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手攥着单程机票,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离开英国。那天没有阳光,天空阴沉,飘着细雨。飞机还未起飞,透过舷窗那层厚厚的玻璃望去,眼中的泪水和外面的雨水交错融合,把即将离开的世界浸透得迷蒙而模糊,成了一个隐约的梦,她要去的,是个离梦很远的地方。

    飞机降落于浦东机场,汉字遍地可见,中文随处能闻,孟书倍感亲切。她按着国际到达的标示穿过熙攘的人流,来到边检处。工作人员仔细看着孟书护照上那一页签证,略带钦佩地嘀咕一声,在国外待一年都没回国呀,接着就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印章旁敲上入境章。言者无意闻者有心,这番话让孟书平添几分自信,仿佛浑身都镀了一层金,光彩熠熠。她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以为是衣锦还乡。

    刚回国那会,孟书吃喝玩乐,走亲访友,生活颇为滋润。在这个三线小城市,海外求学经历使本不出众的自己增光不少,更何况还收获了一段令人难忘的爱情,这又使她极为得意。只是每回夜深人静时,在国外孤苦无助,捉襟见肘的生活又历历在目。最让孟书一言难尽的是她以国外立足不易为由竭力劝说同学兼男友叶行,让他和自己一道去上海找工作。其实这只是孟书退而求其次的决定,她梦寐以求的一直是在国外有一份体面而稳定的工作,只是苦于实力不够机会太少导致屡屡受挫,只好打道回府。叶行理解孟书的难处,这一年多来,不管是学业、生活还是求职路上,她遇到的磕磕碰碰实在太多,对一个女生来说,毕业后回国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他是男生,有更远大的志向和抱负,而且相比孟书,他有更多的资本选择留下。叶行刚拿到D大商学院金融会计硕士专业一等学位,还沉浸在毕业典礼上亲朋好友为他鼓掌叫好的高光时刻,而D大商学院本身在欧洲乃至全球都极具盛名,金融会计专业又是他家王牌,叶行自然要打好这张牌,更何况他本科毕业于985大学,在上海一家公司工作三年,成了小主管,双商在线,左右逢源。叶行虽然在求职路上也遇到一些挫折,但他相信这些都是暂时的,所以他对孟书的建议不置可否,不想轻言放弃,又舍不得和她分手,因为他不能保证自己在英国求职是否乐观,于是含糊其辞地说先留下善后,等孟书在上海落实了,他就回去。孟书回国后一直和叶行保持联系,她担心夜长梦多,总说国内生活有多便利美好,国外的同学回国后纷纷找到待遇和前景都好的工作,言语中暗示叶行早些回国。叶行一边积极回应,了解国内形势,一边瞒着孟书偷偷关注国外的招聘信息,认为好不容易出国的机会要用到极致才肯罢休。

    孟书自视甚高,申请的公司全是四大、外资银行、投行和咨询公司,她觉得只有这些企业才配得上她的英国名校研究生学历,和叶行说起才有面子。叶行强烈执着于这类公司,既充满机遇和挑战,又能拥有远高于其他行业的收入;而且位于国际大都市的繁华地段,从事这些金融行业的都是精英人士,外表光鲜亮丽,生活富有品味,这些都是衡量一个男人成功与否的标准,能极大满足他的虚荣心。在认识叶行前,孟书没想过太多毕业后的事,自从和叶行认识后,孟书终日耳濡目染他的思想言行,比如叶行会提到他的一个本科同学是个牛人,剑桥大学硕士毕业后任职于伦敦的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他后来去伦敦旅游时还特意联系了这位同学,俩人在毕马威公司内合影。叶行给孟书看这张珍贵的照片,从他的言语和神情中,孟书能感受到他对精英生活的无比向往。在叶行的影响下,渐渐地,孟书非常认同他的人生观,把他的梦想变成自己的梦想,而叶行不但顺理成章成了她的男友,更是她的精神导师。叶行说,只要给他一个支点,他就能撬动整个地球,孟书并不认为这话夸大其词,相反她觉得这正是叶行非常自信的表现,是他人格魅力的重要部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孟书投递简历后,有的音信全无,有的在进入第一轮笔试环节后就成了炮灰。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网上浏览适合的岗位,机械地填申请表,回答那些烧脑的问题和刷邮箱。孟书太低估国内的就业形势,或者说她太高估自己了,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因为在一段时间后,她迎来了第一次机会,著名外资行Z行来信,告知她已通过笔试,近日去上海面试。

    上海的街头巷尾,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深秋的寒意从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往外渗透,弥漫在空中,却抵不住一个求职者想在这寻求一席之地的热情。costa店飘出阵阵咖啡的香味,伴着缕缕清风拂过记忆深处,孟书不由自主地过去点了一杯热巧克力,那个静谧的深秋,童话般的小镇,第一次和叶行在costa约会,没有现实的考验,浪漫暧昧的氛围笼罩在两人周围,温柔的思绪在她脑海中飘过,紧接着又被眼前的繁华所取代,她看到外资金融机构比比皆是,暮色四合下更是流光溢彩,她曾经渴望留在英国,现在觉得只有在上海,才能把自己残缺的梦补上。

    孟书来上海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陈新星家落脚。陈新星是她在英国的室友,为人豪爽泼辣又成熟老练。她在英国生活了四年,读了两个硕士,做了好几份兼职,谈了几场风格各异的恋爱,认识了很多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也游遍了欧洲的大好河山。回国前她便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小规模的英国咨询公司,前期在本部工作,三个月后便被派到上海开拓新市场。公司老板Sam对她十分满意,竖起大拇指夸她是自己的超级新星,所以对她来说回国是满载而归,更何况她这属于外派,回国不是一张单程票。

    陈新星任职的公司位于静安区最繁华的地段,办公室很小,包括前台也只有四五名员工,她身着职业套装,脚踩黑色高跟鞋,略施粉黛,气场强大,一看便是精明干练的职场女性。孟书一点不觉惊讶,在她看来陈新星就该如此,即使在寝室,穿着最慵懒的睡衣,她也是最有精气神的那位。再反观自己,背着书包,一身卫衣牛仔裤休闲小白鞋的穿搭,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学生样,虽是访客,但也觉得自己落后了。陈新星非常热情地向孟书介绍公司的情况,她说她要做的事情很有挑战性,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积累人脉开拓市场,实力当然是最重要的,行头也要有,必须买个名包,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Sam把公司选址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这个道理。孟书听她说话的口气,依旧自信,但相比在英国刚得到这份工作时,又多了份沉稳和惆怅。她边说边在那扇洁净光滑的落地窗前驻足,双眼望向外面,高楼巍然耸立,五彩霓虹有节律地闪烁,汽车一辆接一辆紧密挨着穿梭其中。孟书记得陈新星在□□空间记下她19岁时的愿望,她想看看上海的日出。现在她看到了,这是令人欣慰的,可在这风谲云诡的地方,让一个女孩单枪匹马开疆辟土又谈何容易。孟书一向钦佩陈新星的胆识,换了她自己,肯定无法胜任,她更适合做个执行者,而不是开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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