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词:方文山《小小》

    翌日,魏岚约林奕到自己的住处,林奕认得开门的是那晚在河边给他送纸条的华人女孩。

    “林先生,这边请,小姐在书房。”

    这处房子很大,屋内是简洁的意式装修,林奕一路走进来见窗户全部严实地拉上了遮光的窗帘,一转角,便见魏岚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坐在一盏昏黄的台灯前不断翻阅着文件。

    “小姐,林先生到了。林先生,小姐还在处理工作,您在这边稍候。”

    说罢便摆手请林奕就座在面对书桌的沙发上。

    “Grace,你先去处理事情吧。”

    魏岚没有抬头,依旧在翻阅文件。Grace给林奕放了一杯热红茶在桌上便离开了公寓。

    林奕见魏岚专心的样子也没出声打扰,挨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巴掌大的脸有些许苍白,眼底微青透着疲惫,但她身上披着的米白色羊绒毯子衬得她在熏香的烟雾里格外柔和,全无昨晚的凌厉。

    兴许是昨夜难眠的原因,林奕闻着熏香,看着红茶氤氲的热气,一时有些困乏,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

    “诶,你...你好,那是我的位置。”

    林奕一睁眼满目都是团簇的梨花,他伸了个懒腰,慢慢地用手撑坐起来,一条腿垂在墙垣边上。

    可能是夕阳刺眼,林奕觉得梨树下少女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那是我的位置。”

    少女有些局促,许是天热,她的脸微微泛红,碎发被汗水沁湿,黏在鬓角和脖间。

    林奕愣了一下,利落地从墙上跳下来,慢慢地走到少女面前。

    “对不起,吵醒你了,但那是我的位置。”

    少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双手拽着衣角,不敢看他。

    “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家的院子。”

    林奕看她紧张,觉得有点可爱,轻声开口。

    “呃,不。。。不是。但你刚刚睡觉的位置是我爸爸给我砌的,毯子是我妈妈给我裁的。”

    林奕回头看了眼那个位置,其实是贴着梨树下的山坡面用大石块砌的一堵墙,墙顶上有一宽平处,砌得光滑干净,放了一张米白色的小毯子。

    林奕刚刚闲步到这里偶然发现此处,虽然看出来是有人精心布置的,但还是忍不住跳坐上去。

    “那我给你钱,以后的周末可以租给我吗?”

    少女抿了一下嘴唇,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一双荔枝眼活泼无辜,林奕觉得有一瞬间被她的棕色瞳孔吸入了无人之境。

    “我不要钱,以后下午你可以来。”

    “少爷-你在哪里,饭做好了”

    林奕听到远处传来老管家的声音,他该回去了。

    “那明天见”说完便要离开。

    “不不,我上午来,见不着的”少女急忙回头解释。

    林奕见她还拽着衣角站在原地,笑了一下摆摆手便走了。

    第二天早上,林奕又来到了梨树下,初夏已至,梨花开始零落,细细碎碎地落在了少女的身上,也落在了林奕的心湖,不知不觉翻起层层涟漪,推到岸边,竟滋生了无数青绿。

    他轻轻地翻到墙垣上,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气色充盈,梨花落在脸颊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透红,林奕不禁伸手捻起花瓣,呆坐了许久。

    “唔——”

    少女忽而转醒,小猫似的闭着眼伸了个懒腰,林奕不禁轻笑了一声。

    少女吓了一跳,猛坐起来看到林奕眯着一双桃花眼看着自己,还以为自己睡过了头没兑现承诺。

    “啊,你你,现在什么时候了?”

    “没,现在才十点。”

    “噢,那你到早了,你是下午的”

    她刚睡醒,声音软软憨憨的,听着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低头时觑了他一眼,态度有点像护食的小猫。

    “你叫什么名字”,林奕歪头看着他,是少年不加掩饰的愉悦开朗。

    “魏岚。”

    “那我叫你阿岚可以吗?你叫我阿奕,林奕。”

    “好。”

    魏岚也学着他把腿垂在墙垣边上,两人并坐着,一时谁也没说话,竟像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忽然来了一阵风,透白的花瓣落了他们满身满怀,两人相视一笑又低下了头。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我是海城来的,寄住在东叔家,以后在怀星中学读高一”

    “海城”“寄住”“少爷”这几个词在魏岚脑海里转了一圈,她记得住在村尾的东叔过年时回来过,说是年轻时便去了城里在富裕人家当清洁工,后来一路干得不错便成了管家。

    魏岚见林奕面上虽然开朗,但嘴角带着一丝勉强的笑,便戳了他手臂一下。

    “秋天我也要去怀星读高中,就住在十一巷,或者我们早上可以一起去上学。”

    林奕看着她的笑容,好像尝了一口新鲜的梨子,解了内心多年的倦渴,

    “好,以后我都等你上学。”

    后来,他们便每天都来到梨树下,有时候只是各自做作业,有时候会聊各自的见闻,自从知道林奕母亲早丧,也不受父亲宠爱后,她便时常拿妈妈做的糕点给林奕,林奕每次都会斯文地把食物吃干净,魏岚看他这样,心里慢慢地生出许多怜爱,想把全部好东西都拿来给他尝尝。

    这天,两人又并坐在墙垣上,魏岚漫不经心地晃着双脚,突然歪过头来看着林奕。

    “阿奕,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林奕听她这样问,放下了手中的桂花糕,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挺起背来看着前方。

    “我要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

    林奕的语气很淡,语速很慢,但就是这样,一字一字地印刻在了魏岚心里。只是林奕不知,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这句话无比后悔心痛。

    时间就像那棵梨树迎来了初夏,花瓣飘落得很慢很慢,花团簇簇,总让人以为还有大把时光流连在微热的花瓣雨里而后沉睡,但一转眼,便果实累累,花已成泥。

    这天,海城大学通知书送到了这座村庄,两人拿着录取通知书约定好出发到海城的日子,分别后,魏岚小跑在雨后的乡间小路上,她想赶紧回家打电话给出城办事的父母,告他们这个好消息。

    魏岚刚一转入小巷,身后就传来小姨的急切呼喊声。

    “阿岚!阿岚!你去哪里了!快跟我走,你爸妈出车祸了!”

    魏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呆楞在原地。

    “还愣着做什么!跟我走,村长已经在等着了!”

    说罢便拉起魏岚一路跑到村长家门口,两人上了村长的小货车,一路由暗到明,终于在深夜赶到了医院。

    两人一路问人一路跑到手术室门口,这时医生刚好从手术室里出来,手术服上满是血渍,魏岚见此情形差点跌倒在地,但还是强撑着迎上去。

    “医生,我爸妈怎么样了?”

    “请问是魏宁和唐美芳的家属吗?”

    “是是!我是他们女儿!”

    “很遗憾,你的爸爸就在刚刚,多器官破裂,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了,你的妈妈也同样,送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魏岚只觉大脑嗡鸣一声,再无法强撑,一下跌坐在地上,整个世界轰然倒塌,表情由不可置信到痛心疾首。

    林奕赶到医院的时候,魏岚正伏跪在地,把脸埋在臂间低声哭泣,他赶紧跑过去扶起她,紧紧把她拥在怀里。

    “阿奕,我爸爸妈妈不在了,没了,什么都没了。”魏岚埋在他的怀里,终于找到情绪爆发的出口,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林奕的心似乎也跟着一起碎了,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只紧紧地抱着她良久。等到怀里的人情绪终于平静下来,窗外已投入些许曙光。

    林奕为她抹了脸上的泪,扶她坐好,握着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现在,你要坚强起来,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后来,因为魏家在村里人缘很好,大家也心疼魏岚一个小姑娘没了爸妈,都帮衬着处理后事。

    魏岚就像一个没了灵魂的布偶,几天几夜呆呆坐在灵前,林奕和她小姨轮流变着法子哄她吃些清粥,才不至于昏倒。

    白事办了整整三天,魏岚看着热闹的人群,竟觉得好笑,人啊,诞生和死亡,都是一场狂欢。

    这个夏天异常闷热,多数时候他只陪她在梨树下坐着,谁也不说话,每到黄昏时分,他便轻轻为她拂去梨花瓣,然后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回家。

    林奕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牵着她的手,为她拂去花瓣,拂去伤痛。

    直到他们即将离开唐家村去海城上学的前几天,林奕刚从海城回来,第一时间便来魏岚家寻她,但见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了门前,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司机打扮模样的男人看见屋里要出来的人弯腰鞠躬,利落恭顺地打开了车门,然后,便看见魏岚低着头走出来,身边还有一个年老的男人,一身休闲贵气的西服和镶着金的拐杖,一看便知身价不菲。

    “阿岚!他是谁?你要去哪里?”

    魏岚闻声抬头,便见林奕急急跑来,拉起她的手。

    本来她不想当面道别,因她知道林奕是那么坚持的一个人,分别的场面必不会愉快。

    “阿奕,这是我爷爷,我。。。我要跟他去Y国了。”魏岚心里难过内疚,根本抬头不敢看他。

    “可是,可是过几天就开学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见魏岚神色为难但又有些松动,便替魏岚开口应他。

    “年轻人,你好,我是魏志强,是阿岚的爷爷,阿岚呆在这个地方够久了,我想她是不会回来的了,我也不会允许她再回到这里。”说这话时,还嫌弃地看了一眼魏家。

    魏岚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看向林奕,只见他眉头紧皱,满脸不信和失望。

    “阿岚,真的吗?”

    魏岚终是忍不住,挣开了被魏志强扶着的手臂,扑向林奕怀里,在他耳边低语。

    “阿奕,等我。”

    很快,那辆车便消失在视野里,林奕觉得命运在跟他开玩笑,原本他已打定主意离开那个让人无比憎厌的家,跟她过完平淡的一生,但此刻摸着空荡的胸口,命运的齿轮似乎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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