏,忍不住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她赌赢了。

    洛华冷淡地声音在她头上响起:“随我回天刑司,别妄想着救顾修亭出来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又接着说:“放心,你和顾修亭不会死。”

    柳肆鸢咳了咳,嗓子还是哑的,语气却十足十的嘲讽:“怎么,又想抓我上仙界改造?”

    洛华闻言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柳肆鸢接着道:“熔了我半根魔骨还不够,这是要把我剩下的半根再一起熔了?”

    五百年前的柳肆鸢,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不喜欢用傀儡术操纵别人,也不需要在三界中躲躲藏藏,她更喜欢干净利落地挥舞长刀和初春时在院子里看缤纷的桃花。

    她自幼时父母在仙魔战争中双亡,只有母亲的旧时好友桃妖玥姨在抚养她。玥姨不想让她掺和到仙魔两界的斗争中去,把她藏在小君山上,不准她私自下山,不准乱交朋友,只准许了父亲的老战友鸣酒来教她刀法。

    她不谙世事,天真骄纵,对什么事情都是好奇又懵懂,身边只有一个温柔但严厉的玥姨,一个时不时失踪的师父,还有一个经常来找她玩的鲤鱼精妹妹。

    鲤鱼精妹妹叫阿景,活泼可爱,十分向往仙界,总是和她说天界有多美,多干净,与浑浊的魔界截然不同,让她也对仙界充满好奇与向往。

    直到她后来在山腰上捡到了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长得极好,眉目如画,长发乌黑如墨。他躺在草丛中浑身都是伤,奄奄一息就要死了。她贪图人家长得好看,偷偷养了起来。又是送药又是送饭,就为了能看着他,听他讲讲外面的故事。

    他说他叫洛华,很擅长讲故事,但旁的问起他一概不说,只是暖洋洋地看着她。

    没过多久他的病就好了,盛夏里漫天繁星闪烁的时候,他不见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柳肆鸢都会忍不住想起洛华,想他一身的伤疤,想他精致的眉眼,想他嘴里五彩斑斓的世界,她想出去看看。

    后来他又来了,还是那样暖洋洋的眼神,瞳孔亮晶晶的。他说,要不要去天上做神仙。

    他说,他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将她的魔骨改成灵髓,让她不再做魔。

    柳肆鸢答应了。她给玥姨留了张字条,偷偷跟着洛华跑了。

    洛华把她丢给仙官照顾,却难得见上一面。那些仙官看碟下菜,厌恶是魔的柳肆鸢,对她爱答不理,百般刁难。她混在仙官中,很快学会了讨好,阿谀奉承,但都是徒劳。

    只有一个刚晋升的小仙官与她说话,但也只能是说的上话罢了。

    她在仙界艰难地活着,直到洛华带她进了炉,和她说,她要在此承受业火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将魔骨熔化,彼时他会给她换一根灵髓,她以为,所有被厌恶,鄙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业火烧得又烫又疼,像是要把她从灵魂深处一起烧掉一般。第二十二天时她被烧得受不了了,偷偷溜了出去找洛华。洛华在睡觉,她便偷偷入了他的梦。

    她看见洛华抱着她,贴着她的脸,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却看见梦中的洛华掏出了一把剑,刺向了她的胸膛。

    她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梦境,回到之前住着的小屋,那个能说的上话的小仙官却和她说,叫她快跑,魔骨换灵髓是一场骗局。

    洛华要杀她。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看着她时的眼神那样柔软温和,为什么要杀她,她不信。她偷偷躲在洛华的重金殿内,却听见他和仙官说,等过了这四十九天,柳肆鸢就消失了。

    他说,他试探过柳肆鸢的底子,是个万中无一的根骨,若放任不管假以时日便会成仙界的心头大患,不除不行。

    他的语气冰冷残忍,似乎死的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山鸡。柳肆鸢不知自己是怎么出重金殿的,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握着刀站在仙界永平门口了。

    她的魔骨已被业火熔了大半,根基被毁,连飞下界都十分困难,东躲西藏地飞了十多天,不敢回家,去了师父鸣酒的住所。好在鸣酒未出门,他接待了已形同废人的柳肆鸢,狠狠地教训了她半天,最后还是心疼她,告诉她玥姨去找她了,但不知道她去的天界,现在应该还在人间游荡。

    她去找玥姨,却看见了玥姨的尸体。仙界在人间偷偷地找柳肆鸢,玥姨发现了,和他们起了争执,被一剑刺死。

    她背着玥姨的尸体回了小君山,却发现那里早已被洛华的仙差占据,她只能带玥姨去另一座山头。她不吃不喝地守了玥姨三天,给玥姨好好地葬了,葬在一片桃花林里,用林里的桃花做了一副手钏,来警示自己牢记仇恨,她跑到师父那,朝他下跪,求他教她如何修复半根魔骨。

    师父支支吾吾不肯说,只是让她重新拾起以往的刀法,她练了三个月,一点起效都没有。手上的桃花灼灼,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发生了什么,她不敢歇,每天累得几乎昏厥。

    师父总是在一旁看着她,摇头叹息;阿景也常常过来陪伴她,劝她不要活在仇恨里,但她放不下,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梦见洛华执剑捅向她和玥姨,梦醒后,只有窗前冷冷的月光和满脸的泪水。

    她浑浑噩噩过了三年,第四年时,她收到了阿景的婚帖。阿景认识了外面的男子,不再像从前那样日日粘着她。她感到有些失落,但还是为阿景脸上甜蜜的笑容而为她感到开心。

    可是那样甜蜜快乐的阿景死了。

    她死在了她的新婚夫君手里。那人是仙界的纨绔,仗着父亲是于光仙君便肆意妄为,没少欺男霸女,说是遇见了阿景收了心,巴巴地要和阿景成亲。他的父亲瞧不上阿景是条鱼,教训了他一番,他便改了主意。

    他们二人成亲的那天,他的父亲砍下了阿景的头颅,他的母亲斩断了她的鱼尾。而她的内丹,就挂在他年幼的弟弟的脖子上。

    原来她的亲事也是一场骗局。

    她得知了阿景的死讯后,在鸣酒跟前跪了三天三夜,求鸣酒告诉她修复魔骨的办法。鸣酒拗不过她,他心疼地叹了口气,告诉她,魔骨不可能恢复如初,但是她可以用其他东西代替魔骨。

    那就是她的精元。她的精元和别人不同,遗传自她的母亲,可以快速恢复力量,但与之相对应的,会折损她的寿命。她若采用这个办法,只能短时间内提升能力不说,寿命还很有可能会减半。

    鸣酒劝她放下仇恨保重自己,她却定定地看着鸣酒,说,如果至亲的血仇我都不能报,那我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义?

    她毫不犹豫地化了自己的精元,提着刀就杀上了于光仙君的仙府。仙府富丽堂皇,却埋葬了阿景的性命。她特意提前一天潜入于光仙府,操控于凭,就为了让于光感受一下被至亲杀死的绝望。

    化了精元后的柳肆鸢比上仙界前还要强上一些,竟杀得于光一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等到于光一家被屠,洛华得到了风声姗姗来迟。

    他看着浑身浴血的柳肆鸢,剑指着她,声音却是颤抖的:“柳肆鸢,你果然是是个不折不扣的魔。”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如果再见到洛华,她要如何质问他,痛骂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但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她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持刀砍向他,洛华不知怎么回事,竟比她还稍弱几分,被她打得连连败退。柳肆鸢多想杀了他,又不愿他死得那么轻易。她想一刀一刀砍在他身上,让他也能明白自己当年被业火烧得有多疼。

    她砍了他十刀,洛华还是没死,救兵却先至。

    她走之前,朝洛华说:“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

    洛华满面血污,倒在地上无声地看着她,眼角居然留了一滴泪。

    真可笑,原来顶天立地英明神武的洛华上仙也会哭呵。

    像个凡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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