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不好了,我…我刚叫了玲子过来玩,我们闹得太过,把…把贺哥哥那个古董给摔了。”

    沈照脸色一变,声音也扬了起来:“什么?”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只见那假山和曲水已经坏了大半,后面几个院落不止变了样子还一片焦黑,好像被火烧了一般。

    沈照带着怒气:“你们把什么洒上去了?”

    一旁的玲子吓坏了,深知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这东西,连忙道:“墨…墨水,但是姐姐,这个墨可以擦掉,只不过都顺着缝隙流进去了,估计要重新拼…”

    “我当然知道要重新拼,说的轻巧,你们知道这有多少个零件吗?”说着,沈照忍不住心头火又要大发雷霆给这俩货大骂一通。

    闯了祸的两人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数不清。

    这“古董”上数不清的零件,一个个榫卯严丝合缝,布局精密,饶是贺遂川那样的拼图积木高手也交付了近半月的心血,可除了他,还有谁愿意把心血浇筑在这东西上面,外人眼里这不过是玩物丧志罢了。

    可沈照不这么觉得,她明白他有多在意,也明白那‘相府’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看着沈清自责都又要哭了,沈照又些不忍心:“算了算了,交给我吧,你贺哥哥这会儿去帮着你倩姐姐卖盒饭去了,一会儿他回来,说什么你俩也要拦着他,让他绕过大厅。”

    俩人几乎异口同声:“怎么拦?”

    “啧,你们傻啊?就说你们有作业不会,拉他去你们屋,玲子你站身体优势,可以用强攻,总之软磨硬泡,生拉硬拽。”

    结果,贺遂川一踏进院门,就被玲子和沈清从后院拉进了屋,辅导初中功课直到天黑,这俩人也是够能磨洋工,什么低等的题都问,把贺遂川折腾个精疲力尽,也没工夫再去欣赏他的宝贝相府,好不容易脱身后回屋倒头就睡。

    与此同时,另一侧沈照的房间还点着灯,她不敢开大灯,只放了个小夜灯在桌上,灯火照在洒了墨汁的残破府邸之上,像是一场熊熊烈火方兴未艾。

    沈照修复了一整个晚上,眼睛都快熬瞎了,才赶在早上把那翻新好的贵物在大厅里摆好,没过多久,过年时来走街串坊的远亲近邻也陆陆续续走到了老院子里,任谁也都要在这古董般的迷你建筑上看几眼,只是谁也不敢上手,都怕摊上事。

    沈照在一旁一边摆果盘一边打哈欠,榛子瓜子开心果,橙子苹果火龙果,她数着数着就要睡过去了。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把人都打发走了,还要包饺子守岁,这下沈照是真的撑不住了,上个台阶都要晃三下,忽然后面有一双手把她牢牢地把她托住,那气息和感觉再熟悉不过,她瞬间放心下来,把全身的力气都靠了过去。

    贺遂川在后面接着她,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眼睛…头…快疼死了,我先…睡会…”

    话音彻底断了,贺遂川摇摇头,半推半扶地把她掺到了屋里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眼下快要耷拉到下巴的淡青色。

    贺遂川叹了口气:“傻子。”

    “我知道你连夜拼榫卯来着,真是的,干嘛那么着急。”

    在沈照平缓的呼吸声下,贺遂川轻声轻语地说着,他昨晚看着沈清一紧张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个整句,就发现了端倪,又看见沈照房里后半夜还隐隐透出来的光亮,便猜到了大半。

    只是不愿意拆穿。

    “我又不会生你的气…”他用更轻的声音说。

    过了年之后,沈照和贺遂川又在沂源镇上了快大半年的网课,这下程郡不想给沈照买新手机都不行了。

    都说有样学样,沈照跟着年纪第一一起上课,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很有信心在开学的时候一鸣惊人。

    她在想这些的时候,正对着网课屏幕,老师在里面讲的慷慨激昂,她品学兼优的同桌正与老师隔空点头示意,而她则是禁闭双目,呼吸均匀,口水险些流到桌子上。

    一个再悠长的假期也转瞬即逝,贺遂川觉得在沂水镇的日子好像吹一朵蒲公英那样,洋洋洒洒,纷纷扰扰,都飘忽而过,最后手里就只剩下一柄光秃秃的茎。

    那个最开始在他印象里破旧不堪,像极了家里陈年太师椅的一个小镇,真到了要割舍的时候,倒还平生出几分留恋来。

    舍不得他们走的还有老宅子里的所有人,改变最大的人,就是沈倩。

    在从前沈倩根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会有自己的工作,哪怕只是个卖盒饭的,但她有了自己的钱,可以堂堂正正地不再需要依附别人而活在这世上。

    而沈清也觉得,如果不是姐姐和贺哥哥,她一定还在受人欺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的朋友…

    “嘶!”沈清正想着,忽然有人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想什么呢?”

    是玲子。

    沈清把头埋得更低:“我姐他们要走了。”

    “啊?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的事吧,我扒墙角的时候听说的,他们要开学了,最近疫情也有所好转,他们肯定要回去了。”

    “这是好事啊,你伤心什么?那是你姐,她放假了或者将来有空了,总会回来的,或者等你上了大学,也可以去找她啊。”

    “上大学…”沈清坐在初中教室的椅子上,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觉得这仨字还是好远好远的事。

    “可是…贺哥哥就不一定能再见到了。”

    如玲子所言,沈照是沈清的表姐,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沈字,虽然她俩也算不得是一家,同姓也是巧合,但只要有这么一层关系,总归远不了哪去,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可贺遂川就不一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这次分别还真有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沈清想想就觉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贺哥哥对她就像亲哥哥那样,说话不急不躁,有时候比姐姐还有耐心,会教她写功课,她做得不好也从不责怪,又总会让她很有安全感,好像有贺哥哥在的时候天塌下来也不怕,这样的人比出门被车撞死还难得,现在又像流星一样要划走了。

    “嗯…倒也是。不过,你也别太悲观,他要是做了你姐夫,那不就肯定还能见到,说不准他俩婚礼你还能参加呢。”玲子托着腮帮子,在一旁提议道。

    “对哦,不过我哪做得了我姐的主啊。”说完,她一张清秀的小脸更添愁容。

    可能也是怕这帮小崽子伤心,贺家的车是晚上到的,三个人都收拾好了行李,只有程姥姥披个羽绒服送到了门口,其他人还在熟睡。

    程姥姥爱惜地把海胆这只陪伴自己许多时日的小猫送进猫笼:“再见啦,小家伙。”

    海胆碧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眼巴巴地看着老人脸上岁月的沟壑,似乎它也知道,这是个分别的时刻。

    “妈,别送了,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好,你们放心吧。”

    这下家里有了沈倩,怎么也算多了一个大人,不再只是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陈律师还会时不时过来照拂,这也算让程郡放下心来。

    告别的话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句,讲得差不多,车也热好了,镇上路灯不多,前路漫漫不见光明,只有回过头,老宅子还依稀亮着一盏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守在那,看着车子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车开到下一个居民区,已经可以看见沂水镇挂宣传语的牌子。

    沂源镇,依的是一座钟灵毓秀的山,源头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可谓四季花开,山明水秀,人杰地灵,风光旖旎。

    一如来时,只是沈照这会儿心里想的是,其实,也算个好地方。

    正想着,一阵慌忙的叫喊声从车后追了上来。

    “姐姐!贺哥哥!”

    “沈姐姐!”

    一声接着一声,都是稚嫩的还未褪去童声的叫喊,沈照赶紧透过车玻璃朝后望去。

    眼见着小茄子那几个男生不知道从哪弄来一辆三蹦子,载着玲子和沈清赶上了他们。

    沈照忍不住推门下车,迎上他们:“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明天不上学吗?”

    面对姐姐的诘问,沈清第一次还嘴:“是姐姐不对,走了也不告诉我们,连句再见也不跟我们说。”

    沈照一怔,看着沈清委屈的样子,心立即软了下来。

    贺遂川闻声也走了下来,拍了拍沈清的肩膀,这让她更想哭了。

    她哽咽着:“贺哥哥,你以后还回来看我吗?”

    贺遂川温柔地笑着:“当然会,等清清以后长大了,也会来找我们对不对?”

    沈清忍着眼泪,迟疑地点头。

    这时,小茄子走上来,拎着一大兜子东西:“沈姐姐,这是我家的茶叶,还有倭瓜…啊不,王光家种的菜,你们带点回去。”

    沈照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把东西接过来:“呦,还有东西拿,替我谢了,以后照应着点我妹,不过…谅你们以后也不敢欺负人了。”

    这群半大孩子和稍微懂点事的两个孩子在夜色里品尝着离别的酸涩,程郡坐在车里也没有打扰,只是时间久了,她才从车窗探出头头来:“夜里下露水,就冷了,你们聊聊就散了吧,我们还常回来呢。”

    他们依次拥抱后,贺遂川和沈照才终于上了车,在听见车子发动机启动的那一刻,沈清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金豆,她平生第一次大声喊了出来:“姐姐,贺哥哥你们要记得我,不要忘了回来看我!”

    他们又追着车子喊了一会儿,直到旁边居民楼里的人听不下去他们在这嚎,开窗户骂了两句,才算罢休。

    沈照和贺遂川回头看着,看着过往的回忆像绕城而流的小溪,缓缓而行,被沂源镇的牌子拦住,永远留在了那里。

    而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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