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一棠心头一颤。

    此时她双目已适应了黑暗,定睛看过去,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冷峻面孔映入眼帘。

    薄唇如刃,鼻峰险峻,利眸深邃,有着风沙磨砺出的凌厉和坚韧。高大的身躯半隐在黑暗中,犹若高山危立,威势森森。

    冤家路窄呐。

    刚刚被他掘了坟,这么快就遇上了。

    明一棠扯下黑巾,咬着后槽牙道:“宸王殿下。”

    祁晋漳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了这姑娘每每见他都是张牙舞爪的,就像一只炸了刺的小刺猬,凶巴巴地挥舞着小爪子。哪怕是摔得灰头土脸的,也不妨碍她的嚣张气势。

    他负手打量着她:“明大姑娘深夜闯入本王净房,是为何事?”

    净房?

    明一棠后知后觉地发现,祁晋漳身上只裹了件深色宽袍,腰间衣带松松系着,衣襟凌乱半敛,露出壁垒分明的麦色胸膛。

    湿发泼墨似的散落肩头,洇湿了缎袍,一路向下,勾勒出紧窄的腰身……

    “下流!”明一棠别过眼,“你沐浴为何不掌灯?”

    “下流?”

    祁晋漳不紧不慢敛了敛衣襟:“本王在自己房中沐浴,下流从何说起?”

    明一棠很想多挖苦他几句,可这人一向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妻妾皆无,着实和下流扯不上干系。

    至于沐浴不掌灯……

    她很快反应过来,转过身问:“你是不是听见了我翻墙的动静,所以才熄灭烛火的?”

    祁晋漳微笑:“聪明。”

    明一棠冷哼。

    祁晋漳:“那么,明大姑娘可否说说,为何深夜翻墙而来?”

    明一棠:“我方才不是说了嘛,晚上出来逛逛迷路了,走错了院子。我喜欢翻墙,你是知道的。”

    祁晋漳点头:“嗯,合理。”

    外面传来拍门声。

    祁晋漳:“你猜,他们是来寻谁的?”

    明一棠习惯性冷哼。

    想到自己处境,她随即语气一软:“殿下帮我过了这一关,你我过往仇怨便一笔勾销。”

    她在心里又默默添了一句,以后我只跟你算前世的仇怨。

    祁晋漳:“本王倒没觉得和你有何仇怨,反倒此时若是包庇了你,说不得会惹麻烦上身。这买卖,不划算。”

    明一棠暗骂了一声:“那你说,什么条件?”

    祁晋漳尚未开口,外面有人禀道:“王爷,有人刺杀瑞王,林霄带人来搜寻刺客,说见着人进了咱院子。”

    祁晋漳奇怪地看了明一棠一眼,“让他们进来。”

    “是!”

    明一棠心中一紧,压低声音问:“你要交我出去?”

    祁晋漳:“怕了?”

    明一棠没吭声。

    若真走到那一步,她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只是终究不是上策。

    祁晋漳无奈瞧她一眼,“让你服一句软,当真不容易。”

    说着话,捉住她的手腕就往内室走。

    林霄带着十几个侍卫,将院子和厢房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林霄看向黑漆漆的正房,又看向手按佩剑拦在前面的柳七和周辛,面无表情道:“劳烦禀一声宸王殿下,正房也得搜。”

    柳七脸色一沉,冷声道:“怎么,你这是怀疑我家王爷窝藏刺客?”

    林霄:“我是为殿下安危着想,那刺客若是藏在暗处,恐会对殿下不利。”

    柳七冷笑:“说得好听。你到底是来搜什么子虚乌有的刺客的,还是来栽赃嫁祸的?”

    正房中传来冷沉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柳七凌然让开身:“请!”

    林霄手一挥,带着几个侍卫进了正房。其余人搜另外两间,自己则是站在内室门口,隔着槅扇门道:“宸王殿下,卑职要进来了。”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回应,便告了罪推门而入。

    他手里提着宫灯,先是极快地环视房内一圈,方对着床榻的方向躬身行礼:“殿下,卑职冒犯了。”

    祁晋漳撩开幔帐,屈膝坐着,漫不经心瞥他一眼:“既然知道冒犯,明日便去卫统领那里领五十军棍吧。”

    林霄手中的宫灯一晃。

    五十军棍下来,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他虽事先就有心理准备,知晓自己定然要吃些苦头,可受如此重的惩罚是他没想到的。今晚他若搜不出刺客,这五十军棍,哪怕皇上有出面说情,也免不了。

    他拱手道:“卑职领命。”

    随后,借着半开的幔帐,他目光在床榻内逡巡了一圈,方举着烛台四处搜寻,连床底都不曾放过,却一无所获。

    而其他的侍卫,也均没搜到什么。

    林霄拧眉,他亲眼所见,那刺客跳进了院子,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他并未怀疑那刺客是宸王,也未怀疑柳七和周辛,毕竟以他们的身手根本不会被他察觉。而且看身形,也不像是他们。

    林霄又告了一声罪,出了正房,在柳七的奚落声中离开。

    房内。

    明一棠趴在被窝里,身上压着的腿重得跟山一样,让她喘不动气。更要命的是,这么小的空间里,那家伙身上的气息无处不在,清冽而霸道,拼了命地往她鼻孔里钻。

    更更要命的是,她是成过亲的人,成亲前司寝嬷嬷曾拿着《春宫秘戏图》一页页翻着教她……虽说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可她那天杀的叛逆心和想象力啊……

    她觉得自己这一世已经不清白了。

    祁晋漳看了纹丝不动的锦被片刻,方道:“人都走了,出来吧。”

    明一棠猛地掀开被子,涨红着脸搬开压在身上的长腿,跳下床大口喘着气。

    “重死了!你明明可以虚压着我!”

    皎皎月色下,玉白的脸颊染了嫣红色,如若春日荼蘼绽放的海棠,秾丽得晃人眼。

    祁晋漳目光微顿。

    认识这小姑娘这么多年,祁晋漳还从没见她脸红过。

    不对,她脸红过,但不是在他面前。她在瑞王面前时,双目含情,脸颊绯红,一副小女儿娇态。

    祁晋漳挪开眼,长腿迈下床。

    “那林霄的眼几乎都没离开过这张床,本王不压得结实点,你就不怕他看出端倪?”

    “那你不掀开帐子不就得了,我连被窝都不必躲!”

    祁晋漳踱步到条案前,拿起火折子,“本王若不掀开帐子,那林霄就来掀了。那可是个不怕死的。”

    明一棠嫁入瑞王府一年,自然清楚林霄的性子,那根本不是个好糊弄的。

    只是她在祁晋漳面前向来嘴硬,还是嘟囔了句:“他哪里有那胆量,你活阎王杀人可从不打招呼的。”

    “你说的对。”

    祁晋漳不再与她争辩,拔开火折子吹燃,靠近烛台上的蜡烛,火光一跳,内室霎时亮了起来。

    烛光照到他身上,投射出巨大的身影。那身影犹若吞天灭地的庞然巨兽,霸道地占据了半间屋子,将明一棠结结实实笼罩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她拆骨入腹。

    明一棠后退了几步,避开他的身影,随手从高几上拿起来一个紫金熏炉。

    祁晋漳瞥了眼明一棠手中的熏炉,“你是将门之女,事急从权,不必拿深闺那套规矩来束缚自己。”

    他顿了顿:“你放心,本王对你没兴趣。”

    这句话并没有让明一棠的清白回来,不过倒让她放松不少。她倒不担心这家伙对她图谋不轨,毕竟他恐怕从来没把她当作女人,她怕的是他突然凶性大发杀人。

    她是亲眼见识过他杀人的。那年她十岁,晚上睡不着爬到树上摘枣子吃。那根树枝探到了隔壁的镇国公府,她爬过去,便见到十八岁的少年正在血洗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是继母虞氏的娘家,也是瑞王生母虞贵妃的娘家。那些人,有的她要喊一声舅父舅母,有的要喊一声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他们一个个死于他的剑下,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他的眼。

    她被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扔了剑抱起她,低头看着她。

    “别怕。”

    他的声音像从地狱中传来,眼中的猩红尚未散去,身上是浓烈的血腥气,明一棠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自那之后,她对他便有了打心底里的恐惧,总忘不了他那双充满戾气的眼,还有他提剑杀人的模样。每每见面,她虽明面上并没有屈服,唯恐让他笑话了去,但到底是收敛了不少。

    明一棠将紫金熏炉放了回去:“你也放心,我压根没把你当男人。”

    祁晋漳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没把他当男人?

    他在窗边八仙桌旁坐下,双手撑膝,一副长辈训诫晚辈的姿态。

    “说说吧,为何刺杀瑞王?”

    明一棠一脸无辜:“谁说我刺杀他了,我是担心他,皇上又明令禁止我去探望,我只好偷偷去。”

    祁晋漳薄唇微抿。

    他差点忘了,这姑娘自小便颇宝贝她那未来夫君。祁晋淮昏迷不醒,她自然是担心的。

    他瞥了眼她额头上的青紫,淡声道:“你这般护他,他不见得肯承你的情。凡事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明一棠是不信的,只会以为祁晋漳是在挑拨离间。毕竟瑞王府和英国公府联姻,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可现在听来,明一棠却听出些弦外之音来。

    “殿下此言何意?”

    祁晋漳沉默须臾。

    他那三弟若肯承情,就不会到现在都未苏醒了。

    罢了,这姑娘满心满眼都是瑞王,旁人的话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就更听不进去了。

    “本王不过随口一说。”

    他活阎王一向不喜废话,何曾随口一说过?

    明一棠自嘲一笑。

    原来祁晋漳早就看出来了,祁晋淮是装晕退亲,哪怕将她置于险地也在所不惜。

    他一直在看她的笑话吧?

    她也的确是个笑话。

    明一棠将黑巾蒙到脸上,“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回头还你。”

    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内室。

    祁晋漳无奈摇头,正欲开口喊住她,却见那姑娘蓦然停住脚,又折了回来。

    祁晋漳:“怎又不走了?”

    明一棠:“我没那么傻,林霄说不定正在这附近埋伏着,等着我自投罗网。”

    祁晋漳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不知,这鲁莽的傻姑娘怎变得这般机警了。

    明一棠拖了把椅子,与祁晋漳隔着一张八仙桌,远远地坐下。

    “我就在这里等,他惦记着他主子,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祁晋漳:“那你说,他何时会离开?”

    “我怎知道。”明一棠睨着他:“难不成你知道?”

    祁晋漳:“知道。”

    “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之内。”

    明一棠不信:“林霄的耐性怕不止如此。”

    祁晋漳:“他自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你等着便是。”

    明一棠撇嘴:“故弄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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