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周云何是军训的第五天。
这期间，薛艺嘉经常看见少年跟不同的人交谈。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是无心地张望，就可以在人群中看见周云何的身影。
说是少年故意的吧，他们又毫无交集，说不是故意的吧，他的出镜率又过高。
而他们真正有交谈的那天，气温破了以往的记录，太阳把地晒得滚烫，扔一个鸡蛋不久便可以煎熟。
是从薛艺嘉单独探望李依的那日开始，中午她不再与乔麦等人吃饭。
对于交朋友一事，薛艺嘉从不着急，她相信好朋友是可遇不可求的，同理在任何缘分上，或许这也是她时而感到无聊的缘故。
闹哄哄的食堂里堆满了人，身旁的李依却一脸祥和。
“坐哪儿？”
闹哄哄的食堂里，薛艺嘉端着餐盘，问身旁一脸祥和的李依。
“都行。”那半仙儿淡淡回复。
她们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程可从过道经过，跟她们打了招呼。
李依吃饭不说话，每每都是薛艺嘉找话题。她不是个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的人，但李依几乎无欲无求，从不奢望任何东西，她也轻松了许多。
“上次你说你不是南城或北迎的人，那是哪里人？”薛艺嘉尝了口稀有的红烧排骨，排骨的分量虽小，但味道不错。
李依沉默半晌才道：“呃……呵呵，我不属于任何地方。”
薛艺嘉怔了下，不过惊讶在匆忙中消失，反而让她记起某件模糊的往事。
她重复一遍：“不属于任何地方？”
李依平静地点头。
薛艺嘉仔细看着眼前的室友，总是无法揣摩对方的心思：“你知道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李依垂眸，睫毛长长的投下阴影：“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是在夸你。”
之后她们开始埋头吃饭。
薛艺嘉从没试图打探过李依隐藏的心事，因为李依自始至终都给她一种疏远的感觉。她知道有一种人，即便再温柔、再随和，跟他们相处却仍像隔了一层膜。
或许等到时机成熟，秘密就会自己走到光下。
午饭过后，在有限的午休时间里，李依习惯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发呆。干坐着有时会无聊，但李依说无聊过后就想睡觉，睡着了就不无聊了，是一个歪理。
“你去哪儿？”那天薛艺嘉正朝着树荫的方向走，却发现李依已经偏离了轨道。
“回宿舍。”李依冷声答。
“不去操场了吗？”
李依摇头。
“好吧。”薛艺嘉不好多问，等对方离开后，她站在原地犹豫半天，最后选择去那条通往医院的林荫小路。
她独自漫步，清风携来花香，头顶的枝叶在摆动，光顺着缝隙洒下来，照得她的眸子清亮。
她忽地停了下来，扬起头，微微地变换站位。光随着她时隐时现，像在淘气地躲猫猫。
远处传来了几声私语。
不久，一戴着棒球帽男生走到了薛艺嘉跟前，身后还跟着另外三人。她回神一愣，其中有一人她看着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同学，加个联系方式呗。”“棒球帽”上来就直言不讳，笑着掏出手机。
“卧靠大哥，你这也太唐突了吧。”后面有人小声吐槽。
“你行你来！”“棒球帽”回头瞪了同伴一眼，转身又朝薛艺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联系方式？”
“对不起，我不想。”薛艺嘉一句话差点让男生吐血。
他身后的兄弟们一个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活……该，活该！这种事儿啊还是周少爷拿手。”
周…少爷？周少爷？
周云何？
薛艺嘉如梦初醒，那眼熟之人不就是前几天车队里被周云何踹了一脚的那位吗？都没等她开口确认，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喧哗。
“周云何你大爷的！下次要是再喝酒惹是生非，我们就不带你了！你站住！”陈嫣在盎然的景色中追着周云何打，他们身后还有位短发女孩，面若冰霜，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周云何跑了几步，目光和薛艺嘉相交，有一秒错愕。“你……午后散步？”少年跑了过来，气息还算平稳。
这话本来是在问薛艺嘉，却被有点眼熟那人抢了过去：“老四问人家要联系方式，被拒了。”
周云何的笑容凝在脸上，看了下老四，无情侃道：“该！”
“切！”老四受挫，一个人默默退到了后面。
见几人所谈甚欢，薛艺嘉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悄悄地从旁边绕开他们，继续前行。
走出几步，她听见身后周云何说：“郑英，你先带他们走吧，老四不是本校的，我怕被教官抓住还是我背锅，两次字检讨写得够够的了。”
“你上次踢我自行车的账还没算呢，我凭什么帮你。”郑英冷笑了声。
“回头请你喝酒。”周云何仓促道。
紧接着，背后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你别介意啊，他们就这样。”少年替代性地跟她道歉。
薛艺嘉回头，周云何跟到了自己身边，有种天然形成掩饰不住的张扬，但那张扬没有棱角，闪耀却不扎人。
光影再次重合，为什么那么相似？
“我没有在意啊，就是尴尬。”她道。
“咳…哦。”周云何挠了挠额角，轻轻拽住她的腕子，把她拉到了人行道上，“前几天你在教官面前装不认识我，要不要给我一个说法？”
给你一个说法？
薛艺嘉弯起眉毛，却瞧见少年认真的神态。
“对不起，我只是不愿被牵扯进去。后来也想帮你解释一下，但教官就把我打发走了。”她看着少年，却见对方绷着劲，片刻笑了起来。
“这么严肃干什么。”他弯起嘴角的那一刻，眉宇间的寡情荡然无存。
“你没生气？”
“当时多少有一点，但早过去了。不过林辰告诉我，你前几天也迟到了，还被罚跑圈，反正比我惨，心里立刻好受许多啊。”
薛艺嘉想起自己去探望李依的那天，从医院出来时她的脚步沉重，本来时间足够，却硬是迟到了五分钟。
“那天去了趟医院。”她草草解释。
“医院？”
“去看室友的，她中暑了。”
“那你没事吧？”周云何直接忽略了“室友”二字，可每次想掀起波澜的时候，薛艺嘉都不接招，平平淡淡一个字了结。
“没。”她总是不解风情。
“……”
沉默片刻，薛艺嘉用手把额前的黑发别到了耳后，手指微湿，浸到了汗水。
“热吗，你走阴凉处吧。”周云何看着她黏在两鬓上的发丝，想跟她换个位置。
“不用。”她婉言拒绝，然后忽然转过去问，“你经常跟女孩子搭讪吧？”
周云何脸不红心不跳，风流的气质拿捏精准：“你看呢？”
“我看是，这几天光听你的传闻就听了不少。”
“你还专门去打听我了？”
“……”薛艺嘉觉得简直没法和他正常沟通，“随便吧，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周云何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兀自笑了下，好像与女生打趣是他一天中最不可少的项目。
不久，脚下的路眼看就要戛然而止在一个岔口，薛艺嘉停步，转身过了马路，从另一侧往回走。
“怕再迟到。”她说。
周云何不在意，就一直跟着：“北迎来的，在这边有认识的人吗？”
“你这个问题动机不纯。”她扭脸，稍近的距离让她忽然不敢多看，火速又挪开了眼神。
“就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出来勇气可嘉。”周云何慵懒地出了口气，像被阳光晒得犯了困劲。
“没什么勇气，只是想换个环境出来看看。”
“挺好，换一个环境就像重新开始了一样。”他抬起眼帘，不乐的时候有点厌世的样子。
薛艺嘉牵强地道：“重新开始哪有那么容易。”
“悲观，会随时间淡去的。”周云何似笑非笑地说。
她听见了少年语气里的惆怅，却发现周云何始终怡然自得，微抬着下巴，半眯双眼在享受午光。
此时，街道两侧的树叶开始沙沙作响，风一吹就像在空中激起了千层浪。
两人分别在一个交叉口。
“明天见。”周云何站在阴凉处，眉心淡淡凉薄。
“嗯。”她敷衍地笑了下。
可周云何对这个平淡的回答不满意，负手倾身望了过来。他们有一定的身高差，这个动作颇带霸道感。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亮着光，唐突地问：“还在生气吗？”
“……”
换做旁人，薛艺嘉可能只会反胃。但因为周云何自带熟人的影子，她不但不烦，心跳还突然一反常态有点紊乱。
“嘉嘉快走，要迟到啦！”前面，乔麦在又蹦又跳地大喊。
“来了！”她想借机从周云何身边溜走，却被少年一把拽住拉了回去。“……干什么？”她底气不足地问。
“薛艺嘉，”少年神色冷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模棱两可。”
“我没有……吧。”她悄咪咪地瞄他一眼，“知道了。”说完就甩开了少年，拔腿朝集合处跑去。
薛艺嘉曾有预感，在南城大学里她将为青春画上一个古板句号，可有些人总会成为那个变数。
——
晚间有娱乐活动，许多学生围成好几个圈子，又是唱歌又是讲笑话。薛艺嘉感叹大家都精力充沛，几天的训练下来还是一副抖擞的样子。
人与人的差别太大了。
李依人间蒸发，乔麦和程可多半混在大圈子里。她拖着酸痛的身子返回宿舍，不出意料，屋里空荡荡的，被子按照规矩叠成了豆腐样子的方块。
她瘫坐在椅子上，四周寂静无声。
眼前只有台灯亮着，她揉着腿肚子望向桌面，日历上的红圈醒目，圆圈画得很工整，不是随手一笔下去不管不顾，而是经过精心的描画勾勒上去的。
从桌子里拿了张草稿纸，笔头点在了纸上，摁出一个深黑的墨点。
她半天没有动笔，直到笔尖即将戳破白纸才抬起手来。再下笔，她写了一个点，接着是个横折提，然后是一撇，再一横……
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颇有古韵的“许”字。在那个字的旁边，她又写了个“言”。
——许诺的许，言词的言，连在一起是信守承诺的意思。诚然，这层意义是她瞎编的。
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那二字旁边，越看越别扭，心烦意乱之际把纸揉成一个小团，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呆坐了一会儿，她抬眸，伸手把课表往上翻，下面还藏了张便签纸，写了一列字，从“1”到“6”排了编号。第一件事就是“找兼职”。
在北迎时她曾打过两份工。一份是家教，一份是在咖啡馆打零工。
来到南城后她要重新找工作，她不觉得累，表面上永远都安于现状。那是她与生活调情的一种方式，就像谎话说多会成真，装到最后她也信了。
静静地趴在桌子上，薛艺嘉闭上了双眼。
耳边似乎响起了微弱的雨声。
一片昏沉之中，她又记起了那一天……
那是她终生难忘的日子。雨很大，有两辆车相撞，警车和救护车从远处赶来。她看见了血混在雨水之中，朝着她的方向生长。
她忘记自己是如何被带走的，忘记自己有没有哭，忘记那个无眠夜是怎样度过的。她什么都记不清了，头脑一片混沌，许多零零散散的碎片，每每想起都心口作痛。
只记得翌日早晨雨还在下，那个十四岁的男孩站在门口，手持一把黄伞。他在雨中对她轻轻一笑，朗声道：“明天见，薛艺嘉！”
一颗种子深深埋下。当时的她就想，这个笑容要记一辈子，带到棺材里。
后来种种事情发生，渐渐她就喜欢上了那个明朗又有点自负的少年，慢慢一步步、一点点，根深蒂固。
可惜的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那是喜欢。直到少年在高一开学前消失，她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泪水含在眼眶里没有流出来，眼睛都酸了。
宿舍门突然传来响动，薛艺嘉诧异地回头。
李依站在门口，头发凌乱不堪。
“怎么…了？”她被李依的样态吓了一跳。
“你在啊。”李依的话听不出声调，只是平平的叙述。
“嗯……”
“我没事。”李依低着头，往屋里走的时候脚步很别扭，像是强忍疼痛在走路。
她看李依往抽屉里丢了个什么东西，之后缓慢地爬上了床，心中蓦然生出几分同情。她正欲开口问话，却突然听见了细小的声响。
有人哭了。
这期间，薛艺嘉经常看见少年跟不同的人交谈。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是无心地张望，就可以在人群中看见周云何的身影。
说是少年故意的吧，他们又毫无交集，说不是故意的吧，他的出镜率又过高。
而他们真正有交谈的那天，气温破了以往的记录，太阳把地晒得滚烫，扔一个鸡蛋不久便可以煎熟。
是从薛艺嘉单独探望李依的那日开始，中午她不再与乔麦等人吃饭。
对于交朋友一事，薛艺嘉从不着急，她相信好朋友是可遇不可求的，同理在任何缘分上，或许这也是她时而感到无聊的缘故。
闹哄哄的食堂里堆满了人，身旁的李依却一脸祥和。
“坐哪儿？”
闹哄哄的食堂里，薛艺嘉端着餐盘，问身旁一脸祥和的李依。
“都行。”那半仙儿淡淡回复。
她们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程可从过道经过，跟她们打了招呼。
李依吃饭不说话，每每都是薛艺嘉找话题。她不是个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的人，但李依几乎无欲无求，从不奢望任何东西，她也轻松了许多。
“上次你说你不是南城或北迎的人，那是哪里人？”薛艺嘉尝了口稀有的红烧排骨，排骨的分量虽小，但味道不错。
李依沉默半晌才道：“呃……呵呵，我不属于任何地方。”
薛艺嘉怔了下，不过惊讶在匆忙中消失，反而让她记起某件模糊的往事。
她重复一遍：“不属于任何地方？”
李依平静地点头。
薛艺嘉仔细看着眼前的室友，总是无法揣摩对方的心思：“你知道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李依垂眸，睫毛长长的投下阴影：“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是在夸你。”
之后她们开始埋头吃饭。
薛艺嘉从没试图打探过李依隐藏的心事，因为李依自始至终都给她一种疏远的感觉。她知道有一种人，即便再温柔、再随和，跟他们相处却仍像隔了一层膜。
或许等到时机成熟，秘密就会自己走到光下。
午饭过后，在有限的午休时间里，李依习惯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发呆。干坐着有时会无聊，但李依说无聊过后就想睡觉，睡着了就不无聊了，是一个歪理。
“你去哪儿？”那天薛艺嘉正朝着树荫的方向走，却发现李依已经偏离了轨道。
“回宿舍。”李依冷声答。
“不去操场了吗？”
李依摇头。
“好吧。”薛艺嘉不好多问，等对方离开后，她站在原地犹豫半天，最后选择去那条通往医院的林荫小路。
她独自漫步，清风携来花香，头顶的枝叶在摆动，光顺着缝隙洒下来，照得她的眸子清亮。
她忽地停了下来，扬起头，微微地变换站位。光随着她时隐时现，像在淘气地躲猫猫。
远处传来了几声私语。
不久，一戴着棒球帽男生走到了薛艺嘉跟前，身后还跟着另外三人。她回神一愣，其中有一人她看着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同学，加个联系方式呗。”“棒球帽”上来就直言不讳，笑着掏出手机。
“卧靠大哥，你这也太唐突了吧。”后面有人小声吐槽。
“你行你来！”“棒球帽”回头瞪了同伴一眼，转身又朝薛艺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联系方式？”
“对不起，我不想。”薛艺嘉一句话差点让男生吐血。
他身后的兄弟们一个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活……该，活该！这种事儿啊还是周少爷拿手。”
周…少爷？周少爷？
周云何？
薛艺嘉如梦初醒，那眼熟之人不就是前几天车队里被周云何踹了一脚的那位吗？都没等她开口确认，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喧哗。
“周云何你大爷的！下次要是再喝酒惹是生非，我们就不带你了！你站住！”陈嫣在盎然的景色中追着周云何打，他们身后还有位短发女孩，面若冰霜，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周云何跑了几步，目光和薛艺嘉相交，有一秒错愕。“你……午后散步？”少年跑了过来，气息还算平稳。
这话本来是在问薛艺嘉，却被有点眼熟那人抢了过去：“老四问人家要联系方式，被拒了。”
周云何的笑容凝在脸上，看了下老四，无情侃道：“该！”
“切！”老四受挫，一个人默默退到了后面。
见几人所谈甚欢，薛艺嘉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悄悄地从旁边绕开他们，继续前行。
走出几步，她听见身后周云何说：“郑英，你先带他们走吧，老四不是本校的，我怕被教官抓住还是我背锅，两次字检讨写得够够的了。”
“你上次踢我自行车的账还没算呢，我凭什么帮你。”郑英冷笑了声。
“回头请你喝酒。”周云何仓促道。
紧接着，背后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你别介意啊，他们就这样。”少年替代性地跟她道歉。
薛艺嘉回头，周云何跟到了自己身边，有种天然形成掩饰不住的张扬，但那张扬没有棱角，闪耀却不扎人。
光影再次重合，为什么那么相似？
“我没有在意啊，就是尴尬。”她道。
“咳…哦。”周云何挠了挠额角，轻轻拽住她的腕子，把她拉到了人行道上，“前几天你在教官面前装不认识我，要不要给我一个说法？”
给你一个说法？
薛艺嘉弯起眉毛，却瞧见少年认真的神态。
“对不起，我只是不愿被牵扯进去。后来也想帮你解释一下，但教官就把我打发走了。”她看着少年，却见对方绷着劲，片刻笑了起来。
“这么严肃干什么。”他弯起嘴角的那一刻，眉宇间的寡情荡然无存。
“你没生气？”
“当时多少有一点，但早过去了。不过林辰告诉我，你前几天也迟到了，还被罚跑圈，反正比我惨，心里立刻好受许多啊。”
薛艺嘉想起自己去探望李依的那天，从医院出来时她的脚步沉重，本来时间足够，却硬是迟到了五分钟。
“那天去了趟医院。”她草草解释。
“医院？”
“去看室友的，她中暑了。”
“那你没事吧？”周云何直接忽略了“室友”二字，可每次想掀起波澜的时候，薛艺嘉都不接招，平平淡淡一个字了结。
“没。”她总是不解风情。
“……”
沉默片刻，薛艺嘉用手把额前的黑发别到了耳后，手指微湿，浸到了汗水。
“热吗，你走阴凉处吧。”周云何看着她黏在两鬓上的发丝，想跟她换个位置。
“不用。”她婉言拒绝，然后忽然转过去问，“你经常跟女孩子搭讪吧？”
周云何脸不红心不跳，风流的气质拿捏精准：“你看呢？”
“我看是，这几天光听你的传闻就听了不少。”
“你还专门去打听我了？”
“……”薛艺嘉觉得简直没法和他正常沟通，“随便吧，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周云何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兀自笑了下，好像与女生打趣是他一天中最不可少的项目。
不久，脚下的路眼看就要戛然而止在一个岔口，薛艺嘉停步，转身过了马路，从另一侧往回走。
“怕再迟到。”她说。
周云何不在意，就一直跟着：“北迎来的，在这边有认识的人吗？”
“你这个问题动机不纯。”她扭脸，稍近的距离让她忽然不敢多看，火速又挪开了眼神。
“就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出来勇气可嘉。”周云何慵懒地出了口气，像被阳光晒得犯了困劲。
“没什么勇气，只是想换个环境出来看看。”
“挺好，换一个环境就像重新开始了一样。”他抬起眼帘，不乐的时候有点厌世的样子。
薛艺嘉牵强地道：“重新开始哪有那么容易。”
“悲观，会随时间淡去的。”周云何似笑非笑地说。
她听见了少年语气里的惆怅，却发现周云何始终怡然自得，微抬着下巴，半眯双眼在享受午光。
此时，街道两侧的树叶开始沙沙作响，风一吹就像在空中激起了千层浪。
两人分别在一个交叉口。
“明天见。”周云何站在阴凉处，眉心淡淡凉薄。
“嗯。”她敷衍地笑了下。
可周云何对这个平淡的回答不满意，负手倾身望了过来。他们有一定的身高差，这个动作颇带霸道感。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亮着光，唐突地问：“还在生气吗？”
“……”
换做旁人，薛艺嘉可能只会反胃。但因为周云何自带熟人的影子，她不但不烦，心跳还突然一反常态有点紊乱。
“嘉嘉快走，要迟到啦！”前面，乔麦在又蹦又跳地大喊。
“来了！”她想借机从周云何身边溜走，却被少年一把拽住拉了回去。“……干什么？”她底气不足地问。
“薛艺嘉，”少年神色冷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模棱两可。”
“我没有……吧。”她悄咪咪地瞄他一眼，“知道了。”说完就甩开了少年，拔腿朝集合处跑去。
薛艺嘉曾有预感，在南城大学里她将为青春画上一个古板句号，可有些人总会成为那个变数。
——
晚间有娱乐活动，许多学生围成好几个圈子，又是唱歌又是讲笑话。薛艺嘉感叹大家都精力充沛，几天的训练下来还是一副抖擞的样子。
人与人的差别太大了。
李依人间蒸发，乔麦和程可多半混在大圈子里。她拖着酸痛的身子返回宿舍，不出意料，屋里空荡荡的，被子按照规矩叠成了豆腐样子的方块。
她瘫坐在椅子上，四周寂静无声。
眼前只有台灯亮着，她揉着腿肚子望向桌面，日历上的红圈醒目，圆圈画得很工整，不是随手一笔下去不管不顾，而是经过精心的描画勾勒上去的。
从桌子里拿了张草稿纸，笔头点在了纸上，摁出一个深黑的墨点。
她半天没有动笔，直到笔尖即将戳破白纸才抬起手来。再下笔，她写了一个点，接着是个横折提，然后是一撇，再一横……
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颇有古韵的“许”字。在那个字的旁边，她又写了个“言”。
——许诺的许，言词的言，连在一起是信守承诺的意思。诚然，这层意义是她瞎编的。
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那二字旁边，越看越别扭，心烦意乱之际把纸揉成一个小团，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呆坐了一会儿，她抬眸，伸手把课表往上翻，下面还藏了张便签纸，写了一列字，从“1”到“6”排了编号。第一件事就是“找兼职”。
在北迎时她曾打过两份工。一份是家教，一份是在咖啡馆打零工。
来到南城后她要重新找工作，她不觉得累，表面上永远都安于现状。那是她与生活调情的一种方式，就像谎话说多会成真，装到最后她也信了。
静静地趴在桌子上，薛艺嘉闭上了双眼。
耳边似乎响起了微弱的雨声。
一片昏沉之中，她又记起了那一天……
那是她终生难忘的日子。雨很大，有两辆车相撞，警车和救护车从远处赶来。她看见了血混在雨水之中，朝着她的方向生长。
她忘记自己是如何被带走的，忘记自己有没有哭，忘记那个无眠夜是怎样度过的。她什么都记不清了，头脑一片混沌，许多零零散散的碎片，每每想起都心口作痛。
只记得翌日早晨雨还在下，那个十四岁的男孩站在门口，手持一把黄伞。他在雨中对她轻轻一笑，朗声道：“明天见，薛艺嘉！”
一颗种子深深埋下。当时的她就想，这个笑容要记一辈子，带到棺材里。
后来种种事情发生，渐渐她就喜欢上了那个明朗又有点自负的少年，慢慢一步步、一点点，根深蒂固。
可惜的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那是喜欢。直到少年在高一开学前消失，她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泪水含在眼眶里没有流出来，眼睛都酸了。
宿舍门突然传来响动，薛艺嘉诧异地回头。
李依站在门口，头发凌乱不堪。
“怎么…了？”她被李依的样态吓了一跳。
“你在啊。”李依的话听不出声调，只是平平的叙述。
“嗯……”
“我没事。”李依低着头，往屋里走的时候脚步很别扭，像是强忍疼痛在走路。
她看李依往抽屉里丢了个什么东西，之后缓慢地爬上了床，心中蓦然生出几分同情。她正欲开口问话，却突然听见了细小的声响。
有人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