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那香炉里轻轻散开的香气,阮颜微微眯起眼,长长的睫羽半合,迷迷蒙蒙的有了困意,就在这迷蒙之间,她混混沌沌地想,这香气给人的感觉与那个生的极好看的太傅有些像,那自己这么喜欢避寒香,是不是也是喜欢太傅的呢。

    以往也是有午歇的习惯的,但阮颜一般睡不久,两刻左右自己便会醒。

    许是冬日正午的阳光太暖,也许是今日的避寒香格外好闻,总之,阮颜迷迷蒙蒙地进了梦境,便再也不远轻易出来了。

    待到睁开眼,太阳已经偏大半,这一睡竟是足有两个时辰。

    宫里的地龙烧的极暖热,烘得阮颜双颊红烫,一双眼也是水濛濛的,虚虚地望着帐顶,出起神来。

    其实,阮颜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光和地龙让自己的面颊泛了红,总之,之前没睡这么久的时候,面颊总是白净的。

    是因为梦么,奥,她还做了一个梦。

    其实算不得做了一个极完整的梦,现在想起来,只是在一片片白融融的光晕里,穿了一身烟灰色广袖长袍的太傅转过身来。

    星子一样的眸子闪着亮亮的光,有着淡淡地羞赧和笑意,好看的唇轻轻勾出细小的弧度,淡去凉薄寡淡的眉目像是冬日亮白的太阳光,每一个棱角都有着说不尽的温柔。

    他似乎手里拿了一盏灯,一盏最普通的宫灯,在那白融融的光晕里,散发着唯一一点暖橘色,和太傅的眉眼一样温柔又温暖。

    那盏宫灯太傅是要送给自己吗,他会送给自己么。

    阮颜回味完整个梦境,面上刚退下一点的薄红复又泛上来,然后将半个小脸埋进被子里,痴痴的笑了。

    多好的一个梦啊,她似乎觉得自己就是喜欢上了,喜欢上了她的太傅。

    十一岁的阮颜,哪里又有那许多顾忌,既是知道自己心悦太傅了,便开始想让太傅也心悦自己。

    半大不小的孩子,心思纯净的容不得一点杂浊,干净明媚的小姑娘,顺应着自己的心思,不过就是想要开心快乐罢了。

    “迎兰,迎兰。”阮颜扯了嗓子地唤。

    迎兰闻声小碎步地跑进殿内,伺候着阮颜起床。

    转眼,便是上元灯节。

    上元节是家家户户出门观灯,大街小巷挂灯结彩,天子与民同乐,皇家贵胄与布衣庶民可以走同一条街,赏同一个景,看一样的灯。

    阮颜虽说未及笄,但终归是皇室的长公主,梳了小髻,簪了绢花和镂空钗子,嵌了小东珠的流苏自额间虚垂下来,精致灵动。

    宫装是彩章姑姑早就从尚衣局处取来的,上好的蜀锦上绣的攒金丝的花样儿,贵气端庄里又有着小女孩儿的轻巧。

    一边伺候着阮颜换上宫装,迎兰一边道:“今年尚衣局真是费了心思的,这小披肩上的花样引了金银线绣的暗纹,届时公主在一众花灯下,灯光一映,定是好看极了。”

    阮颜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迎兰说话,眉眼微垂着,没有应声。

    一旁的彩章听了笑骂:“你这小蹄子到时越来越不会说话了,长公主游花灯的宫装尚衣局哪一年不是极费心思的?”

    迎兰听得出彩章没有恼她的意思,也跟着咯咯笑:“是了,是婢子说错了,咱公主的每一件衣裳尚衣局都是要极费心思的。”

    此时的阮颜没有什么心思听姑姑和迎兰的说笑,越接近上元灯节,阮颜的心思就越烦乱。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烦乱些什么,可是心里就像是缠了团乱麻,焦焦的烦得很。

    若说是一点也不知道,倒也不见得,阮颜最起码是清楚的,和顾太傅有关系,因为那天太傅在漫天的雪光里,不甚明确的拒绝,因为那天他越走越远的宽宽的肩背,还有昨日,那个在梦里眉眼温柔到极致的提着宫灯的太傅。

    都是因为太傅,因为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太傅。

    所以才会离谱地站在雪天里问他要不要看花灯,才会翻来覆去地想今晚他到底会不会出现,才会不停地假设与想象如果他出现了,随着父皇的车辇而行的时候,自己要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地和他说上话。

    问他学业上的问题么,太奇怪了点,随时都可以问的问题,做什么偏偏要在上元节游花灯的时候问那些没有意思的之乎者也呢。

    即使阮颜满心满眼的期待,可是心底最深处,她还是清楚的明白,太傅今晚一般不会来,很有可能不会来。

    她烦躁着,难受着,坐上了自己的辇。

    上元节大燕皇家乘辇所过的街道都是固定的,百姓布置的最漂亮最精致的也是这条街。大多是皇上与皇后同乘,公主皇子随后,再后面是各个官员大臣,有时皇帝开恩,可特指某几个官员携家眷一同。

    今年的彩灯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百姓被御林军围挡在街道两侧,乌泱泱的人头在明明暗暗的灯影下面攒动,声音乱糟糟的,各种粗嘎尖利的声线搅在一起,赞叹着,也咒骂着。

    但是这些与阮颜是没有关系的,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阮颜想知道顾衍到底有没有来,如果来了,应该是跟在一众车辇之后的骑马众大臣之中。

    阮颜抿了抿唇,撩起车辇的轻纱帘子,探身出来对一旁随辇的迎兰道:“你悄悄到后面去瞧瞧,太傅可在后面。”

    迎兰连忙点头,小跑着到后面去了。

    只是两刻,迎兰便粗喘着气又跑了回来,寒风在喉咙里灌的久了,迎兰张着嘴呵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的摇头,阮颜看懂了,太傅不在,顾衍他还是没有来么。

    阮颜看迎兰迎着风着实是跑了不少时候,双颊也被吹得泛了红,皱了皱眉,将手里鎏金的小暖炉递了出去,“喏,你拿着,暖些了再给我。”

    迎兰惶恐着连忙摆手,阮颜因为顾衍的事情本来心下就烦躁得很,这回知道顾衍真的没来,更是心底里像是掏空了洞,空荡荡的更是烦躁。眼下更没有耐心与迎兰多费口舌,拧着眉毛将手里的暖炉一掷,掷在了辇外的雪地里,一甩帘子,就将身子缩回去了。

    迎兰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将手炉子自雪里捡起来,默默揣在手里,抿了抿唇角,心里有些暖呼呼的,她早就瞧出来了,公主今天心情差极了,可还是心肠软得很,见不得别人受苦。

    花灯映出来的光将阮颜影影绰绰地投在了辇旁的纱帘上。

    纱帘晃了一路,绕了一圈,回到了宫门前,官员下马,帝王下辇,公主王孙随之。

    众人看了一街的花灯,下了车辇,放过烟花,便要回宫了。

    宫门前的宫灯灭了大半,花灯街也远远的,周围霎时就昏暗了,百姓依旧是被御林军挡在众人的一丈开外,不可上前。

    阮颜也下来了,阮易今天可见是高兴极了,眸子都亮晶晶的。转过身子想寻阮颜,看见阮颜神色不佳,犹豫了下,缩了缩脖子到底是没过去。他记得阿姐出现这种事情的时候,自己若是凑上去,准是没有什么好颜色的,今天晚上看花灯他高兴极了,可不想让阿姐弄了个败兴。

    阮颜确实心情差极了,越发烦乱,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忍不住想要乱发脾气。

    但是还在外面,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算妃嫔不够规格同游,但是那些皇子公主却是在的,不能在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候给母后惹来不必要的糟心事。

    压抑着眼睛里都快要溢出来的不耐,阮颜扯着迎兰走到众人的边缘,免得看烟花时被蹭着踩着,忍不住发了脾气。

    小太监那着根香上前点着了烟花。

    火红明黄的颜色,四散缤纷地炸开来,散落在整个宇宙的深色帷幕里,天空里的星子也是极亮的,明黄的烟火只不过一瞬,便就消散了,但那星子在旷野之上却是亘古熠熠。

    烟火一簇接着一簇升起又湮灭,阮颜仰着头,去瞧那烟火,烟火映入眸子里,还有那闪烁着的星子,脑海里倏地想起那双如星子般黑亮的眸子,阮颜心底里怔了怔,回过神来,将目光收回来,无意间竟是在人群里扫过一双方才在脑海里闪过的那双眸子。

    心下大震,定睛看去,漫天烟火间,在明黄与赤红交接绚烂的天幕里,那个少年静静地站在人群里,黑亮的眸子里与她一样,倒映的是漫天的烟火,他广袖宽袍,素色的衣衫有些让他和周围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好看的唇微微抿起来,肩背宽宽的,笔直的,就那般静静立着,在喧闹的人群里,在接连升起的烟火下。

    明明寐寐的光影里,他深邃的五官在俊朗白皙的面容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阮颜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阮颜又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似乎离他很近很近,近到似乎可以数清顾衍长长的像是小扇子一样的鸦黑色的睫羽,可以看清在眼睑之下,睫羽投下来的轮廓。

    她看着漫天烟火下的顾衍,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句子,遗世而独立,公子世无双。

    温文尔雅又冷漠寡淡的少年,在这温暖的天地间,用直直的脊骨和宽宽的肩背,用紧抿的唇角和眸下的阴影,生生劈出一道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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