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耳朵迫不及待地回到地球，此刻正在翘首以盼等待乔月下班。
乔月是一名女警。在江耳朵看来，这是一个有话必说，一点不懂的语言艺术的女人。
江耳朵有理由怀疑她原先祖籍也是庆城。
只是刚认识不久，江耳朵还不好意思问。但庆城人身上的江湖气，在乔月身上一览无余。
她会在做饭时放上足量的辣椒，一边做饭一边无限感恩当年逃荒的祖先没有落下辣椒这个品种。
江耳朵正坐在她精心布置的鸳鸯锅沙发里等待她回来。
整个沙发就是一个圆形的锅，大锅中间放一个小锅。抱枕是她找商家定制的辣椒形状，有且不仅有辣椒、豆皮、香菇等食物。乔月说这个就是“火锅沙发”。
乔月并不惊讶于江耳朵是两百年前来的人类，因为科技足够发达，人们见怪不怪。
门锁发出哔——的一声，乔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进家门，连贯地脱下鞋后直奔她最爱的火锅沙发，一头埋进去。
“你回来了。”江耳朵沿着沙发爬过去，趴在她耳朵边轻声说。
“是啊。全茶乡最可怜的女警下班了。你们两百年前的人喜欢上班吗？”
乔月的脸埋在沙发里。没有听见江耳朵的回答，她将头抬起来，看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突然发出一阵阴暗的笑，右手故作撩拨地去卷江耳朵的发梢，“你这头发这么好，不烫不造作一下真是可惜了。”
“我没有上过班，我连学都没有上完。乔月，你能带我回地球吗？”
“好啊，什么时候？不过这件事得需要组织批准。”乔月有气无力地回答。
江耳朵对乔月亮出自己的手表，投空一段视频出来。乔月立刻弹起来正襟危坐。沈朗正坐在他标志性的办公室场景里头，说着：“乔月警官，江耳朵同学希望你能带她回一趟地球，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你！”
“怎么了？”
“你居然用它来威胁我。”
“不不不，不是，我是说你不需要再向组织批准了。因为我已经拿到了。”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只知道要对你的身份保密。不能对外泄露你是两百年前的人。但我现在觉得，你有什么身份，还在秘密之外。”
“……”江耳朵觉着这是乔月的职业习惯，把手表投放视频的界面关掉后，说：“可能有什么身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吧。我想现在就去，乔月，可以吗？”
“我的最高领导人都发话了，我还有什么办法，走吧！”
一小时后，乔月带江耳朵来到了茶乡码头。这里被称作茶乡的尽头。茶乡别处都有虚拟的“远方”，但走近就会发现那些只是虚拟投影，政府在四处都设立了保护边界，防止人们落掉出去。
唯独这个码头，四季黑暗。
茶乡码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休息。
庞大壮观的飞船群在江耳朵眼前呈现，有朝外头去的，也有朝里头来的。
四周星云璀璨，粉蓝、淡紫、橙黄……人类的飞船穿梭其中，乔月站在身侧陪伴，江耳朵突然觉得宇宙没有那么冷清。
在每个出口都用蓝色标识写着：一路平安。
码头的这一层设置比每一层都要庞大一些，多余露出去的地方就是码头，江耳朵抬头往上看，一抬头就是茶乡一院某一栋楼的侧面。这一面都没有窗户。
江耳朵突然明白那天自己住进医院为什么有隐藏的白色窗帘，也明白为什么上午十点却看不见阳光。
在全模仿阳光的茶乡里，唯独这一面，永远都是黑暗的。
“今晚上星云挺漂亮。”
乔月选中一辆空闲的飞船，用警察的证件一刷，检查机械之后，她转身对江耳朵说：“进来把衣服穿上，我们就可以走了。”
江耳朵坐上副驾驶的位置，里头有一件墨蓝色的连体衣。
“穿上吧。我看大小跟你合适。”乔月的腿熟练地钻进去，随后把拉链拉上，再戴上圆形的头盔。
江耳朵照做后，说：“这是你们的太空服吗？”
“怎么样？比你们的要轻便得多吧？”
乔月凑近江耳朵，按动她头盔上的按钮，等到乔月再度说话时，她能听得很清楚，就好像乔月凑在耳边说的一样，“这个按钮用来传播声音，是不是跟耳机一样，很清楚的。这些技术什么的，我都不懂，总归就是……反正比你们那时候的要发达。”
“准备好了吗？”乔月问。
江耳朵笑着，心里又无比地紧张。
这是她来茶乡后第一次回去。
回到两百年后的地球，真的会如沈之玉说的那样只剩黄沙吗？
若真的只剩黄沙了那要怎么治？人类已经解决海洋污染问题了吗？江耳朵的脑子里满是问题。
同伴的飞船从窗边飞驰而过，江耳朵一想到他们都是在拯救地球，并没有像扔掉糟糠之妻那样抛弃地球，心里便热血沸腾。
“乔月。”
“嗯？”
“当年九十亿人人只存活下来一千万吗？”
“不是。当年建造的船并不算小，况且每天都在接人。在海啸、地震、飓风四处爆发的时刻，本来救出来不下两千万。”
乔月说得很平淡，但江耳朵听得出来，她只是在陈述，陈述血淋淋的事实。
“不是因为尽全力救了两千万。而是，只能救两千万。本来还会有茶乡二号、三号、四号……但是地球的情况太过糟糕，根本等不到茶乡二号的建造了。”
“你还算小，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不过我想，你是从地球来的，你应该很想知道。”
乔月隔着头盔的玻璃看向江耳朵。“我们公安人员都会学这些，沈之玉也学过，我们都看过当年的录像。不进入公职系统的人，是看不见这些的，政府也不会让他们看。”
“为什么？”江耳朵听得入迷，情绪为之牵动。
“为了维护秩序。”乔月回答得很冷冰——
公元2505年，自然灾害频繁爆发。人类无处可去，决定转移预备好的空间站。
商人的头脑灵活，开始制造需要买票的假象，活着的人倾家荡产，不择手段地买票。也有人说这是一场谋杀的阴谋，不愿意离开。
数以计万的飞船没日没夜地转移，但最终只救下来两千万人便停止了。
因为茶乡只装得下两千万人。
但被救活的人，许多都不珍惜。部分人在茶乡引发暴乱，以杀戮明志，要返还地球。
他们批判茶乡的管理者，批判他们抛弃在地球的亲人，痛斥政府以转移地球人为盈利手段。他们在茶乡的大街小巷杀戮，弄得茶乡血气冲天，甚至有人要在茶乡上发动战争。
政府的人没日没夜地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但政府派出去的人也被他们杀了。
结局是什么呢？
当时的防备部部长，也就是沈朗的爷爷，带着防备部的人，挨个枪杀。
听上去很血腥，对吗？
物种存亡生死之际，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允许内讧。
你不想活，有的是人要活。光是那一场动乱，死了便不下三百万人。
茶乡便又派人去地球寻找幸存者，但是几乎找不到了。
地球暴怒，人算个什么？
你问剩余的七百万人吗？
刚搬入茶乡的前十年，自杀率是很高的。
因为茶乡没有优美的自然环境，什么都还不完善，连现在司空见惯的全模仿阳光，都是没有的。
人长期处于黑暗之下，会疯会死的。我见过这些要自杀的人的录像，他们都在低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再加上生育率变得极低，将近两百年过去，自然也就只剩这一千万人了。
现在的茶乡很和平安定，我们很团结，犯罪率很低，自杀率很低。小耳朵，你我都很幸运，没有出生在那个暴乱的时代。你是那个被悉心保护的人，如果2505年，你多少岁？大概五十多？
公安学院里有一句话：浪里淘沙，留下来的人都有使命。
极大部分人都肩负着自己的使命。像我，虽然只是个小警察，但我每天都在尽责维护茶乡的安全。当然了，还有你的男朋友沈之玉。
“不是，还不是男友。”江耳朵原本听得起一身鸡皮疙瘩，陷入沉思，又被最后这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刚刚我讲的那个，压制暴乱的人，沈部长的爷爷，也就是沈之玉的曾祖，也叫沈之玉。”乔月操控飞船，在一个巨大的转弯时，两个人都略微侧身，“不用太震惊。我的名字也是我曾祖母的名字。这是茶乡的习俗，我们可以取已故家人的名字，并不是你们以前说的什么忌讳。”
江耳朵在大转弯后稳定下来，望向那颗越来越近的地球，听见乔月难得正经地说：
“我们以亲人的名字活着，终有一天，也要顶着他们的名字回到故乡去。”
乔月先把飞船绕着海洋飞，大海不再深蓝，而是黝黑，海面上漂浮着油脂一样的黑色絮状物。乔月把飞船越开越低，就是为了让江耳朵看清楚，如今的大海伤得有多深。
“别开得太低了！小心海浪。”江耳朵喊。
飞船离海面愈发地近，就在飞船快一股脑钻进去时，乔月炫技的操作又把飞船极速往上回旋。
“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千万种类尸体腐烂的味道。”乔月把飞船靠得离海岸越来越近，江耳朵看见有一大群活人穿着防护服、防毒面罩，一艘巨轮停靠在一边。
“他们是茶乡派来清理大海的。可是大海太深，有些东西早就沉到海底两万里了，我们想捞出来，目前也没有办法。只能把浅海的东西先处理掉。”
“地球上就没有一个活物了吗？”江耳朵不可置信。
乔月抿嘴苦笑：“或许有吧。有个怪物都好，总比什么都没有得强。但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活物，或许他们在最深的海域里。”
“有毒的土壤不一定活不下来的，只是……有毒的土壤长出来的东西，也会有毒的。”江耳朵咕囔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山火，海啸，地震……已经把我们存在的家给毁灭了。”
“人类自作自受……以前的人不明白一个道理，人需要地球，但地球不需要人。这一百多年来，地球已经恢复很多了，起码没有那么多自然灾害了。这对我们的工作也有益。”
乔月并没有把飞船停下，而是低飞于轮船周身，轮船上的人看见后都热情地向她们打招呼。
“你看见那边的碑了吗？”乔月伸手指向海岸的最高处，碑面朝向不停拍打海岸的海洋。说着，乔月把飞船开得离它们愈发近——
海洋员张月之墓。
海洋员李想之墓。
……
几十座墓形成一座碑林，灰色的墓碑上映着一个个年轻的面庞。
“他们有的，和你差不多大。”乔月明显有些哽咽，虽然经常开着飞船送人来这里，经常看见这座碑林。但只要一开口向人介绍，乔月总是忍不住的。“海洋员，是茶乡给来清理海洋的人取的名字。”
“接下来，带你去看看人类居住的城市群吧……”
乔月陪江耳朵看了一整圈，直到茶乡的凌晨才回到乔月的家。
她根本睡不着。
人类曾居住的城市群早已成了废墟，从高处看，不过就像摔得稀巴烂的蛋糕；
人骨堆积成山，镂空的眼睛和嘴巴似在仰天长啸；
千山贫瘠，唯有几座世界著名的雪山还在，只是那上头本来就寸草不生；
河流成片污染……
每一寸土地都在说，它受伤了。伤得难看丑陋，让人不忍相看。
爸妈，她也不知道爸妈的尸骨哪里……2505年，爸妈已经去世了……这一切，她都无从得知。
这一场“环球旅行”就像一场噩梦……
她将头埋在枕头里，来不及感伤了。五十年的时间，也就是她七十岁之前，一定还地球第一片绿洲，她想，我得好好念书。
乔月是一名女警。在江耳朵看来，这是一个有话必说，一点不懂的语言艺术的女人。
江耳朵有理由怀疑她原先祖籍也是庆城。
只是刚认识不久，江耳朵还不好意思问。但庆城人身上的江湖气，在乔月身上一览无余。
她会在做饭时放上足量的辣椒，一边做饭一边无限感恩当年逃荒的祖先没有落下辣椒这个品种。
江耳朵正坐在她精心布置的鸳鸯锅沙发里等待她回来。
整个沙发就是一个圆形的锅，大锅中间放一个小锅。抱枕是她找商家定制的辣椒形状，有且不仅有辣椒、豆皮、香菇等食物。乔月说这个就是“火锅沙发”。
乔月并不惊讶于江耳朵是两百年前来的人类，因为科技足够发达，人们见怪不怪。
门锁发出哔——的一声，乔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进家门，连贯地脱下鞋后直奔她最爱的火锅沙发，一头埋进去。
“你回来了。”江耳朵沿着沙发爬过去，趴在她耳朵边轻声说。
“是啊。全茶乡最可怜的女警下班了。你们两百年前的人喜欢上班吗？”
乔月的脸埋在沙发里。没有听见江耳朵的回答，她将头抬起来，看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突然发出一阵阴暗的笑，右手故作撩拨地去卷江耳朵的发梢，“你这头发这么好，不烫不造作一下真是可惜了。”
“我没有上过班，我连学都没有上完。乔月，你能带我回地球吗？”
“好啊，什么时候？不过这件事得需要组织批准。”乔月有气无力地回答。
江耳朵对乔月亮出自己的手表，投空一段视频出来。乔月立刻弹起来正襟危坐。沈朗正坐在他标志性的办公室场景里头，说着：“乔月警官，江耳朵同学希望你能带她回一趟地球，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你！”
“怎么了？”
“你居然用它来威胁我。”
“不不不，不是，我是说你不需要再向组织批准了。因为我已经拿到了。”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只知道要对你的身份保密。不能对外泄露你是两百年前的人。但我现在觉得，你有什么身份，还在秘密之外。”
“……”江耳朵觉着这是乔月的职业习惯，把手表投放视频的界面关掉后，说：“可能有什么身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吧。我想现在就去，乔月，可以吗？”
“我的最高领导人都发话了，我还有什么办法，走吧！”
一小时后，乔月带江耳朵来到了茶乡码头。这里被称作茶乡的尽头。茶乡别处都有虚拟的“远方”，但走近就会发现那些只是虚拟投影，政府在四处都设立了保护边界，防止人们落掉出去。
唯独这个码头，四季黑暗。
茶乡码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休息。
庞大壮观的飞船群在江耳朵眼前呈现，有朝外头去的，也有朝里头来的。
四周星云璀璨，粉蓝、淡紫、橙黄……人类的飞船穿梭其中，乔月站在身侧陪伴，江耳朵突然觉得宇宙没有那么冷清。
在每个出口都用蓝色标识写着：一路平安。
码头的这一层设置比每一层都要庞大一些，多余露出去的地方就是码头，江耳朵抬头往上看，一抬头就是茶乡一院某一栋楼的侧面。这一面都没有窗户。
江耳朵突然明白那天自己住进医院为什么有隐藏的白色窗帘，也明白为什么上午十点却看不见阳光。
在全模仿阳光的茶乡里，唯独这一面，永远都是黑暗的。
“今晚上星云挺漂亮。”
乔月选中一辆空闲的飞船，用警察的证件一刷，检查机械之后，她转身对江耳朵说：“进来把衣服穿上，我们就可以走了。”
江耳朵坐上副驾驶的位置，里头有一件墨蓝色的连体衣。
“穿上吧。我看大小跟你合适。”乔月的腿熟练地钻进去，随后把拉链拉上，再戴上圆形的头盔。
江耳朵照做后，说：“这是你们的太空服吗？”
“怎么样？比你们的要轻便得多吧？”
乔月凑近江耳朵，按动她头盔上的按钮，等到乔月再度说话时，她能听得很清楚，就好像乔月凑在耳边说的一样，“这个按钮用来传播声音，是不是跟耳机一样，很清楚的。这些技术什么的，我都不懂，总归就是……反正比你们那时候的要发达。”
“准备好了吗？”乔月问。
江耳朵笑着，心里又无比地紧张。
这是她来茶乡后第一次回去。
回到两百年后的地球，真的会如沈之玉说的那样只剩黄沙吗？
若真的只剩黄沙了那要怎么治？人类已经解决海洋污染问题了吗？江耳朵的脑子里满是问题。
同伴的飞船从窗边飞驰而过，江耳朵一想到他们都是在拯救地球，并没有像扔掉糟糠之妻那样抛弃地球，心里便热血沸腾。
“乔月。”
“嗯？”
“当年九十亿人人只存活下来一千万吗？”
“不是。当年建造的船并不算小，况且每天都在接人。在海啸、地震、飓风四处爆发的时刻，本来救出来不下两千万。”
乔月说得很平淡，但江耳朵听得出来，她只是在陈述，陈述血淋淋的事实。
“不是因为尽全力救了两千万。而是，只能救两千万。本来还会有茶乡二号、三号、四号……但是地球的情况太过糟糕，根本等不到茶乡二号的建造了。”
“你还算小，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不过我想，你是从地球来的，你应该很想知道。”
乔月隔着头盔的玻璃看向江耳朵。“我们公安人员都会学这些，沈之玉也学过，我们都看过当年的录像。不进入公职系统的人，是看不见这些的，政府也不会让他们看。”
“为什么？”江耳朵听得入迷，情绪为之牵动。
“为了维护秩序。”乔月回答得很冷冰——
公元2505年，自然灾害频繁爆发。人类无处可去，决定转移预备好的空间站。
商人的头脑灵活，开始制造需要买票的假象，活着的人倾家荡产，不择手段地买票。也有人说这是一场谋杀的阴谋，不愿意离开。
数以计万的飞船没日没夜地转移，但最终只救下来两千万人便停止了。
因为茶乡只装得下两千万人。
但被救活的人，许多都不珍惜。部分人在茶乡引发暴乱，以杀戮明志，要返还地球。
他们批判茶乡的管理者，批判他们抛弃在地球的亲人，痛斥政府以转移地球人为盈利手段。他们在茶乡的大街小巷杀戮，弄得茶乡血气冲天，甚至有人要在茶乡上发动战争。
政府的人没日没夜地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但政府派出去的人也被他们杀了。
结局是什么呢？
当时的防备部部长，也就是沈朗的爷爷，带着防备部的人，挨个枪杀。
听上去很血腥，对吗？
物种存亡生死之际，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允许内讧。
你不想活，有的是人要活。光是那一场动乱，死了便不下三百万人。
茶乡便又派人去地球寻找幸存者，但是几乎找不到了。
地球暴怒，人算个什么？
你问剩余的七百万人吗？
刚搬入茶乡的前十年，自杀率是很高的。
因为茶乡没有优美的自然环境，什么都还不完善，连现在司空见惯的全模仿阳光，都是没有的。
人长期处于黑暗之下，会疯会死的。我见过这些要自杀的人的录像，他们都在低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再加上生育率变得极低，将近两百年过去，自然也就只剩这一千万人了。
现在的茶乡很和平安定，我们很团结，犯罪率很低，自杀率很低。小耳朵，你我都很幸运，没有出生在那个暴乱的时代。你是那个被悉心保护的人，如果2505年，你多少岁？大概五十多？
公安学院里有一句话：浪里淘沙，留下来的人都有使命。
极大部分人都肩负着自己的使命。像我，虽然只是个小警察，但我每天都在尽责维护茶乡的安全。当然了，还有你的男朋友沈之玉。
“不是，还不是男友。”江耳朵原本听得起一身鸡皮疙瘩，陷入沉思，又被最后这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刚刚我讲的那个，压制暴乱的人，沈部长的爷爷，也就是沈之玉的曾祖，也叫沈之玉。”乔月操控飞船，在一个巨大的转弯时，两个人都略微侧身，“不用太震惊。我的名字也是我曾祖母的名字。这是茶乡的习俗，我们可以取已故家人的名字，并不是你们以前说的什么忌讳。”
江耳朵在大转弯后稳定下来，望向那颗越来越近的地球，听见乔月难得正经地说：
“我们以亲人的名字活着，终有一天，也要顶着他们的名字回到故乡去。”
乔月先把飞船绕着海洋飞，大海不再深蓝，而是黝黑，海面上漂浮着油脂一样的黑色絮状物。乔月把飞船越开越低，就是为了让江耳朵看清楚，如今的大海伤得有多深。
“别开得太低了！小心海浪。”江耳朵喊。
飞船离海面愈发地近，就在飞船快一股脑钻进去时，乔月炫技的操作又把飞船极速往上回旋。
“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千万种类尸体腐烂的味道。”乔月把飞船靠得离海岸越来越近，江耳朵看见有一大群活人穿着防护服、防毒面罩，一艘巨轮停靠在一边。
“他们是茶乡派来清理大海的。可是大海太深，有些东西早就沉到海底两万里了，我们想捞出来，目前也没有办法。只能把浅海的东西先处理掉。”
“地球上就没有一个活物了吗？”江耳朵不可置信。
乔月抿嘴苦笑：“或许有吧。有个怪物都好，总比什么都没有得强。但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活物，或许他们在最深的海域里。”
“有毒的土壤不一定活不下来的，只是……有毒的土壤长出来的东西，也会有毒的。”江耳朵咕囔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山火，海啸，地震……已经把我们存在的家给毁灭了。”
“人类自作自受……以前的人不明白一个道理，人需要地球，但地球不需要人。这一百多年来，地球已经恢复很多了，起码没有那么多自然灾害了。这对我们的工作也有益。”
乔月并没有把飞船停下，而是低飞于轮船周身，轮船上的人看见后都热情地向她们打招呼。
“你看见那边的碑了吗？”乔月伸手指向海岸的最高处，碑面朝向不停拍打海岸的海洋。说着，乔月把飞船开得离它们愈发近——
海洋员张月之墓。
海洋员李想之墓。
……
几十座墓形成一座碑林，灰色的墓碑上映着一个个年轻的面庞。
“他们有的，和你差不多大。”乔月明显有些哽咽，虽然经常开着飞船送人来这里，经常看见这座碑林。但只要一开口向人介绍，乔月总是忍不住的。“海洋员，是茶乡给来清理海洋的人取的名字。”
“接下来，带你去看看人类居住的城市群吧……”
乔月陪江耳朵看了一整圈，直到茶乡的凌晨才回到乔月的家。
她根本睡不着。
人类曾居住的城市群早已成了废墟，从高处看，不过就像摔得稀巴烂的蛋糕；
人骨堆积成山，镂空的眼睛和嘴巴似在仰天长啸；
千山贫瘠，唯有几座世界著名的雪山还在，只是那上头本来就寸草不生；
河流成片污染……
每一寸土地都在说，它受伤了。伤得难看丑陋，让人不忍相看。
爸妈，她也不知道爸妈的尸骨哪里……2505年，爸妈已经去世了……这一切，她都无从得知。
这一场“环球旅行”就像一场噩梦……
她将头埋在枕头里，来不及感伤了。五十年的时间，也就是她七十岁之前，一定还地球第一片绿洲，她想，我得好好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