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午时,颐朝都城——献春城门口。

    待入城的百姓排着队等在门口,言三语四。

    “最近不知为何,城中官兵竟要挨个排查入城百姓,难道有嫌犯窜逃?”

    “谁晓得呢,瞧这阵仗大得很,莫不是真出了个了不得的杀人狂?”

    苏妙提以面纱覆面,浑身裹在严实的外袍之下,在侍女牵扶之下,下了马车,站在领头的苏罗赞身后,和随身侍女一名以及剩下的十四位牵着黑马的侍卫,共同排在队伍里等待士兵盘查。

    他们一行人服饰与中原汉民相异,加之赤红发色在日头下犹如嗜人火焰,引得人群中的百姓时不时为之侧目,议论纷纷。

    未几,前方等候行人已被放进城中,众人长舒一口气,牵马引车,步至守城官兵面前。官兵见人至,交头接耳。

    “就是他们,不会有错,你去上报大人。”

    “剩下的兄弟都给我过来,小心他们身上的刀!”

    排头的守城官兵一声令下,周围官兵尽数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包围,刀刃出鞘声接连响起,二十个金甲银刃的官兵拔刀相向。

    此一行十七人只有苏妙提通晓汉语,故她虽不明所以,也只得迎刃而上,出声询问,“这是何意,我们犯了什么罪?”

    领头官兵冷哼一声,语气轻蔑,“你们犯了杀人大罪,还在这装什么傻?”

    苏妙提还欲再问,刚才去通风报信的官兵已带着大队人马返回,他振臂一呼,“县令大人有令,将此蛮夷带至府衙公堂!”

    “威——武——”

    县衙公堂之内,两侧衙役以杖杵地。公堂之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

    “难怪我方才瞧着他们就不像好人。”

    “这群蛮夷能是什么好东西?”

    居主位的献春县令一声令下,“肃静。带证人上堂。”

    衙役带上二人,抹布粗服,缝缝补补,面黄肌瘦,形容憔悴。较高一人苍髯如戟,堂堂而立;而身后的人,更为矮小,依附在侧。

    “你二人于昨日午时击我府衙之鼓,说有冤屈要诉,今日于众人面前,须得将事发经过一一道来,不得欺瞒。”

    领头的络腮胡当即带着身旁人跪下磕头,“青天大老爷,小人的弟兄们死得冤啊,您可要我们做主啊!”

    县令闻言暗自一喜,轻咳一声以作掩饰,正色道,“何时何地发生何事,一五一十报予本官。”

    络腮胡手肘轻推身侧之人,此人忆及往事,眼眶欲裂,涕泗俱下,“小人初二和弟兄们在北屏山中打猎,久未有获,一群蛮夷路过,竟不由分说对我兄弟众人刀剑相向,我的弟兄竟是活生生地被这群畜生千刀万剐,全尸都不曾留下!”

    堂外七嘴八张,县令又斥道,“肃静。那依你所言,行凶之人相貌为何,你是否能详细道来?”

    “回大人,”此人跪着转了个身,拿手指着苏妙提一行人,“我绝不会忘记这等亲手的容貌,凶手的头发就是这般颜色的,就连这绿色眼珠子,都一模一样!大人,请为小民的八个弟兄报仇雪恨啊!”

    络腮胡跟着道,“大人,我等本分小民突遭此难,八人尸骨未寒,蛮夷穷凶极恶,行此虐杀之事,大人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县令扶须思索片刻,将视线转向苏妙提等人,惊堂木一拍,“你等夷狄宵小,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苏妙提不卑不亢,颔首作揖道,“我们此一行十七人是受鄢时国外所托,出使颐朝。刚一进城就被官兵请来此处,还说我们是杀人凶犯,难道这就是颐朝的待客之道吗?此外你若要将杀人之罪定于我们头上,也要讲一个人证物证俱全吧。那凶器是什么,你可有找到?”

    跟在络腮胡的小个子立即再道,“大人,凶器就是他们腰间别着的弯刀,我瞧得清清楚楚啊!”

    苏妙提力争道,“你说这是凶器这便是凶器了?此案所有证据俱是你一人证词,若你要诬告,岂不是大街上随便指个人,就能给他定罪?”

    县令闻言倨傲呵斥道,“大胆夷狄,你不识我万乘之国礼法在前,面对确凿铁证胡搅蛮缠在后,罔顾我朝律法,扰乱公堂,仍拒不认罪。你若再要嘴硬,不妨回本官一问,那二人自初二夜间来我这击鼓伸冤,自诉凶手为赤发碧眼者,本官初三派出衙役在城中遍寻此人,均无踪迹,可恰巧在初四这日,唯一符合相貌特征的你们出现了,凶手不是你们又会是谁?你不会以为赤发碧眼这种特征,在我这献春比比皆是吧?”

    县衙之外的围观群众沸沸扬扬。

    “就是啊,我都没见过长这样的人,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那我倒是见过的,不过是在二十多年前……”

    “找死啊你,那件事你也敢提?”

    公堂之上,坐于“明镜高悬”四个字下的县令下令道,“来人,此一行妖人屠戮我颐朝百姓八人,穷凶极虐,罪大恶极,即刻收监,择日问斩。”

    牢狱之中,灯火晦暝,硕鼠行经,臭不可闻。

    “昏官,颐朝真是昏聩至极,居然让这种人当上了官,还随意草菅人命,我看这颐朝也不过如此。”苏妙提坐至稻草之上,思及今日所见所闻,仍觉气愤难当。

    隔壁牢房的苏罗赞火冒三丈,以拳脚相击牢门,“真是岂有此理,现在鄢时王位上的那个野种居然还派我来这种地方作为使臣,送另一个野种和亲。我看这里的人真是猪狗不如,冥顽不灵!”

    他的眼神不加掩饰,直直地盯着苏妙提。

    使团此次出访的目的本来是将苏妙提嫁给颐朝当今的圣上,以换取颐朝对鄢时的庇佑,如今他们刚一进城却成了待斩的阶下囚。

    他们一行人的武器在收监时已被除尽,如今已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牢狱尽头脚步声和议论声渐近。

    “大理寺传令,命我等将案犯转移至大理寺。”

    “又是大理寺,大理寺那位事儿真多。”

    “你快住嘴吧,现在大理寺的那位是你能议论的吗?”

    “我怎么不能议论了,皇后嫡子又如何,克妻克母,圣人都不待见了,我们有什么好忌讳的。”

    狱卒打开了关押苏妙提一行人的牢房,呵斥道,“老实点跟着他们走,不然砍了你们。”

    大理寺连夜派人将此案件相关人证、物证、尸首以及嫌犯转移至大理寺中。此时夜已五更,稍作准备之下,晨光熹微之中,大理寺再对此案进行开堂审理。

    “威——武——”

    又是熟悉的流程。

    自诉兄弟八人被杀的那两人当即准备下跪开口。

    “不必,站着说罢。”谢襄荀居于大理寺正堂的主位之上,裹着一身玄色狐裘,语调冰冷克制,像是强撑起的精气神,实则脆弱如薄冰。

    “谢大人。”那二人站着将昨日案情再次道来。

    “庄稼汉?”谢襄荀闻言,微微抬眼,“哪个村落,耕地几亩,收成为何?”

    “我们……我们……这……这不重要吧,大人。明明是我的兄弟死于非命,大人为何突然审讯我们?”络腮胡对于谢襄荀的问题,嗫嚅着答不上来,便转移了话题反问谢襄荀。

    “走上前来伸出手。”谢襄荀下令道。

    那二人虽有疑虑,却一一照做。

    谢襄荀伸出布满青筋的手,将二人掌间一一验过,“手中老茧可见你二人却是务农之人。但你二人既是农耕之人,这些问题便也不算难答。由此可见,你二人本为农民,却不是献春附近的农民。听你二人口音,似是原江南道人士。”

    络腮胡身边的跟班立即肯定道,“大人所言甚是,我等原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络腮胡狠狠地瞪了一眼,不再言语。

    谢襄荀敛眉沉思片刻,开口道,“如今你二人仍称庄稼汉,来城中报案,想来是因故流落在此,从事的勾当不便直言。我这大理寺也并非县令府衙,拦路抢劫这事,并非由我大理寺来管。况且,江南道连年大水,朝廷虽有赈灾,然杯水车薪。江南道数年来每逢夏季,暴雨连天,巨浪滔天直下,沉洲没田,白骨交衢,尸横遍野。苟活下来的百姓也俱是骨肉各散、流离失所。”

    他望向那二人,声音朗朗,“朝廷赈灾不利,此责不可推卸。你等虽行此有违律法之事,其情可悯,不过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我会为各位在城中商铺谋个生计,让你等安顿下来,享饱食暖衣之乐。”

    络腮胡及其跟班思索片刻,随即自发跪下,“感谢大人,我代剩余十数兄弟叩谢大人恩德!”

    谢襄荀遣一直跟在身侧的唐寺星去将二人扶起,待二人起身,开口道,“现在你二人可讲实话一一说来了吧。”

    络腮胡点头哈腰道,“是,我们一伙二十三人俱是江南道的流民,原本家中也有十数亩良田,可惜江南道水患是一年接一年,我们没有办法,日子总要过下去,大家伙就凑一起说就在北屏山上讨要过路钱。”

    “这北屏山您也知道,虽是官道,但山路难行,一般行商之人少经此路,只有那些怪模怪样的人才爱打此路过。于是我们就想着,异国商人或许手头阔绰,让我们劫一点,也不至于……于是我们兄弟从此便扎根在这北屏山中。”

    “大年初二那天夜里,我们分了班,由老六他们带着人在那里守着,没成想,却出了事。大人,如今凶手就在您的眼前,您可要为我们兄弟八人报仇啊!”

    谢襄荀闻言眉心一蹙,视线自苏妙提一行人身上一一扫过,“是你亲眼所见?”

    络腮胡身旁的跟班站了出来,“回大人,是小人亲眼所见。小人绝不会看错,凶手确是赤发碧眼之人,就连凶器,都和他们腰间所佩弯刀一模一样。”

    苏妙提心下琢磨着,昨日碰见了个眼瞎心盲的官,今日又来了个病入膏肓的官,这颐朝看起来真是大厦将倾,命不久矣。

    她出声道,“昨日那昏庸县令仅凭这一人证词就要将我堂堂鄢时使团问斩,如今大人开堂重申,难道也要仅凭这人证所言再次将我等问斩吗?”

    谢襄荀的视线沉沉落于她身,随即下令道,“传仵作。”

    “仵作范年,拜见大人。”

    谢襄荀吩咐道,“范年,你且上前来,看此弯刀是否就是此案的凶器。”

    仵作细细查看之下,肯定道,“回禀大人,此案尸身身上百余处刀伤俱是中间深,两头浅,形如柳叶。寻常颐朝所用兵器皆为直刃,伤口俱是深且长,故可排除。只有这种非颐朝制式的弯刀,才能形成死者身上的柳叶形伤口。”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络腮胡上前直指苏妙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如今人证物证皆可证明此事就是你们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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