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叫到了办公室,现在的场面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审判会场,学校公布栏上有职务的老师基本都在场。

    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最多的就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不是有精神病?

    “赵海说他喜欢我,所以他跟踪我,去我家门口砸门骚扰我,和一群人把我拦在路上威胁我打我,偷拍我的照片传到网上,所有这些是我这样做的理由”。

    他们又说有问题为什么不可以找老师,找家长,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对面这些正襟危坐的几个老师,都用或多或少鄙夷,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两个月前赵海他们把隔壁班的男生打到耳膜穿孔都没有被退学?连他们在厕所抽烟和打架早退你们都制止不了,你们怎么帮我?”。

    他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给我了一个停课三天的处罚。

    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有辆车在我旁边停住了,是教导主任,他刚刚也在场。

    教导主任坚持要送我回家,我退拒不过还是上了车,那是一辆有点旧的帕萨特,还有点淡淡的烟味。

    他问了我家的地址后就不说话了,我也不太想开口,我们就那样沉默了一路。

    在巷子口下车的时候,他提醒我三天后去上课前先去一趟他办公室。

    最终那天我口袋里的那把刀都没有派上用常,在赵女士下班回来前它又回到了那把刀架上。

    为了防止赵女士知道这件事,后面的三天我都按正常上学日的时间出门,目的地基本只有三个地方,花鸟市场,海鲜市场和菜市场,主要是我觉得这三个地方应该很难碰见熟人。

    三天很快就过去,上学那天我没有再动厨房里的刀,只是放了一把美工刀在书包里。

    教导主任告诉我,决定把我调到他担任班主任的六班,他向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让我规规矩矩的当好一名学生。

    在那之后,我遇到了方添,一个脑子缺了根筋的小混混,我们俩家住得很近,他几乎每天都主动跟在我后面回家。一开始还有点别扭,后来他教会了我玩xx炫舞,经常让我帮他打pk,最后一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是朋友。

    一个人的时候偶尔回想往事,发现总是有很倒霉的事情降临在我头上,总会有些很坏的人会莫名欺负我,逼我不得不做出反击,又总有人会对我伸出援手,让我始终没有踏出坠入地狱的那步。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是幸运还是不幸,好像不管用哪个形容词都有些牵强。

    何喆以前会批评我总是凭感觉做事,我没有告诉他,每件事情关键的节点上,我似乎总能在冥冥中感知到一丝指引,我不知道这份指引从何而来,是否偶然,究竟会把我引向一条怎么样的道路,但是我能肯定的是它的确存在。

    等从记忆回到现实,地铁刚好到站。

    北方冬天太阳落下的很早,等我们一行人吃完饭回到学校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瑞文提出要送我回宿舍。

    “那你下周还跟我们一起去吗?艾琪”,瑞文双手插着兜,偏着脑袋看着我,理工大的路灯亮度很够,把他的眼睛映得比我邻居家养的布偶猫眼睛都要蓝。

    “会的,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毕业前我都可以”

    “真好”,瑞文嘴角咧开的弧度扩大了,显得十分愉快。我开始觉得应该换一种生物来比喻他了,他现在更像一只大型金毛犬。

    我们走进了北理工的小花园,这里有一条通往我宿舍的小径,花园的中心是一个很有童话感的拱亭,通往中心的小树上挂满了灯带。

    通常是我一个人做完实验后,会快速穿过这片小花园回去,今天有瑞文在,我把步子放得慢了一点。

    “你知道吗艾琪,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我看见了你的灵魂.....很悲伤”,瑞文边说边坐在了亭子前的台阶上。

    “是吗,可能因为我刚分手”,其实我觉得他在鬼扯,可能是没话找话说。

    “不,不是那样的,一个人的灵魂应该是生下来就决定好的”,瑞文怕我理解不了,站了起来,用手给我比划了一个摇篮里的婴儿。

    “这样嘛,那像我这样的,岂不是太可怜了”,我开玩笑似地反问瑞文。

    瑞文朝我微微一笑,“你没关系的,当我看见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会度过所有难题的”。

    此刻的瑞文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真实,一圈淡淡的光晕包裹在他周围,我不知怎的已经有点相信了瑞文说这些无厘头的话,下意识地认为应该问个认真点的问题,

    “那么瑞文,能请你告诉我,我最终会获得幸福吗?”

    本以为他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结果瑞文很肯定的告诉我,

    “会的,当你找到你的锚点,幸福就会到来”。

    那天晚上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瑞文最后那句话。

    在此后的两年时间里,我一直在尝试探索,究竟什么才是瑞文所说的“锚点”,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周三那天我出门的时候太阳还很大,等到中午走出实验室,气温骤降了很多,天空乌云密布,回宿舍的一路上风都刮得很凄厉。

    突然想到那个女孩子,现在还没有放寒假,她应该正在学校上课,早上出门的时候,会有谁提醒她记得带伞吗?

    下午又做实验做到两点,但是关于那个叫罗比的小女孩一直盘旋在我脑子里,我还是决定去一趟,就当是放风了。

    辗转地铁公交到达那所星光中学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天上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门口已经站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家长。

    在来的路上,路过一家连锁超市,本来想随便买点零食,结果一不小心就拿多了,导致现在我一手撑着伞,一手还要艰难地提着两个大塑料袋。

    差不多到了五点二十,陆陆续续开始有学生走出校门了,我看着熙熙攘攘的学生和家长,有点害怕会认不出罗比,毕竟我只见过她一次,所以只能挤到人群的最前面,目不转睛地观察每个走出来的女孩。

    看来我还算幸运,没有白跑一趟,远远就看见一个女孩往校门口这边跑来了,她还穿着上次那件黄色毛呢外套,我怕她看不到我,大声地朝她叫喊,

    “罗比——,罗比——”。

    她看见我了,似乎有些诧异,放慢了脚步朝我这边走过来,我赶紧把另一把伞递过去。

    “我今天去车站那边接朋友了,正好路过这边,看要下雨了,就过来了”

    “谢谢你,姐姐”

    “正好我不急着回去,走吧,我送你回家。”我看出罗比有点别扭和不情愿,把东西都匀到撑伞的那只手上,用另一只手轻搂着她的肩膀往前推。

    “快走,快走,东西怪沉的。”

    罗比还是妥协了,在前面带路,我默默地跟在这个女孩后面,穿过一条条泥泞的街道,走了大概有十来分钟,来到了一个从从外表看应该是还建房的社区,我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刚刚路过的那些城中村,不然她一个女孩子独居在那种地方,真的会让我有点不安心。

    罗比家那栋楼离小区门很近,到了楼下,我不打算上去了。

    “你有手机吗,罗比”,女孩拿出她的小灵通给我看,我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让她有事情随时都可以找我,把两袋东西塞给她后我就离开了。

    后面的几个礼拜,我周末会跟着瑞文他们一起去给学生们周末补考,有时候会去罗比她们班,大部分时候去别的班级,去的时候我会给她带一两本书,或者一块蛋糕,在放学后送她回家的路上,我们开始不再相顾无言,渐渐的有了共同话题。

    她告诉我李博文其实是她的好朋友,之前上课只是闹着玩儿,他是个脑子不太聪明的男生,我说好巧,我也有个这样的朋友。

    某天罗比突然邀请我上楼,那是间装修很简约的五十平米左右的房子,是罗比妈妈留给她的。

    罗比给我展示了很多她的收藏,各式各样的昆虫和树叶标本,有些是她用塑封膜自己做的,有些是以前她跟她妈妈一起去博物馆的时候买的。

    在那里我看到了罗比妈妈的照片,放在客厅的电视柜子上,是个头发很黑很长,涂着鲜红色口红的女人,她和怀里抱着的估计只有五六岁的罗比都笑得很开心。

    我想她一定深爱着罗比,因为进门旁的墙上贴满了罗比从幼儿园到初一的各种奖状。

    晚上罗比带我去了她平时吃饭的社区食堂,这里的阿姨基本都认识她,罗比很自在地跟这些阿姨介绍起了我,还告诉这些阿姨我明年就要去南国国立读博士了,我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搞得我有点哭笑不得。

    吃完饭我们一起绕着小区转圈,今天的黄昏的天空是粉色的。

    我问罗比,平常一个人在家会觉得寂寞吗,罗比告诉我,她妈妈跟她说过,死亡不是永别,就算□□消亡了,也还有灵魂存在,虽然触摸不到,但是她的灵魂会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女儿。

    本来我从罗比身上看到了一点从前自己的影子,但是我发现就好像真的像瑞文说的那样,每个人灵魂的形状是生下来就决定好了的,即便是有类似的成长经历,罗比也是跟我完全不一样的女孩。

    她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比我的更加痛苦,但是我也敢肯定像她这样又坚定又勇敢的孩子,一定会走向幸福的。

    那年寒假,因为何喆的原因,我没有回仙城过年,我害怕回去之后在路上遇到何喆,又害怕遇不到何喆。

    在跟罗比的舅舅和社区打过招呼之后,我带上了罗比和赵女士,一起去了云南度过这个温暖的冬天,在那里的博物馆里,我们见到了许多长相怪异的小虫子。

    开学之后我和瑞文见了一面,他告诉我他要去贵州了,这几个月时间他要去贵州的山区做一些专访,我祝他好运。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快的我好像没有什么时间去想何喆了,我的论文被抽中送审,所以导师对我要求很严格,在不做实验不写论文的时候我就会带着罗比出去走走,现在罗比偶尔也会坐地铁来我学校找我。

    后来我还预约了华大,带罗比进去逛了一圈,跟其他千千万万的家长一样,给罗比在大门口拍了张照。

    毕业后,在飞往南国之前,我还是回了趟仙城,美名其约说是要收拾行李,但我知道我是还有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明明说好了要恨他,可是还是做不到知行合一。

    在何喆家前的路口徘徊了几天,偶尔会在晚上看见他房间的灯光亮起,我会暂停将恨他的事业暂停几秒,想象他其实此刻跟我有一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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