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匆匆赶来,张永琪大气小气地喘着,终于跑到沈之玉面前来。原先他那还紧皱的眉头,在见着沈之玉睁着眼睛,旁边还坐着一个美女的时候瞬间松下来。救援的氛围也就瞬间轻松了起来。

    “哟呵。沈大队长,老熟人了哈。”

    沈之玉没力气抬腿抬手,给了他一个白眼:“背疼,左手手臂动不了,极度摩擦导致灼伤、烫伤。”

    “等等,你先给我介绍一下,你旁边这位美女。”

    张永琪说话间已经把自己的胸牌取下来,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给江耳朵,“你好,美女。我见过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永琪,是茶乡一院急诊科的医生。你有没有哪里伤着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耳朵被人问得脸红,短裙还盖不到膝盖,她有些局促,又真是着急沈之玉的伤,开口便有些结巴:“我,我没有受伤。是沈警官保护的我,你快看看他吧。”

    “哦哦哦,你放心,他应该没事。去我们医院住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在话说完的那瞬间,张永琪立刻变了脸,一脸的殷勤转为鼓囔着嘴使蛮劲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把沈之玉搬上担架,“你真是沉死了,这一身的腱子肉!”

    “我靠,下雨了!”

    张永琪大骂一声。一行人坐上救护车时,外头狂下大雨。

    江耳朵贴着救护车去打望窗外,这全模仿的蓝天在阴雨天时也跟地球上的一样,会变成灰暗色。她来到茶乡,还没有像这样坐着车在街道上游玩过。没想到第一次,竟然是陪着沈之玉上了救护车。

    茶乡的一切,都尽力地模仿着地球。

    尽管已经很不像了。

    沈之玉完全面无表情地躺着,那张床的宽度只刚好到他的肩宽。硕大的风衣下摆歪斜着,从床的一侧滑落下去。

    “那个……”

    江耳朵想开口陪他说说话,还想说谢谢。

    但比起沈之玉受伤,她满脑子还是父母。

    “不用说谢谢,也不用说对不起。我是警察,今天换成是谁在电梯里我都会救。”

    沈之玉一连串输出,把江耳朵说得都愣住了。显然他一开口就后悔了,想起自己收到的那条短信,还有今天江耳朵的遭遇。

    “你是不是去博物馆看见那张照片了?”沈之玉开口找补。

    “嗯。”

    “你说你怎么一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往博物馆里钻。你真是动作快得一点喘息时间都不给我,我之前就联系过校方,但那边回复是不能立刻拿出来,要走流程。所以,还是晚了点。”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里有我们家的全家福?旁边还有我爸妈的介绍,说他们……在地球人逃亡前就牺牲了……”

    江耳朵出生在很纯洁的科研人员组成的家庭,父母从来告诉他,科学家是一个神圣的职业,会牺牲很多,有且不仅有时间、健康以及生命。

    埋头掩面时,她的长发顺着耳边滑下,想起上船时母亲给她的那一脚,想起父母都很爱抚摸她这一头柔顺的头发。

    “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江耳朵体会过酸楚的感觉,但从未像过这一刻。

    “全茶乡的人都这么认为。”沈之玉试图抬手,这一动作牵扯着背部撕扯疼痛。

    他闷哼一声,随即对江耳朵说:“那个,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江耳朵迅速起身,露出被双手捂得绯红的脸颊,眼睛四周还扑闪着泪光。

    “怎么了?”她凑近身去问。

    沈之玉眼神瞥过另一边的医护人员,有些局促地咳嗽一声,压低了嗓子说:“再过来一点。”

    江耳朵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乖乖照做。

    沈之玉的话总是有一点命令意味在里头,但江耳朵没办法把他归结成恶人。

    毕竟这个人刚才冒着死的危险救她……

    她一直近到把耳朵快贴近沈之玉的嘴唇,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像以前家里用来洗手的香皂味。

    “我知道你害怕孤单,觉着这茶乡没有什么归宿感。你说的谈恋爱,我……咳。”沈之玉的嗓子哑得自己都觉着别扭,“也不是不可以。”

    “……”

    即便在很多年之后,江耳朵仍然不知道要如何描述当时的感受。

    大概是在扑面而来的诸如惊惧、悲伤、孤单、防备、死而后生不下数十种的复杂情绪里,心里燃起一点点微光。但最主要的,还是她一想到自己刚得知父母的死讯,并不想不孝地立刻开始恋爱。

    但唯一确定的是,她初来乍到时,是沈之玉当时拙劣又生硬的恋爱邀约留住了她。

    她父母都是有大爱的人,但江耳朵不确定自己有。

    大爱盛大伟岸,让人甘愿赴死;小爱卑微渺小,却让人奢望苟活。

    江耳朵没有回答。

    在穿越直通医院的隧道时,忽闪忽灭的灯光打在两个凑得极其近的脸庞上,眼神却丝毫没有分离。

    “我说你能不能让你家老爷子直接给政府部门最直接的意见啊?这天气系统能不能正常点,搞得真是,这突然反常下雨多不便利,有时候就能直接耽误病人的最佳救治时间!”张永琪坐在前面的副驾驶狼嚎。

    “他不懂,”沈之玉轻声对江耳朵说,“往往觉着反常的,都有迹可寻。”

    茶乡一共有三个医院,张永琪所在的一院就是江耳朵初来乍到便躺进医院的地方。茶乡一院的规模是庆城人民医院的三倍之大,跟着沈之玉躺着的输送床跑了一段时间后,江耳朵听见人的哭喊声。

    这里的医院没有地球上那么的繁忙,就连最忙的急诊科也算不上手忙脚乱。

    江耳朵被哭声吸引去,先是穿过有些幽暗的走廊,她在转角处看见一个医生和护士推着一个输送床,跟沈之玉刚刚躺的床是一样的,只不过床上的那个人还躺在尸体袋里。

    四周有他的子孙哭泣,女儿扶着母亲,母亲安慰母亲,一家人团在一起。

    呆愣着,江耳朵并未察觉热泪已经从脸颊滑落。

    输送床被医生护士推进电梯,不再有人跟着进去。医生和护士再对那一家人深深鞠躬,医生语气低沉且厚重地说:“他回家了。我们代表全茶乡的人,感谢你们。”

    江耳朵清楚地看见电梯上了七楼。难道这里没有太平间吗?江耳朵想,难道医院不是应该把太平间建在负层吗?

    她目送那一家人团结地离开,一个人双腿发软地走到电梯门口去。电梯门旁边有楼层指示器,江耳朵清楚地看见:F7——归途站/Go Home.每个指标都显着绿色的光。

    唯独第七楼,闪着一抹蓝色。

    人在极度孤独的状态下,会在四处寻找熟悉的痕迹。江耳朵的泪腺在这几天已经发达到二十年都未曾达到的程度,身体被孤独笼罩,光是看见归途两个字就要泪流满面。

    “回家……”

    再也回不去了,江耳朵哭着。

    沈之玉从急诊室出来被推到病房里,看着时钟从凌晨两点转到三点,也没有等来江耳朵给他递一杯水。他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急了,吓着了她。

    公元2667年九月一日,防备部部长信箱收到一封信。来自公元2467年一名科学家,沈朗读过信后,立刻把沈之玉叫到办公室。

    “您好,后世的人类。

    我来自于两百年前,是一名科研工作人员。

    起初,我并不知道该设置什么样的时间,在实验中潦草设置下2667年。但我发现我再也改不了时间了。至于为什么是两百年,大概是我害怕时间太久后,人类已经灭绝,又害怕时间太短,人类还没有找到容身之处。

    在太空中遥遥相望,原来人类在太空建立起来太空城市,我的心也就安放在肚子里了。看样子,这里应该还算和平。没想到的是,人类已经实现在太空站下雨的技术。看来你们已经解决辐射防护、电力系统、空气循环、微重力、水循环、水合成等一系列问题……

    如果能与你们一聚,我真想知道答案。

    我飞行于你们往返穿梭在空间站和地球的飞船群中。或许是我设计的飞船太过低级,并不能对你们的防御系统造成任何威胁。

    也还好是这样,我才免于一死。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实验能否成功。如果您读到这封信,那便是我成功了。可惜的是,我没有带来地球上的物种和资源。不过您不用担心,如果我能免死于宇宙之手再度回到两百年前的地球,我会再托人带来的。物种和资源珍贵,您务必好好利用。

    下次来的人不是我,我现在只能确定会有一个叫江耳朵的小女孩儿。她有一双标志漂亮的耳朵,不出意外会戴着眼镜,皮肤白白的。她是我的女儿,对农学极有兴趣和天赋,我想这会为你们的土壤修复以及一系列农学问题提供帮助。

    可惜我没有带来她的照片。我将冒着极大的风险把她送来空间站。但她非常恋家,出于我的私心,请您务必善待她。

    另外,如果我能说服成功的话。我还会安排一位科研人员前来,他叫陈留,是一名优秀的生态系统学家。不瞒您说,我从研究时光机器开始,十年期间,一直以各种理由让他接受宇航员的练习。加之我的飞船会在我来的时候便设定好路线,开过来应该不成问题。

    我会叫他带来一份极为详细的列表报告,你们可以通过资源的样品进行科学实验。他会逐一为你们写下使用说明书。

    我将即刻返还两百年前的地球。

    尊敬的管理者,我想您和我一样懂得人类至此大多源于自作自受,地球之劫是人类必经的淘汰和教训。

    但我们仍不能让人类文明消逝。

    如果你读过迪伦·托马斯的诗,他说过: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公元2667年十月三十一日,沈之玉在码头等了一月有余。

    终于在星云灿烂的夜晚等来那一艘极为笨重的飞船。

    那夜天气系统设置的是一个晴夜,茶乡向来没有自然的风,但宇宙飞船到来时将沈之玉的头发吹得凌乱。

    茶乡的居民都不知道会有人要来,沈之玉带着一队人等着,这也是他们的防备措施。对于任何可能造成威胁的人事物,绝不放过。

    陈留在一群人高举枪支包围的状况下下了船舱。

    “我带了物种和资源!”陈留大喊。

    “什么名字!”沈之玉一边问他,一边红外线瞄准他的心脏,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你是中国人?!”陈留的双眼立刻投射出巨大无比的欢喜,“我叫陈留,船舱上还有一位女孩儿,叫江耳朵!她……她有一双很漂亮的耳朵。那封信里,那位科学家写到了的!”

    沈之玉依旧不松懈,枪支不曾放下,鹰一样的眼睛死盯着陈留,随后打开了船舱的门。

    “乔月!过来!”

    江耳朵和陈留身上都有茶乡人眼中初级且笨重的宇航服。

    “把她的宇航服脱了。”沈之玉说着,便转过身去了,“好了没?”

    “沈队!别催我!他们这个宇航服真的太沉了!这是哪个年代的宇航服笨重成这样?!诶,好了好了。”乔月把人安放好,“这妹妹真可爱。沈队,就不用查了,绝对人畜无害。要说啊,就算您害我,我都不会相信她害我。”

    沈之玉转过身来——红色的围巾,白色的帽子。

    跟信上说的一样,江耳朵有一双漂亮标志的耳朵,带着眼镜。黝黑长直的头发被座位蹭得凌乱,脸颊上流着两行明显的泪痕,看样子是才大哭了一场。

    “沈队!到底是什么人啊!”李振带着人手死盯着陈留。

    “自己人!”沈之玉没回头,把枪支的红外线关掉,斜挎在身上,“收枪!”

    那晚有很多飞船从地球回来,各类技术人员下了船舱后都被驱散了。由于茶乡人对公安的极度关注,他们躲在后头的大楼里看热闹。

    沈之玉,茶乡著名的大帅哥,宽肩长腿,穿着刚好把身材曲线展现的警服,亲手把船舱里那个戴红围巾的女孩儿公主抱了出来。

    病房内。

    “你看这视频。真的,我们医院都传遍了。”张永琪一遍一遍地品味,不断感慨自己的万年铁树兄弟开了花。

章节目录

茶乡十二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笔华鹤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笔华鹤并收藏茶乡十二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