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看到夫妻俩和好如初,院了里的婆子早早就撤了,九娘的小院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这几日来回去夫人院里看沛儿,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全愈,却传来了傅伯夫人卧病的噩耗。

    从傅伯夫人房里探病出来,迎面碰上了傅世程。

    “三哥,我刚好有话与你说。”

    傅世程见九娘面色凝重,出言宽慰道:“母亲的病已请太医诊冶,又有你两位嫂嫂轮番照看,你不用放在心上。”

    九娘神思不属的嗯的了声。

    傅世程察觉到不对,眉头一拧:“是不是邢绍又欺负你了,给三哥说说,三哥帮你揍他。”

    “不是。”九娘否认,“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三哥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傅世程浅笑。

    九娘三岁入伯府,三位兄长都待她极好,可年龄稍长的哥哥们要读书温习,只有三哥与他年岁相仿,两人同吃同睡,自是比其它兄妹情意厚些。

    想到上一世兄长们离世的噩耗,九娘的心头一阵钝痛,鼻头一酸就掉下泪来。

    见妹妹泣不成声,傅世程有些急了,“你倒是说话啊,什么时候变成闷葫芦了?”

    “三哥一向不喜猜测,你有话直说啊!”见她啜泣不语,傅世程只能无奈的看着。

    半晌,九娘拭了泪,哽咽道:“朝局不稳,三哥别急着站队,不对,几位亲王,不管谁登位依旧是大周朝,三哥守住中庸之道,切不可有从龙之功的妄想。”

    “嗨!”傅世程松了口气,“我不过一个六品的闲缺,哪位亲王能看得上我,三哥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看了眼九娘满面的泪痕,他又一阵紧张试探的道:“难道国公府那边探到了什么消息?”

    “没有。”九娘如实回答,“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不缺衣少食,守着田地铺子日子照样能过好。”

    “我还以为大周朝的天要变了。”傅世程整个放松了下来,“妹妹以后说话可不要大喘气,为兄都被你吓出冷汗了。”

    看来此时的三哥还未投到端王麾下。

    见他面上带着不屑的笑意,显然不会把她刚才的话听进去。

    九娘心头一急,直接在廊前跪下,“只求三哥能记住妹妹今日的话,以后遇到诱惑明哲保身才能保全傅家。”

    傅世程大惊,连拖带拽将九娘从地上拔起来,“你这是为何?”又探头探脑的左瞧右瞧,“母亲看到还以我欺负你呢。”

    到时少不了一顿训斥。

    九娘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三哥,妹妹刚才话你可记住了。”

    傅世程无奈道:“记住了,记住了,三哥不做出头鸟,一辈子明哲保身。”

    傅九娘坐在廊下风口吹了半晌,仍没有回去的意思。

    一个浓眉丫鬟将披风从后面帮她裹上,“姑娘,先进屋吧,这个节骨眼儿上生病,怕是伯夫人也不得安生。”

    闻言,九娘虚空的眸子缓缓而动,将秋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她陪嫁的四个丫鬟,两个给了邢绍,一个嫁了人,如今,只有这一个能跟着她回娘家了。

    秋儿当年只有十二岁,能选为陪嫁丫鬟是因为打得一手好算盘,无论多复杂的帐本,丢给她一理,不出半日功夫也全部清朗了。

    九娘欣赏秋儿的能力,又体恤她年龄小,寻常服侍的活计一样不许她做。

    可眼下,也只有她最适合了。

    “秋儿,让管家张罗一些机巧玩具,我们去趟睿王府。”

    “姑娘......少夫人,我们不回国公府吗?”秋儿不解。

    “母亲病重,我侍奉两日也是应当。”好似宽慰她,又道:“快去吧。”

    九娘带着三大箱机巧玩具进了睿王府,门房像是很少见这种阵势,热情的将她迎了进去。

    远远瞧见一名三十多岁带玉冠的男子坐在藤椅上,此时日头偏西,他坐在凉荫里翻看手中的书籍,周身笼罩着一层让人生寒的清冷感,听到来人的脚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九娘在离男子十步之外站定,忍住心底的忐忑躬身见礼,敛眉垂目道:“清远伯府傅九娘,见过睿王殿下。”

    对方没有应答,周围空气渐渐凝结。

    九娘喉头有些发干,“听说小郡主前日回京了,九娘特意寻了些新巧的小玩意,想带给郡主瞧瞧。”

    睿王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开,上下打量傅九娘,一身淡青色衣衫,连头饰也十分朴素。

    “邢国公府二少夫人。”对方终于开口。

    傅九娘吞咽一口,低头称是。

    “你怕我?”睿王探究道。

    “不是......”九娘牙齿有些打颤,“九娘一个深宅妇人,不常出来走动。”

    她大着胆子抬眼,“九娘幼时常听家父讲沙场上的故事,所以对驰骋沙场的彥将军十分仰慕,九娘也有一个女儿......”

    睿王微微挑眉,看来不是冲他来的。

    九娘有些嗫嚅道:“王府显贵,金银玉器自是什么都不缺,九娘也拿不出更好的东西,只有送些孩子们爱玩的机巧玩具,聊表心意。”

    “大部分是兄长请西域商船带回的舶来品,京城之中很难买到。”为免寒酸,她及时追了一句。

    睿王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微微点头,隐在一旁的管事走了出来,带九娘步入后院。

    睿王是当今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十五岁便染上恶疾不良于行,京城贵女更是没一个愿意嫁入睿王府,以至于亲王之尊到二十六岁高龄岁才娶了一位侧妃,还是被招安的土匪头子------彥青。

    彥青草莽出身,行军打仗却从无败绩,百忙之中还给睿王生了一双儿女。

    虽功绩勋着著,却因出身草莽不受朝臣待见,常被世家文士排挤,睿王虽是亲王,却不受陛下待见,所以睿王府一直是京城中冷清的所在。

    七岁的永安郡主扎着利索的高辫,一只脚跨在石凳上,手拿雄鹰的风筝来回比划,兴冲冲的对着五岁的弟弟讲娘亲在战场上的英姿。

    小世子坐在另一条石凳,听的一脸艳羡,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姐姐,什么时候也带我去趟西北大营,我也想娘亲了。”

    永安郡主摸了摸弟弟的头,“你太小了,再过两年肯定有机会。”

    “只是我们都去西北大营,王府之中就只剩父王一个人了。”永安郡主有些不忍。

    世子小嘴一嘟,“反正他不爱说话,平时都是我一个人读书习字,有我没我,他都一样过。”

    永安郡主翘起肉嘟嘟的食指附于唇上,嘘声说道:“小声说话,父王听到会揍你的。”

    说着她四下打量院子,看到墙角有一抹青衫的影子,当即斥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九娘移步而出,带着盈盈笑意向前,“郡主莫怪,清远伯府傅九娘敬仰彥将军已久,听说郡主回京,特意寻了些轻巧机关玩物,还望郡主和世子笑纳。”

    “你是来送礼的?”小姑娘脆生生的问。

    九娘蹲下身来,亲和笑道:“一些好玩的木头,算不上送礼,但是能让人开心。”

    世子忙站了出来,不能让九娘只看到姐姐,他也要分。

    “我要看看。”

    三个大箱子被抬入院中,一位轻装劲服的姑娘挺身而出,她发髻高高挽起,眉间自带一团英气,一看就是行武之人。

    管事的不等姑娘问话,回道:“丹青姑娘,早前已按列规查验,可供郡主世子赏玩。”

    丹青用剑鞘挑开其中一个箱子,全是木质机关的好物儿,大都是简易的小动物形状,她侧身看了九娘一眼,发现她正微笑着望自己,当即眉眼一抬,给两个孩子信号。

    来。

    两个孩子欢喜的跑过去,九娘却悄悄走到她跟前,“多谢丹青将军。”

    丹青是彥将军的家将,也在战场上厮杀过,称她为将军也不为过。

    丹青侧身躲过,冷冷的说了几个字:“夫人不可。”

    “蝴蝶,蝴蝶。”两个孩子嚷着,手上拿着一只大翅膀蝴蝶,明明有机关阀门,可两人来回扭动却怎也不见它动一下。

    九娘上前揽过,“九娘来试试。”说着在蝴蝶肚子上一按,再拧阀门,两个大翅膀尤如有生命一般扑闪。

    接着又将青蛙,花蛇,布谷等小物件全部打开一遍,教两个孩子把玩。

    “九娘,九娘是你的名字吗?”小郡主问。

    “傅姝华。”

    傅九娘踩着落日余辉回到清远伯府,一头扎进母亲房中侍奉汤药,直到月华中天才小心熄了烛火,躺在塌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得披衣下床,顺着月华走到院中的凉亭。

    四月的风清和温润,夹杂着沾染夜露的青草香,让人心定。

    不多时,一道白影自竹林后缓步而出,手上拿了酒壶和两个杯子,显然是要找人对饮。

    “三哥。”九娘唤了一声。

    “就知道你睡不着,来,陪三哥喝一杯。”傅世程将酒杯倒满,推了一盏到她面前。

    九娘未动,呆呆的看着酒水自杯沿溢出。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旦夕祸福谁能预料?”九娘怅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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