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我又迟到了,还好是语文早读,苏老头戴着副老花镜,坐在讲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从后门弓着腰快速溜进了座位,何喆还是老样子,在看他自己的书,陈泽在立着的课本后昏昏欲睡。

    我把手伸到抽屉里想摸索语文课本,突然摸到个不应该出现的硬壳,拿出来一看,是个印了串英文单词的白色盒子,还没打开,蛋糕的那股香甜已经从缝隙里溢了出来。

    我的心停滞了一秒钟,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剧烈跳动起来。我转头去看何喆,他头也没抬,“下课再吃。”我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下课后我跑到高二叫来了杨笛,因为何喆说他早上不吃甜食,于是我们三个人在大课间飞速瓜分完了六寸的草莓慕斯。

    上课铃再响起的时候,偷瞄着何喆的侧脸,此时此刻,我想这所学校很难找到一个比我更加快乐的人了吧!这份愉悦的气息在我身上持续了很久,或许是我认为何喆已经把我视作朋友了,至少来说,是他会在意的人吧。

    转眼间暑假就到了,这次期末考试成绩有所进步,但也只是堪堪摆脱了倒数的命运。

    赵女士的某位朋友有天来家里做客,发现我竟然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大感痛心,苦口婆心地敦促我,“这样宝贵的时间,怎么不去学习?”

    赵女士平时工作忙,没有太多时间关注我的学习,同时她也抱有一种侥幸心理,棉中出了这么多华大清大,在这种风水宝地读书,她女儿应该多少也能沾染到几分气运。

    结果下午跟那位阿姨一聊,才知道原来上了华大的那几位学长学姐也是各种补习班的常客,有些富裕的家庭,还不惜高价请到京市的名师来单独辅导!

    赵女士一时间颇有些痛心疾首,后悔自己对这些事太不上心,居然这么晚才知道,等把客人送出门,当即拉上脑袋还在发昏的我打上车直奔补习班交钱报名。

    我本意是万分拒绝的,赵女士威胁我,如果不去的话,假期就一分钱零花钱都拿不到。迫于强权,整个暑假我都只能老老实实的花费一整天的时间上所谓的全学科基础提高课。

    补课班开在一家城市便捷酒店的顶楼,第一天我就发现从窗户可以看见何喆他家,一棵棵高大林木簇拥下的那座园子,有些事物离得远了反而看得更清晰,他家占地比我上次去看到的还要大。

    从上往下看去,不知道的肯定会误以为那是一座不对外开放的小公园。离那几百米就是仙城市政府大楼,几年前搬来仙城的时候,赵女士带我去办理过户籍迁移,还有些应该是去年翻新过的单位家属楼,外观统一是贴的灰白色的砖,每次路过我都要评价真是难看。

    之后每天上课我都早到几分钟,抢到窗边的位置,无聊的时候就远眺着那片灰色的砖瓦屋顶发呆。

    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发消息问何喆他在干嘛,但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线,偶尔过几个小时才会回复我几个字,例如“在吃饭”、“准备睡觉了”、“看书”、“上课”。何喆的生活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聊,但我还是乐此不疲地给他发消息。

    有时候下午下了课,我会特意绕一小段路,沿着何喆家门口那条路走回家,或许是因为这条路上种满了梧桐树,在夏天可以帮忙遮挡热量惊人的夕晒,也或许是我总是怀着微小的期盼,期盼能正好遇见出门或者回家的何喆,跟他打一声招呼,说一句“好巧”。

    可惜地球上的发生事情总是不如人愿的多,整个暑假我一次也没有跟何喆打过照面。

    有时候我会思考,两个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的人能偶然遇见的概率要如何用数学公式来表达,可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不知道何喆听到我的想法会不会发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假期并不一定是愉快的,但总是短暂的,很快我们又要回到那间教室了。

    高二开学那天,当我满心期待地提前到达教室,发现老地方还空着,可何喆已经坐到前排靠走廊的座位上去了,他旁边的位置还空着,如果我想的话大可以一屁股坐过去。

    可这时我却徒生出些被抛弃的愤慨来,于是很果断地坐回后排老位置。小四眼魏浩坐在了何喆旁边,我和姗姗来迟的陈泽当了同桌。

    八月底的太阳还是太火辣,早晨操场上也不再看见何喆跑步的身影,但他似乎看起来还是那样健壮,可能是背着我偷偷在别的地方锻炼了。

    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两周,我和他连招呼都未曾打过,也没有刻意避开,就是没有对话的时机。

    暑假过后班里多了对小情侣,男生坐在中间第二排,女孩坐在他后面三排的位置。

    每次老师念到女生的名字时,男生会比所有人都先回过头来看她,这个时候大家会心照不宣地开始起哄。任课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会用力地用那把笨重的三角尺敲击讲桌让大家安静。

    可是当我被点名时,何喆好像一点回头看的意思都没有,或许这是件很无聊的小事,说明不了什么,他不在意,我的确也不该放在心上。

    下课后,我闷闷不乐地问旁边在抄作业的陈泽,“为什么每天都能见到一个人,但总觉得离他好遥远?”

    陈泽闻言停下手中写的飞快的笔,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思考了两秒钟,装模做样地带上他的平光眼镜,才慢条斯理地发言,

    “同桌,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小心思,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待小生掐指一算,”只见陈泽紧皱着眉头用右手几根手指滑稽地捏成个鸡爪子样,

    “有了!你这是到了求偶期了啊!王艾琪”。

    被陈泽这么一说,我肉麻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顿感后悔咨询他这种问题,没等我跳起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陈泽又兴奋地提出热心建议,

    “这种事你算是找对人了,来来来,你提供一下你和对方的生辰八字,我来帮你们合一卦,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可能,”说完就要拿出他最近正在研究的那本紫薇斗数开始测算。

    我赶紧谢绝了他不靠谱的好意,陈泽暑假看多了道术小说,什么《霸道道士爱上我》、《爱的算卦》、《帅气天师爱抓鬼》,逢人就推荐。

    并且现在的他已经不满足于只是从书本上“学习”理论知识,陈泽说革命前辈曰过,实践才能出真理,所以这几天痴迷于推算各种事情,例如下节课的老师是左腿还是右腿先迈进教室,或者今天英语老师穿的是长裙还是短裙,凭他的那些三脚猫功夫,结果可想而知,从来就没有准过。

    最近我很惆怅,心情也有些低落,恰巧方添也去外省读书了,他去年在五中复读了一年,今年还是没考上高中,被父母送去隔壁省的职高去学汽修了。

    今天可能是快要下雨了,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地的气息,持续高温了两个多月的大地上好不容易才刮起些了凉爽的风,教室的窗户都被大剌剌地敞开着,本来吵闹的教室在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后渐渐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只留下被风吹来吹去的纸张翻动声。

    走廊上传来愈来愈响的钥匙碰撞声,这节是班主任老魏的,他少有地从前门走进了教室,把手里拿的那叠厚厚的卷子散发给前排的几个人让他们发下去,应该是周考的物理试卷。

    我并不在意,注意力集中在背下节语文课要检查的古诗,突然一只手擦着我的脸把卷子拍在桌面上。

    我抬起头,才发现是何喆,他一只手还捧着未发完的卷子,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扣起来的指节点了点卷子上的姓名栏,居然是空白的,“下次记得写名字,”

    我木讷地回答了个哦。拿过试卷后,翻看了后面的计算题才确认这的确是我的。这次周考我考得不差,不得不承认价格不菲的提高班确实发挥了一定作用。

    但何喆怎么知道这就是我的试卷?

    卷面上发现除了字迹没有别的辨认特征,连我只看选择题都没办法第一眼认出来,难道说何喆连我的字迹都认得?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找旁边的陈泽和前排的“玉峰吹雪”借来试卷对比,仔细盯着瞧了半天,我们三个人的字迹潦草得平分千秋,也都几乎找不出什么可取之处。这样看来,我的字迹也不是那么好辨认的。

    周考没写名字的看来不只我一个,但这么幸运的估计只有我了,剩下的几张无名氏试卷被交到了老魏手里,上台去认领的人都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我在台下暗暗地感到庆幸。

    何喆回家很少背书包,经常是单拎一本书。

    他做事效率很高,之前同桌的时候我就见证过,他每天早上都会用便签列个计划,一般放学前都能完成,和我这种拖延症晚期截然不同。

    晚自习下课前十分钟我就收拾好了书包,等何喆一出教室门我就赶紧跟上。

    何喆今天也什么都没背,“嘿,朋友。”我从身后故作随意地拍了下他的背,向前迈了一步和他并肩。

    何喆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前方,但放慢了那双大长腿向前迈的频率,“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说话还是那样一板一眼。

    从我的角度只能仰视何喆的侧脸,“今天下午,你怎么就看出那张没写名字的试卷是我的呢?”我怀着忐忑提出问题,心底期待着某种答案。

    何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了一下,“你看看你的右手呢,”我好奇地摊开右手掌观察,当然是什么也没发现。

    “侧边,”我把手掌侧过来一看,是一片被墨迹染黑了的皮肤。

    “啊!”我发出感叹,“原来是这样。”我一直用的是赵女士从单位拿回来的白雪牌的笔,出液快,手感顺滑,唯一的缺点就是墨迹干得慢。

    何喆似乎对此了如指掌,“换个牌子的笔吧,不要用直液式的,或者,写字的时候手不要挨太近,墨迹晕开了有时候看不清。”

    边说边走已经快到校门口了,绵中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电费,校园里路灯稀稀疏疏的,还并不全亮着,好在今晚是满月,灯光加上月亮洒下的余晖使得夜晚也并不昏暗,反倒透露出一种皎洁。

    下午就该下的雨到晚上也没落下,只剩微凉的风不时袭来一阵,从何喆那边刮向我,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用手把它们拨到耳后固定住,突然注意到何喆在看我,他眼睛可能反射了一部分月亮的光辉,显得亮晶晶的,但很快他又很自然地把目光望向了远处,我们在校门口道别。

    难道何喆是什么妖怪吗?我问自己,才跟他说了几句话,整个八月来的失意一下就消失不见,整个胸腔充满了希望、勇气,还有信心这些好东西。

    我一口气跑回了家,刚迈进单元楼,天空似乎终于承载不了那些挤满了水汽的云的重量,所有的雨都经由某道漏了的缺口倾泻下来,用极重的力度砸在地面上。

    晚上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回想了一遍跟何喆相遇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发现只要是跟他有关联的就记得特别清楚。

    这时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我知道这次我真的栽了,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发出哀叫,“完蛋了!完蛋了!该死的何喆!该死的何喆!”

    赵女士听到动静过来敲我的门,叮嘱我早点休息,我这才安静下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想,我似乎确实是喜欢上何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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