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与早晨一样空无一人。薛艺嘉在床边坐下，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周云何：看你微信名是Rain，喜欢雨天？
薛艺嘉：嗯。
周云何：喜欢赏雨？
薛艺嘉：嗯。
周云何：还是个宅女啊。
薛艺嘉没有反驳，只有她自己明白，喜欢雨天，因为一个人。不过那是她心底的秘密，誓死不提。
结束了话题，她正想去洗漱，手机却又开始狂吠，这次是妈妈的电话。
“喂，嘉嘉。”妈妈温吞的声音。
“妈，怎么忽然打电话给我啊。”
“第一天怎么样？”
“挺好的，校园很美，食堂里的饭也好吃。”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靠在了床柱边。
“学校环境还适应吗？功课难不难？你中考没考好，看看高考使了多大劲才去的南城大学，可要珍惜。”
“妈，我现在是军训，还没正式开学呢。”她苦涩地道，就听对面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就是自言自语。
“妈。”她打断了那连绵不绝的声音，“您别担心我，功课我自己有把握。您早点睡吧，不然头疼又发作了……”
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可妈妈还是问长问短，直到那边传来开门声，爸爸回家了，母女二人的对话才告一段落。
“认真学习，能去大城市不容易，长些见识。你妈我就是原先没有条件，考上了好大学但是你外婆他们没钱供……”
同样的故事妈妈讲了不下一千次。结尾，薛艺嘉只是匆匆说：“知道啦，我会的。”
挂了电话，她长出一口气。
父母都是一辈子被困在小城市里的人，忙碌之余的关心就是那一两句唠叨的话，就算她耳朵听到起茧子了，也极少埋怨一句。
收拾好床铺，薛艺嘉抱着一个装满用具的小盆到厕所洗漱，走廊两侧挂了校园里的照片。她停下脚步挨个看，里面的人笑容灿烂，沐浴着阳光。
她毕业后也会有幸上墙吗，到时候她身边会围着哪群人？
一路顺着走廊到了洗手间，她遇见了几名不认识的女生，听她们在兴趣高涨地聊八卦。
“要不要试着接触接触？”一人笑道，边说话边细致地用毛巾擦脸。
“周云何吗？我可驾驭不了，不过他今天上午还帮我搬箱子来着，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真的啊！”
“别激动别激动，他帮了好几个人哈哈——”
“之前我就听说他有个什么外号，反正说他玩得挺花，估计也是家底丰厚有底气。”
“他…嗯我觉得也是。不过今天跟他一起的另外一个男生，好像是叫林辰，感觉又不太一样，有些高冷。我…嘿嘿，有一点心动。”
“哦哦哦，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还是分人，其实我更偏向周云何一点啦……”
薛艺嘉不吃惊，以周云何的性子来说，即便少年明天名扬全校也不足为奇。
学校里的水透心凉，她洗脸时手都被冻红了，凉得麻木。陆续又有女生进来，她们各自拎了一个小筐，里面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薛艺嘉透过镜子偷偷瞄了一眼，奇怪地看着高矮不一的瓶子，直到被旁边的女生瞥了下，她才抱歉地垂眸。
从卫生间返回宿舍，乔麦已经回来了，正躺在她对面的床铺上，袜子卷下去一半，抱着手机打电话。
“嗨！”看见她，乔麦一个激灵坐起身。
她笑了下，就听乔麦冲着电话里解释：“是我室友，安啦。我们女生宿舍一般不会有男同志，你不要多想好不好。”
在跟男友打电话啊。
薛艺嘉识趣地走到桌子前，从包里掏出耳机堵住了耳朵，播放周杰伦的那首《心雨》。
手机震动了一下。
周云何传来了一张课表，点开查看，他们有三节课相同。盯着那张图片，她记起宿舍门口周云何最后的话，越想越发觉历史在重叠。
——是上天跟她开的玩笑，笑她的思念多么幼稚。
同样发去自己的课表后，薛艺嘉关上手机，把日历摆在了桌上。几个日期被画了红圈，她痴痴地望着其中一个日子，目光有些迷离。
黄灿灿的雨伞下，那人的笑容灿烂，让她痴迷了好几个雨季。她便那样呆愣愣地坐着，久到乔麦打完了电话从床上下来叫她。
“薛艺嘉！”乔麦拍她的肩膀。
“嗯。”她匆匆摘下耳机。
“没事吧？”乔麦朝那日历看了眼，“这些画圈的都是什么？”
“重要的日期。”她含糊地答。
“没想到你很重情啊。”乔麦说完就用手把日历翻篇，指了指，“把我的生日也记上吧。”
“喔…好。”
与薛艺嘉又说了些话，乔麦一个人跑去洗漱了。趁着这个空隙，她关上台灯，爬上了二层的床。屋里的大灯她贴心地没关，怕室友们还要用。
打开手机定闹钟时，周云何又发来了一条信息。她没敢细看内容，就把手机熄屏丢在了一边。
若真的是上天开的玩笑，她装傻充愣到最后，是否可以避免重蹈覆辙？
大灯刺眼，走廊里依稀传来喧闹声。薛艺嘉把头蒙进被子里，身体重重地往下沉。
乔麦回来了，带着她素未谋面的两位室友。
“薛艺嘉？”乔麦叫她。
“……”本想好好与几人见面，可她疲惫不堪，装作睡熟的模样没有搭声。
“睡着了吧。”一个陌生甜美的声音响起。
“今天太累了，把大灯关了吧。”乔麦道。
眼前的光亮变作昏暗，她忽然感动。明天吧，明天早上再与她们相见。
——
下面一周的军训内容大同小异，薛艺嘉也与另两位室友见了面。
见面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提议让她们宿舍改名叫“美少女战士”。不是阿谀奉承，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室友们都很好看，每个都是花季少女，还美得与众不同。
乔麦俏皮飒爽，满满的中性风，名叫程可的女生长得像个洋娃娃，还有位高高瘦瘦的叫李依，有种清冷美人的气质。
四个女生正式见面的那个早上，乔麦坐在床沿，两条腿不住地前后摇晃，扫量几人说：“以后有什么事情我罩着你们！”
“谢谢麦子。”程可把卷发棒放到了一边，“薛艺嘉，要抹防晒霜吗？我们都抹完了，等你准备好后咱们一起走。”
“谢谢。”她接过程可硬塞来的瓶子。
“别跟我们客气。”乔麦转过身对程可说，“她好白啊，我都羡慕死了。这个暑假我也没去海滩啊，真是邪门了。”
“没那么夸张吧。”程可侃道，“而且人如其名，你叫乔麦，所以有荞麦色皮肤呗。”
“靠！那我明天就改名乔白雪。”
她们二人笑了半天，李依始终没有参与，静静坐在旁边，侧脸被外面的光照得惨白。
薛艺嘉把防晒霜的盖子扣了回去，抬头看了眼李依。
对面的女孩眉眼清淡，让薛艺嘉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疏离。李依没有回应她的注视，始终孤零零地凝坐着。
“走吧。”贫嘴之后，乔麦站了起来。薛艺嘉归还了防晒霜，四个女生便出了门。
晨光熹微，九月的风总是四处闲逛，吹落了青叶，吹得少女们的发丝乱成丝绸。
“再见！”分别时，乔麦朝李依和程可招手。
李依一言不发，露出微笑，与程可鲜活的笑容形成了反差。
看着那副不和谐的画面，薛艺嘉觉得李依不单单是高冷，还有一种神秘感，一种她不想靠近也不敢触碰的神秘感。
“愣什么神，走啦。”乔麦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早饭券是用一首军歌兑换的，唱好才能去食堂。不过薛艺嘉所在队伍的教官比较年轻，姓张，性格也宽厚，只让她们唱了一次就算通过，所以她们队是第一个解散的。
往食堂走时，薛艺嘉看见了周云何，又在被一位新的教官训斥。
少年背靠着墙，一手插兜，本来怏怏不乐的脸在看见薛艺嘉的瞬间重现笑意。
“你小子给我认真点！”高个子教官怒气冲冲地吼道，拿脚轻踢了下周云何小腿，“站好了！”
“跟朋友打个招呼。”周云何直起身子，一点没收敛。
“朋友？哪个朋友！”教官被激怒林，顺着他的目光往薛艺嘉的方向看。
薛艺嘉连忙低下头，但教官还是瞧见了她，高声把她叫了过去。“你认识他？”教官质问。
薛艺嘉瞄了眼周云何，站在少年面前为难地摇头。
“人家都说不认识你。”教官抱住双臂。
“薛艺嘉，落井下石啊。”周云何双眉一抬，愤愤地瞪着她。
她抱歉地抿唇，看少年强压怒火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正要解围，教官就道：“姑娘你走吧，我就是吓唬一下这小子。”
“哦，他又……怎么了啊？”薛艺嘉小心翼翼地问。
“他啊。”教官冷笑一声，两手插腰娓娓道来，“该写的检讨没写。迟到，然后凌晨和校外的人喝酒翘了练习，结果喝多的同学闹事被送到医院……”
一桩桩一件件，薛艺嘉不免吃惊。昨天和周云何分开的时候已经九点钟了，少年还有力气闹出这么多事？
“那…是。”她钝钝地附和。
“该罚是吧。”教官笑起来，完后继续怒不可遏地训斥周云何，“王教官让你写的检讨，今天必须写完！”
薛艺嘉站在原地几秒，见少年赌气黑着脸，也不好多言，只得匆匆离开。那个时候她想，南城大学名副其实，即便是周昱的儿子，犯了错也一样要受罚。
是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揭晓了原因——即便是外表光鲜的家庭，私底下的不堪也可以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又走了一段路，薛艺嘉看见了林辰，正在和一位老师策划活动方案，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林辰抬眸冲她笑了下，是个温柔的笑，她便以礼相还。
当天的太阳比第一天暴烈，早上补充的一点能量都在汗水中流失。临近中午时，操场一处突然出现了一阵纷乱，紧接着，薛艺嘉就看见有位女教官和几名学生，抬着担架在奔跑。
那女学生中暑晕倒了，她仔细瞧了瞧，正是李依。
“别乱看，注意力鸡（集）中嘿。”张教官在前面小声提醒她们。
众人又纷纷收起了目光，薛艺嘉却没回过神，于是被逮了个正着。张教官说话有点蹩脚的口音，还喜欢在句子最后加个“嘿”。
“雪一假（薛艺嘉），认真嘿！”然后张教官又补充一句，“你们shei（谁）要是不舒服就说，没四儿（没事）的话就认真训练嘿！”
面对教官严厉中包裹的宽容，大家都不忍再东张西望，一个个把腰板挺直了。
午休时，薛艺嘉快速吃了饭，因为放心不下，想去校医那里看一眼李依。她在操场走了大半圈都没找到乔麦和程可，为了不多耽搁时间，只好只身前往。
开学前她曾下载过一份南城大学的地图，把几条重要的路线背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医院的位置，离操场不远。
林荫路的两侧种满了高大挺秀的白杨，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作响。午后的时光惬意，但她的时间不富裕，来不及享受这样微醺的九月。
路上，她遇见了一些刚买完零食的同学，拎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其中有昨日车队里的梁秦。
她与他们擦身而过，几人投来目光，很快又没了踪影。
这是平常的事，人走走停停，有的停留久一些，但终究会离去。就像她青春里唯一的色彩来去匆匆，她飞蛾扑火般想要抓住唯一的火苗，最后却无疾而终，没有开始，也没有完结。
她假装镇定继续前进，心却被遗留在了身后好远的地方，葬于火海……
神游之际，医院的大门已经赫然挺立在身前。
门口鲜少的空无一人，薛艺嘉进去，迎面碰见了中午的女教官，询问一番找到了李依所在的房间。
病房的大门老旧，打开时“吱呀呀”作响。
苍白的床上，李依半靠着，阳光洒进来把她的脸照得惨白。风扇呜呜呜地怪叫，吹起她乌黑秀丽的头发，双眸里有孤傲的光芒，虽说极力隐藏着，却被薛艺嘉一览无余。
那一刻，薛艺嘉脑中只闪现了一句话——不食人间烟火。
李依朝门口看了一眼，眼中掠过惊讶的神色，即刻又恢复自然。
两名女生相视，薛艺嘉从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忧郁至极，让她感到一丝震撼。她往床边挪了几步，轻声问：“你好些吗？听说你中暑了。”
良久。
“好些了。”那是薛艺嘉初次听见李依说话，声音悦耳，像一汪叮当作响的清泉。
“那就好。”薛艺嘉笑了下，双眼打量着李依，这女孩浑身裹得紧紧的，没脱军训的外套，也不把袖子挽上去，怪不得会热到中暑，“不脱外衣吗？只穿里面的短袖也可以。”
李依摇头。
“……”
她们相顾无言。
认识新人的第二步：寻找话题。
薛艺嘉站了会儿，缓缓开口问：“你是南城本地人吗？”
李依再度摇头。
“北迎？”她有些期待。
不过，李依又一次摇头，仿佛只会这一个动作。
“那……你是什么系的？”
“数学。”
“好巧，我认识一个数学系的男生，要我给你他的联系方式吗？没准——”
“不用。”李依打断了她。
“那好吧。”
本以为话题要结束，可几秒钟后，李依又兀自开口：“是周云何吗？”
“嗯？”薛艺嘉愣了下，“啊……哦，那个数学系的男生？对啊，你要他的联系方式吗？”
李依好像在思考，也好像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不用。”那是最终的答案。
薛艺嘉点了点头，有些束手无策。她抬头看了眼时间：“你好些就行。我走了，再耽误会被教官罚。”
她走到门口，又蓦然回身，多此一举地问：“用我帮你请假吗？”
“不用。”李依还凝视着外面。
“那你好好休息吧。”薛艺嘉按下门把，身后骤然响起了三个字。
“谢谢你。”
她诧异地回头，李依仍然面冲窗外，柔光把眼里的沉郁抚平，像个被打入尘世的仙子，不断寻求着安宁。
“不客气。”她道。
关上那扇门，心里莫名沉甸甸的。
藏有秘密的人总会散发出不同的气质，她有一个藏在心底的秘密，那李依的秘密又是什么？
周云何：看你微信名是Rain，喜欢雨天？
薛艺嘉：嗯。
周云何：喜欢赏雨？
薛艺嘉：嗯。
周云何：还是个宅女啊。
薛艺嘉没有反驳，只有她自己明白，喜欢雨天，因为一个人。不过那是她心底的秘密，誓死不提。
结束了话题，她正想去洗漱，手机却又开始狂吠，这次是妈妈的电话。
“喂，嘉嘉。”妈妈温吞的声音。
“妈，怎么忽然打电话给我啊。”
“第一天怎么样？”
“挺好的，校园很美，食堂里的饭也好吃。”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靠在了床柱边。
“学校环境还适应吗？功课难不难？你中考没考好，看看高考使了多大劲才去的南城大学，可要珍惜。”
“妈，我现在是军训，还没正式开学呢。”她苦涩地道，就听对面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就是自言自语。
“妈。”她打断了那连绵不绝的声音，“您别担心我，功课我自己有把握。您早点睡吧，不然头疼又发作了……”
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可妈妈还是问长问短，直到那边传来开门声，爸爸回家了，母女二人的对话才告一段落。
“认真学习，能去大城市不容易，长些见识。你妈我就是原先没有条件，考上了好大学但是你外婆他们没钱供……”
同样的故事妈妈讲了不下一千次。结尾，薛艺嘉只是匆匆说：“知道啦，我会的。”
挂了电话，她长出一口气。
父母都是一辈子被困在小城市里的人，忙碌之余的关心就是那一两句唠叨的话，就算她耳朵听到起茧子了，也极少埋怨一句。
收拾好床铺，薛艺嘉抱着一个装满用具的小盆到厕所洗漱，走廊两侧挂了校园里的照片。她停下脚步挨个看，里面的人笑容灿烂，沐浴着阳光。
她毕业后也会有幸上墙吗，到时候她身边会围着哪群人？
一路顺着走廊到了洗手间，她遇见了几名不认识的女生，听她们在兴趣高涨地聊八卦。
“要不要试着接触接触？”一人笑道，边说话边细致地用毛巾擦脸。
“周云何吗？我可驾驭不了，不过他今天上午还帮我搬箱子来着，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真的啊！”
“别激动别激动，他帮了好几个人哈哈——”
“之前我就听说他有个什么外号，反正说他玩得挺花，估计也是家底丰厚有底气。”
“他…嗯我觉得也是。不过今天跟他一起的另外一个男生，好像是叫林辰，感觉又不太一样，有些高冷。我…嘿嘿，有一点心动。”
“哦哦哦，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还是分人，其实我更偏向周云何一点啦……”
薛艺嘉不吃惊，以周云何的性子来说，即便少年明天名扬全校也不足为奇。
学校里的水透心凉，她洗脸时手都被冻红了，凉得麻木。陆续又有女生进来，她们各自拎了一个小筐，里面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薛艺嘉透过镜子偷偷瞄了一眼，奇怪地看着高矮不一的瓶子，直到被旁边的女生瞥了下，她才抱歉地垂眸。
从卫生间返回宿舍，乔麦已经回来了，正躺在她对面的床铺上，袜子卷下去一半，抱着手机打电话。
“嗨！”看见她，乔麦一个激灵坐起身。
她笑了下，就听乔麦冲着电话里解释：“是我室友，安啦。我们女生宿舍一般不会有男同志，你不要多想好不好。”
在跟男友打电话啊。
薛艺嘉识趣地走到桌子前，从包里掏出耳机堵住了耳朵，播放周杰伦的那首《心雨》。
手机震动了一下。
周云何传来了一张课表，点开查看，他们有三节课相同。盯着那张图片，她记起宿舍门口周云何最后的话，越想越发觉历史在重叠。
——是上天跟她开的玩笑，笑她的思念多么幼稚。
同样发去自己的课表后，薛艺嘉关上手机，把日历摆在了桌上。几个日期被画了红圈，她痴痴地望着其中一个日子，目光有些迷离。
黄灿灿的雨伞下，那人的笑容灿烂，让她痴迷了好几个雨季。她便那样呆愣愣地坐着，久到乔麦打完了电话从床上下来叫她。
“薛艺嘉！”乔麦拍她的肩膀。
“嗯。”她匆匆摘下耳机。
“没事吧？”乔麦朝那日历看了眼，“这些画圈的都是什么？”
“重要的日期。”她含糊地答。
“没想到你很重情啊。”乔麦说完就用手把日历翻篇，指了指，“把我的生日也记上吧。”
“喔…好。”
与薛艺嘉又说了些话，乔麦一个人跑去洗漱了。趁着这个空隙，她关上台灯，爬上了二层的床。屋里的大灯她贴心地没关，怕室友们还要用。
打开手机定闹钟时，周云何又发来了一条信息。她没敢细看内容，就把手机熄屏丢在了一边。
若真的是上天开的玩笑，她装傻充愣到最后，是否可以避免重蹈覆辙？
大灯刺眼，走廊里依稀传来喧闹声。薛艺嘉把头蒙进被子里，身体重重地往下沉。
乔麦回来了，带着她素未谋面的两位室友。
“薛艺嘉？”乔麦叫她。
“……”本想好好与几人见面，可她疲惫不堪，装作睡熟的模样没有搭声。
“睡着了吧。”一个陌生甜美的声音响起。
“今天太累了，把大灯关了吧。”乔麦道。
眼前的光亮变作昏暗，她忽然感动。明天吧，明天早上再与她们相见。
——
下面一周的军训内容大同小异，薛艺嘉也与另两位室友见了面。
见面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提议让她们宿舍改名叫“美少女战士”。不是阿谀奉承，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室友们都很好看，每个都是花季少女，还美得与众不同。
乔麦俏皮飒爽，满满的中性风，名叫程可的女生长得像个洋娃娃，还有位高高瘦瘦的叫李依，有种清冷美人的气质。
四个女生正式见面的那个早上，乔麦坐在床沿，两条腿不住地前后摇晃，扫量几人说：“以后有什么事情我罩着你们！”
“谢谢麦子。”程可把卷发棒放到了一边，“薛艺嘉，要抹防晒霜吗？我们都抹完了，等你准备好后咱们一起走。”
“谢谢。”她接过程可硬塞来的瓶子。
“别跟我们客气。”乔麦转过身对程可说，“她好白啊，我都羡慕死了。这个暑假我也没去海滩啊，真是邪门了。”
“没那么夸张吧。”程可侃道，“而且人如其名，你叫乔麦，所以有荞麦色皮肤呗。”
“靠！那我明天就改名乔白雪。”
她们二人笑了半天，李依始终没有参与，静静坐在旁边，侧脸被外面的光照得惨白。
薛艺嘉把防晒霜的盖子扣了回去，抬头看了眼李依。
对面的女孩眉眼清淡，让薛艺嘉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疏离。李依没有回应她的注视，始终孤零零地凝坐着。
“走吧。”贫嘴之后，乔麦站了起来。薛艺嘉归还了防晒霜，四个女生便出了门。
晨光熹微，九月的风总是四处闲逛，吹落了青叶，吹得少女们的发丝乱成丝绸。
“再见！”分别时，乔麦朝李依和程可招手。
李依一言不发，露出微笑，与程可鲜活的笑容形成了反差。
看着那副不和谐的画面，薛艺嘉觉得李依不单单是高冷，还有一种神秘感，一种她不想靠近也不敢触碰的神秘感。
“愣什么神，走啦。”乔麦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早饭券是用一首军歌兑换的，唱好才能去食堂。不过薛艺嘉所在队伍的教官比较年轻，姓张，性格也宽厚，只让她们唱了一次就算通过，所以她们队是第一个解散的。
往食堂走时，薛艺嘉看见了周云何，又在被一位新的教官训斥。
少年背靠着墙，一手插兜，本来怏怏不乐的脸在看见薛艺嘉的瞬间重现笑意。
“你小子给我认真点！”高个子教官怒气冲冲地吼道，拿脚轻踢了下周云何小腿，“站好了！”
“跟朋友打个招呼。”周云何直起身子，一点没收敛。
“朋友？哪个朋友！”教官被激怒林，顺着他的目光往薛艺嘉的方向看。
薛艺嘉连忙低下头，但教官还是瞧见了她，高声把她叫了过去。“你认识他？”教官质问。
薛艺嘉瞄了眼周云何，站在少年面前为难地摇头。
“人家都说不认识你。”教官抱住双臂。
“薛艺嘉，落井下石啊。”周云何双眉一抬，愤愤地瞪着她。
她抱歉地抿唇，看少年强压怒火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正要解围，教官就道：“姑娘你走吧，我就是吓唬一下这小子。”
“哦，他又……怎么了啊？”薛艺嘉小心翼翼地问。
“他啊。”教官冷笑一声，两手插腰娓娓道来，“该写的检讨没写。迟到，然后凌晨和校外的人喝酒翘了练习，结果喝多的同学闹事被送到医院……”
一桩桩一件件，薛艺嘉不免吃惊。昨天和周云何分开的时候已经九点钟了，少年还有力气闹出这么多事？
“那…是。”她钝钝地附和。
“该罚是吧。”教官笑起来，完后继续怒不可遏地训斥周云何，“王教官让你写的检讨，今天必须写完！”
薛艺嘉站在原地几秒，见少年赌气黑着脸，也不好多言，只得匆匆离开。那个时候她想，南城大学名副其实，即便是周昱的儿子，犯了错也一样要受罚。
是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揭晓了原因——即便是外表光鲜的家庭，私底下的不堪也可以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又走了一段路，薛艺嘉看见了林辰，正在和一位老师策划活动方案，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林辰抬眸冲她笑了下，是个温柔的笑，她便以礼相还。
当天的太阳比第一天暴烈，早上补充的一点能量都在汗水中流失。临近中午时，操场一处突然出现了一阵纷乱，紧接着，薛艺嘉就看见有位女教官和几名学生，抬着担架在奔跑。
那女学生中暑晕倒了，她仔细瞧了瞧，正是李依。
“别乱看，注意力鸡（集）中嘿。”张教官在前面小声提醒她们。
众人又纷纷收起了目光，薛艺嘉却没回过神，于是被逮了个正着。张教官说话有点蹩脚的口音，还喜欢在句子最后加个“嘿”。
“雪一假（薛艺嘉），认真嘿！”然后张教官又补充一句，“你们shei（谁）要是不舒服就说，没四儿（没事）的话就认真训练嘿！”
面对教官严厉中包裹的宽容，大家都不忍再东张西望，一个个把腰板挺直了。
午休时，薛艺嘉快速吃了饭，因为放心不下，想去校医那里看一眼李依。她在操场走了大半圈都没找到乔麦和程可，为了不多耽搁时间，只好只身前往。
开学前她曾下载过一份南城大学的地图，把几条重要的路线背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医院的位置，离操场不远。
林荫路的两侧种满了高大挺秀的白杨，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作响。午后的时光惬意，但她的时间不富裕，来不及享受这样微醺的九月。
路上，她遇见了一些刚买完零食的同学，拎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其中有昨日车队里的梁秦。
她与他们擦身而过，几人投来目光，很快又没了踪影。
这是平常的事，人走走停停，有的停留久一些，但终究会离去。就像她青春里唯一的色彩来去匆匆，她飞蛾扑火般想要抓住唯一的火苗，最后却无疾而终，没有开始，也没有完结。
她假装镇定继续前进，心却被遗留在了身后好远的地方，葬于火海……
神游之际，医院的大门已经赫然挺立在身前。
门口鲜少的空无一人，薛艺嘉进去，迎面碰见了中午的女教官，询问一番找到了李依所在的房间。
病房的大门老旧，打开时“吱呀呀”作响。
苍白的床上，李依半靠着，阳光洒进来把她的脸照得惨白。风扇呜呜呜地怪叫，吹起她乌黑秀丽的头发，双眸里有孤傲的光芒，虽说极力隐藏着，却被薛艺嘉一览无余。
那一刻，薛艺嘉脑中只闪现了一句话——不食人间烟火。
李依朝门口看了一眼，眼中掠过惊讶的神色，即刻又恢复自然。
两名女生相视，薛艺嘉从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忧郁至极，让她感到一丝震撼。她往床边挪了几步，轻声问：“你好些吗？听说你中暑了。”
良久。
“好些了。”那是薛艺嘉初次听见李依说话，声音悦耳，像一汪叮当作响的清泉。
“那就好。”薛艺嘉笑了下，双眼打量着李依，这女孩浑身裹得紧紧的，没脱军训的外套，也不把袖子挽上去，怪不得会热到中暑，“不脱外衣吗？只穿里面的短袖也可以。”
李依摇头。
“……”
她们相顾无言。
认识新人的第二步：寻找话题。
薛艺嘉站了会儿，缓缓开口问：“你是南城本地人吗？”
李依再度摇头。
“北迎？”她有些期待。
不过，李依又一次摇头，仿佛只会这一个动作。
“那……你是什么系的？”
“数学。”
“好巧，我认识一个数学系的男生，要我给你他的联系方式吗？没准——”
“不用。”李依打断了她。
“那好吧。”
本以为话题要结束，可几秒钟后，李依又兀自开口：“是周云何吗？”
“嗯？”薛艺嘉愣了下，“啊……哦，那个数学系的男生？对啊，你要他的联系方式吗？”
李依好像在思考，也好像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不用。”那是最终的答案。
薛艺嘉点了点头，有些束手无策。她抬头看了眼时间：“你好些就行。我走了，再耽误会被教官罚。”
她走到门口，又蓦然回身，多此一举地问：“用我帮你请假吗？”
“不用。”李依还凝视着外面。
“那你好好休息吧。”薛艺嘉按下门把，身后骤然响起了三个字。
“谢谢你。”
她诧异地回头，李依仍然面冲窗外，柔光把眼里的沉郁抚平，像个被打入尘世的仙子，不断寻求着安宁。
“不客气。”她道。
关上那扇门，心里莫名沉甸甸的。
藏有秘密的人总会散发出不同的气质，她有一个藏在心底的秘密，那李依的秘密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