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山林依在淡淡的薄雾中,东方天际露出一片鱼肚白似的亮。

    森川结花在路口等车时盯着花泽辉气头上的鸭舌帽疑惑发问:“你戴帽子干嘛?”

    少年一头支楞着的金发从帽檐底下钻出来,他忍耐道:“你剪成这样,问我为什么要戴帽子?”

    怪她咯?森川结花腹诽他之前的菠萝头和现在的榴莲头根本没差多少,看在他把剪下来的头发上交给她做魔药的份上露出了慈悲的笑容:“是你审美的问题。”

    然后她和花泽辉气拎着大包小包爬上了水果店老板进货用的小货车后斗,路过鳞次栉比的民宿与青莽的山林,在熹微的晨光中一路颠到了车站。

    “谢谢……谢谢叔叔。”落地后森川结花七荤八素地向司机道了谢。大叔豪迈一笑,从后敞篷里掏出一个溜圆的大西瓜,热情道:“你们进城看柿原对吧,来,也帮我带个西瓜给她……你别伸手,让小伙子拿。”说着猛地把西瓜塞花泽辉气怀里。

    森川结花觉得花泽辉气心里多半有点无语。

    她们这一路已经接了不少来自乡亲的馈赠,这家送条鱼,那家捎把菜,手里提的东西是越来越多。

    她拿的都是轻的,花泽辉气才是真的要被土特产压垮了。

    大叔又是一拍他肩膀:“小伙儿身体不错啊。”

    花泽辉气抱着西瓜,胳膊上分别挂了两大袋特产,差点被这一下拍到地上:“……还,还行吧。”

    汤泉镇居民真淳朴,森川结花招手送走水果店老板的车后看着要拿的东西时一口老血涌至喉头,转头深沉地对花泽辉气说:“人类之所以进化是因为我们会使用工具对吧?”

    “……说人话。”

    她掏出魔杖:“我要用魔法解放劳动力。”

    ……

    汤市二十几年前是个繁华的港口城市,后来随着片区经济重心转移,这座城市就逐年衰落了,唯有市中心滨海广场上那座高大的灯塔雕塑向来往的人们宣告着从前的荣光。

    森川结花她们找到柿原住宅时将近十点,沿街挂满了五彩斑斓的鲤鱼旗,店铺张灯结彩,广场上传来一串太鼓声,穿着节日服饰的男男女女欢声笑语从街上走过,连空气中都飘散着盛大庆典的热闹气息。

    她和花泽辉气对视一眼,都很懵逼,大家打扮得如此喜庆就显得她俩穿短袖的格格不入,宛如两个青涩愚蠢的游客,浑身闪耀着人傻钱多很好宰的光芒。

    森川结花在店铺老板的一连串吆喝中一路三连拒绝,终于在商业街末尾对上了便签上的门牌号,那一户建的房顶种满了毛绒绒的绿色佛甲草,衬得周围的房子屋顶光不溜秋,蓝色的墙面以白颜料上绘着翻卷的海浪,像是童话绘本里的小屋。

    房子正脸是一家温馨的花店,在花团锦簇中忙碌的女人站起来惊喜道:“结花!”

    柿原几年前是个黑瘦黑瘦的女孩儿,如今白皙丰腴,瓜子脸也变成了圆脸,笑起来嘴角两个酒窝:“我知道我胖了,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吧。”

    森川结花急忙挥手:“不是不是……就是感觉变化很大……”她指的不单是外形,她整个人气质也变了不少,有种别样的温柔。

    柿原笑了笑,看着提着东西的她俩忙招呼道:“进来坐进来坐。”

    森川结花把土特产一一盘点了交给柿原,花店女主人找了装花的小桶把鲜货鱼虾泡进水里,头大道:“怎么还有石斑鱼,这么多东西你们怎么拿过来的?”

    “这是汤泉镇乡里乡亲的热情关怀。”森川结花无比辛酸,要不是有飘浮咒,指定累垮在半路,她比了个大拇指:“一切都是信念的力量。”

    柿原倒了两杯水,看着帮忙扛西瓜上楼的少年迟疑道:“这是……”

    戴鸭舌帽的俊秀少年露出了阳光池面的笑容:“花泽辉气,叫我辉气就好。”

    “是我表舅妈的儿子,没怎么回老家玩儿,你可能没怎么没见过。”森川结花端着冰川裂纹玻璃杯吨吨吨,一边解释道。

    柿原笑容更深了:“表兄妹哦~”

    花泽辉气也笑:“对。”

    森川结花一口水呛到嗓子眼,闷声咳了好几下,试图通过转移话题扑灭柿原眼里八卦的火焰:“那什么,姐姐,我想看看你家的崽。”

    柿原掩着嘴一路笑着带她去看柜台后面婴儿床上的小婴儿,温声说:“这是我的女儿,小名叫小铃铛。”

    森川结花看着窝在小被子里的白嫩小面团,惊讶道:“她好小啊。”

    “小时候都是这么大一点。”柿原柔柔地看着小婴儿,她伸出手指碰了碰女儿小小的拳头:“她会慢慢长大的。”

    然后她转过头来拿眼睛斜在外面打量花束的少年,附在森川结花耳边无比八卦道:“我觉得这小子一定喜欢你。”

    森川结花:“……”

    她无力道:“……我觉得你眼神一定有问题。”

    柿原高深地摇着手指:“nonono,小妹妹,你还年轻,姐姐我看男人的眼光不知道比你要高明多少。”

    “……但你追的男明星都塌房了。”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姐姐我早就不追星了!”柿原被戳中陈年伤口,愤怒道:“你能不能想点好的?我就看走眼过那么几次,姐姐评鉴现实里的男的眼睛可毒了,我老公就是我千挑万选追来的,如今怎么样,那叫一个幸福!”

    森川结花不敢惹暴怒中的女人,连连点头:“你说的是你说的是。”

    熟睡中的小婴儿被她妈妈的嗓门吵醒,一张嘴就是嗷嗷大哭:“哇哇哇哇哇——”

    柿原手忙脚乱地抱着女儿哄:“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森川结花有些愧疚,要不是她提追星的事小孩儿也不会被吵醒,在小铃铛的魔音贯耳中缩着脖子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该喂奶了,你俩帮我看下店吧。”柿原抱着孩子往里间走,从柜台里扯了两件围裙扔给她:“花都有标价,有客人来招呼一下就行了。”

    森川结花搂着围裙殷勤敬礼:“yah sir!保证完成任务!”目送柿原离开后,把其中一件摔到花泽辉气身上,怨念地看向他——她俩站在一起总是被造谣,偏偏花泽辉气还装死不解释。

    金发少年接了浅蓝色牛仔布的围裙套上,摘了鸭舌帽扇风,完全没有被瞪的自觉,隔着绚烂的向日葵冲她露出一个柔软的笑。

    她被这种毫无阴霾的笑容闪到,逃避般穿上店员围裙站在柜台后,装作整理东西的样子悄悄打量这个和她作对了数年的男孩子——他长得很好看,蓝眼睛像汤市街道外波光粼粼的海,笑起来非常招女孩儿喜欢。

    商业街人来人往,斑斓的鲤鱼旗在风中飞舞,阳光落在花店白色窗格上,像融化的糖。

    森川结花偷偷看着他。

    店里鲜花簇拥,少年一身白衬衫蓝围裙,站在那儿的样子仿佛一封青涩的情书。

    ……他喜欢她?

    她想起柿原的话,手指抠着桌面上一道浅浅的划痕,有些别扭地想,怎么可能呢,花泽辉气动不动就找她的不痛快,而且……

    “哇,小哥哥你好帅啊,我们能合个影吗?”几个穿浴衣捏着手袋的女生将拿水壶的少年围住,森川结花隔老远都能听出那尾音嗲得绕了三个圈。

    “可以啊。”花泽辉气温和地笑着。

    “小哥哥你人好好哦……”

    “你们去庆典吗,要不要买束花?”

    “诶,但我们不知道选什么好哎,小哥哥你有什么推荐吗?”

    “不如选这个吧……”

    森川结花看着他脸上同样阳光温柔的笑,指甲咯咯挠过凹痕,咬牙切齿地想——

    而且他就是个中央空调。

    喜欢个屁,她怎么忘了,这烂人现在的人设是暖男,随便来个女的他都这样笑!

    *

    吃完午饭柿原一力要留她们在这边过节——汤市的一年一度的海祭庆典就在今天,晚上还有轮渡夜景和烟花大会。她怂恿森川结花打电话回老家,森川结花她外婆无可无不可,算是同意了。

    下午森川结花在花店打杂,花泽辉气则被柿原她丈夫——花店的男主人叫去街道办帮忙修游行花车。

    这哥们中饭都没回来吃,回来时身上白的蓝的一道道油漆,痛苦道:“我要控诉商业街居委会那几个老爷子,花车找哪家厂订做的,质量稀烂!晚上都要用了车架居然有问题,根本站不了人,还好有年轻小伙子帮忙,不然我和那几个骨质疏松的大爷根本没办法修……”

    柿原摸摸丈夫头,安慰道:“好啦好啦,来吃饭,中午给你留了些。”

    森川结花看他高高瘦瘦一个人微微倾下身给老婆摸头的样子,捏着包装纸移开视线——属实有点闪到她的狗眼了。

    柿原看他身后没人,问:“年轻小伙子呢,你不会把人丢居委会了吧?”

    “没有,庆典不是七点开始吗,我当时看时间都快六点了,就问辉气要不要先回来一趟再去……”他洗了手接过柿原怀里的女儿,冲森川结花道:“他说要买点东西,在广场那边等结花过去一起走。”

    柿原又开始笑:“哦~原来是这样……”

    球球你放过我。森川结花努力拉回这位姐姐歪到八百里的想法:“姐姐姐夫你们不去吗?”

    “不了。”抱着娃的花店男主人笑着说:“庆典人多又嘈杂,怕吵着小铃铛,再说烟花这边也看得到。”

    柿原接着对单身狗一个暴击:“我跟你姐夫年年都看,也不差今年这一次嘛。”

    ……

    森川结花磨蹭到七点才慢慢吞吞挪出了门,跟花泽辉气一起逛庆典本来没什么,但被柿原一打趣就好像她俩是在约会似的。

    柿原还对她身上的短袖评头论足,表示节日你穿成这样着实有点过分——哪里是过分,明明她就是想把商业街发的文化衫塞给她。

    森川结花坚决抵制那两件印了汤市赛高的浮世绘海浪羽织,但还是难逃魔手,一出商业街就把身上的羽织脱了搭在胳膊上,然后听到一阵鼓声。

    庆典刚刚开始,游行的花车队伍正经过长街,其上穿着传统服饰的女孩往下撒着彩色船帆折纸,下面的行人纷纷伸手去接——极少一部分折纸里包着五元硬币,“五元”通“结缘”,意在讨一个有缘的彩头。

    一群小孩呼啦啦地跟着花车跑,用衣服包成兜去接彩纸,笑笑闹闹的声音伴着鼓点在街道上回荡。

    森川结花被这氛围带着也不禁伸手去接,手心刚抓着一片彩纸,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叫自己,她扭头看去——

    金发少年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背后是屋檐下五彩的小灯笼的朦胧光影。一眼看过去,整个人熠熠生辉,在来往的人群里有如盛夏奇幻的梦境。

    “结花。”花泽辉气笑着冲她招手:“你在这儿,终于找到你了。”

    她捏着蓝色的小折纸,手里硬邦邦的,拆开一看——一枚铜黄色五円硬币静静躺在手心里。

    她像被狗尾巴草戳了下,掌心那块皮肤麻麻痒痒,忙合上把手藏到背后。

    她忽然有点没道理的心慌,紧张道:“柿原姐让我给你带文化衫……诺,给你。”她把胳膊上另一件羽织递过去。

    “正好,我也有东西给你。”花泽辉气从提着的纸袋里拿出一条贝壳手串:“上午看店的时候看到好多女孩手上都有这个,大概是节日的特色。”

    “给你。”他轻轻伸手过来,蓝色眼睛里尽是温柔的笑意,像一泓波光潋滟的海。

    森川结花把洁白的小贝壳手串套在手腕上,几乎溃不成军,她红着耳朵小声说:“我会把钱转你的。”

    所以是她买的,而不是送她的礼物,如果这是礼物——这意义在浪漫的夏夜过于旖旎,她鸵鸟般地想,花泽辉气只是情商高,绝对……绝对没有那种意思。

    他笑了笑,转身向前走:“你没吃晚饭吧,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我要吃关东煮。”她把那枚硬币塞进小钱包,捏着小青蛙钱包大声道:“但我自己买。”

    ……

    森川结花一买起东西就停不下来,看这个觉得可爱,看那个也觉得好看,她没逛过几次庆典,小时候在费城过暑假,后来父母出事她就对这种热闹的活动避而远之。

    花泽辉气帮她拿她打枪赢来的玩偶,森川结花买了支苹果糖,一口咬下去火红的糖衣包裹着脆甜的果肉,甜得她缩起肩膀,火速把这支糖转交到身后的男孩手里:“呜啊,我不该因为颜值买它的。”

    花泽辉气说:“所以你就把不要的丢给我?”

    “没说不要。”她灵活钻过拥挤的人群,抱着套圈套中的小存钱罐霸道地说:“我买的就是我的,你想吃自己买。”看见前面的人越来越多,疑惑道:“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等会儿有游船夜景表演,所以大家都到观景台来了。”花泽辉气抱着半人高的小熊娃娃艰难地跟在她身后。

    “可这么多人,后面的根本看不到啊?”

    “看不到游船还有烟花嘛,多半图个热闹。”花泽辉气眼睛映着路边的灯光,亮得摄人心魄,他牵住她手腕:“你想看吗,我知道有个别人到不了的好地方……”

    森川结花愣了下:“啊?”

    花泽辉气拉着她转身就跑:“带你看烟花。”

    她被扯得向前趔趄了一下,跌跌撞撞跟着少年的步伐,粉色的发梢在潮湿的海风中飞扬——人们都朝临海的观景台涌去,只有她们逆流而上,奔向灯火辉煌的长街。

    “别……别人……一定……一定觉得……我俩是傻逼。”她断断续续地说,但奔跑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心情变得特别轻快,好像童年往蔚蓝天空扔出的那架纸飞机,她那时候坚信它会如火箭发射一般升空飞往辽阔的宇宙。

    “是吗。”花泽辉气头也不回地说。

    她腹诽道要是自己看到街上有两个逆着人流跑的,一定觉得他们有病,但嘴角该死的根本压不下去,仰着头在夜风中咯咯地笑出声。花泽辉气也笑起来。

    好嘛,这下更有病了。

    她看着前方少年的背影,大步向前奔去,如临海的风一样轻盈掠过人间。

    但有病的人都很自由。

    *

    她就知道——事实上森川结花过去的经验早就告诉过她,花泽辉气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正义纯良。

    所以等她到滨海广场中心那座灯塔雕塑底下时,几乎立刻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火速拿出魔杖给她俩施了屏蔽咒,然后花泽辉气带着她向灯塔顶部飞去,那上面宽阔而平缓,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她把羽织垫屁股底下,望着不远处的海港和观景台:“这里视野开阔多了。”

    花泽辉气用超能力把手里七七八八的东西托起来,盘腿坐在她旁边,指着海面上一团橘色的光芒:“看,游船出来了。”

    她极目眺望,蓝黑色海面漂来几道橘黄色的灯火,夏夜繁星似水,天空与海面揉作一起,使得那游船不像从海面上开过来,而是从另一个世界随浪而来——宛如千与千寻中彼岸的夜船。

    观景台那边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童声:“妈妈快看!”

    一道烟火伴着孩子清脆的声音升起,咻地划破夜空,在空中绽出一朵蓬勃绚烂的花,噼里啪啦的声响才稍晚一步经过夏夜膨胀湿润的风落到人间。

    然后整个世界像是活了过来,一串串流光射向夜空,漫天烟花隆隆作响,天空与海面共同倒映着这一瞬的繁华盛大。

    那璀璨的光也映在森川结花眼底,她想起很小的时候被爸爸抱在怀里,和妈妈一起看游乐园的烟花升空,那烟火没有今夜这么多,这么漂亮,也同样动人心魄。

    她眼前一片模糊,视线里彩色的烟花化为一个个光团,酸楚地抽了抽鼻子,如今她还是会做噩梦,偶尔也梦到父母,梦里阳光那么耀眼,她醒来都会被晃出满脸泪花。

    可她在努力向前走了。森川结花紧紧握住魔杖几乎心碎地想——她在试着接受失去这个事实。

    “吃糖吗?”花泽突然道,他递过来一支红红的苹果糖:“很甜的。”

    森川结花抬着下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哑声说:“不、不要了。”

    她倔强地看向少年的眼睛:“这是风吹的,我没有哭鼻子。”

    “嗯,风吹的。”花泽辉气坐近了一点,把自己的羽织披在她肩头:“不要感冒了。”

    那件薄薄的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少年清冽的气息顿时包围了她,森川结花耳朵尖立马开始发烧,忍着眼泪把脸埋进胳膊里,她偷偷瞥向他——

    花泽辉气同样看着她。

    那一刻她想起田野里金黄的麦浪,夜空中柔软的星河,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在风中开花结果——因为这个男孩看着她,青涩而温和地笑了笑。

    此刻森川结花还不知道不远的未来,自己将迎来一段堪称残酷的艰难岁月,并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现在她只是和这个有着蓝色眼眸的男孩子肩挨着肩坐在烟火烂漫的夜空下,只觉得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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