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当即对视,不过一秒他们彼此都愣住了。

    这是江瑶第一次见到苟思齐本人,尽管已经听小夏她们描述过了,但真的见到了,还是觉得这人和她们描述中不尽相同。

    眼前的少年,一双眼睛明亮无比,清瘦的身躯使他脸上棱角分明,嘴唇轻抿,没有几分血色,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他穿着洗的尽数泛白的衣裳,上面有几处尚未来得及缝补的破洞,不能及时遮蔽的皮肉因其不堪寒风而被冻得通红。

    可即便如此,他身上却没有一丝脏垢,发丝也很清爽,脸上也很干净,只不过因为营养不良,有些发黄干瘦。

    苟思齐愣住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这种千金大小姐居然会来这种地方。他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果然,她身上的衣裙鞋子都脏了。

    苟思齐狠狠皱眉,一脸戒备的的对江瑶说道:“江大小姐来这里想做什么?”

    一个月前江瑶找了太医来看他母亲的病,尽管他母亲的病有所好转了,但是他从未放下对江瑶自私歹毒的印象。

    他觉得这自始至终都只是江大小姐,想出的什么玩弄人的把戏罢了,更别说一个月前他才推了江瑶下水,他根本没想过江瑶会善罢甘休。

    也罢,如今也是时候了。

    苟思齐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多活了一个月,如今倒是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江瑶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一脸歉意的说道:“苟公子,江瑶今日登门,是为道歉而来,从前是江瑶不懂事,给苟公子无端添了许多麻烦,从今往后不会了。”

    苟思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一瞬便狠狠皱起眉头。

    她什么意思?又想要玩什么把戏?

    苟思齐盯着江瑶的脸,一时之间竟有些看不透。

    江瑶接着说道:“一月前,我让人来给苟公子送了银子,那笔银子是江瑶对苟公子的赔偿。”

    苟思齐身躯一震,脸上闪过震惊之色。

    她说的是赔偿,而不是补偿。

    江瑶语气清和的继续道:“如今令母生病,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还望苟公子多为令母着想。这里的环境也不适合病人居住,苟公子,令母需要一所干净舒适的宅院。”

    她给的银钱,足够用很久了。

    苟思齐抿了抿干枯的嘴唇,绷紧身躯道,眼底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又要玩什么千金大小姐的把戏?”

    说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他不相信江瑶。

    他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早在一个月前便准备好赴死了,包括带着屋内的老母,如今他什么都不怕了。

    江瑶看见他戒备憎恨的神情叹了一口气,不过心中倒也不失望。

    从前的江瑶的确是不值得人信任的。

    她敛了敛眼底的情绪,尽可能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苟公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的江瑶,需要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真正的江瑶已经死了,死于落水,她害了苟思齐,可也赔上了自己的命,真正的江瑶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可问题是苟思齐不知道如今的江瑶已经换了芯子了,在他的认知里,江瑶仍然是害了他和他母亲的罪魁祸首。

    她继承了江瑶的这副躯壳,有些责任就得担着。

    活下来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思绪在这一瞬间千变万化,江瑶稳了稳心神,再次说道:“苟公子,抱歉,过往的种种……”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是为我曾经犯过的错承担责任罢了,你无需多想,如果非要说,那便当曾经的江瑶已经死了吧。我此次来,只为抱歉,不求原谅。”

    曾经的江瑶?

    苟思齐看着眼前的江瑶,穿着一袭青色罗裙,外面披着雪白的狐裘,只不过裙摆和狐裘下摆,连同着鞋面一起染上了泥土污渍。

    这样看着竟然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苟思齐被心中的想法惊了一惊,莲花?这样恶毒的女子,又怎能和莲花作配,简直可笑至极。

    苟思齐眼神微暗,仍未放下心中的戒心。

    他原本想,若是有朝一日再一次见到江瑶,他定然会将那些她让人送来的银子狠狠扔在她身上,就像她用银子这般践踏别人一样。

    可她今日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道歉……

    呵,江瑶这样的人也会知错,也会道歉吗?

    苟思齐嘴角露出一抹讽刺。

    他手指紧紧抓住后背的门框,在江瑶看不见的地方爆出青筋,他语气冷漠的说道:“江瑶,我只是一个低贱肮脏的平民百姓,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想玩什么,我都奉陪不起。是,我是推你下水了。当初你命令全京中的药房不得卖我一丝药,不得为我母亲诊一刻脉,让我母亲差点活生生的病死。”

    苟思齐语气愈发阴沉。

    “即使后来你请了御医救我母亲,但那也不代表曾经的一切就这样过去了,更不代表我们母子就会向你摇尾乞怜。我母亲从小就教我,哪怕站着死,决不跪着生。若是今日你是来问罪我推你落水一事,要杀要剐你只管来。”

    “这世道虽然艰辛,可我苟家,永远不做别人的狗,也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弯下任何一根脊梁骨。”

    他说的铿锵有力,坚定无比。

    只有苟思齐自己知道,曾经他真的差一点就遂了江瑶的愿,若不是他母亲拿命逼他成全他着一身傲骨,他只怕早就弯下了脊梁骨。

    也正是为此,他恨,恨不得江瑶去死。所以后来他才会千方百计设计这一切,想让江瑶为此赔罪。

    他不后悔,推江瑶下水,若是再来一次,他依旧如此。

    而此刻江瑶听完他说的话,心中为之一震。

    身在这样的地方,却有着这样的气节。

    穷巷不怕深,这样的人,迟早会走出这里,会得到光明的未来。

    她有些好奇,苟思齐的母亲了。

    在这种残余封建的王朝,在这种地方,竟然能有这种气节,教出这样的孩子。

    “咳” ,江瑶压着嗓子低咳了一声,脸因为冷气变的有些红。

    “苟公子,有些事情只能用时间去证明,其余的一切,真的很抱歉。”

    作为真正的江瑶,向他抱歉。

    “但是有一点,江瑶……因为她所做过的事,已经付出了代价。”

    “当初因为江瑶顽劣,耽误了令母的病情,如今这赔偿,便是去官府判,也是一样的,这是名正言顺,并非江瑶施舍,更并非羞辱。”

    苟思齐眼底晕染出一片浓浓的墨,长长的睫毛挡住瞳孔,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还欲再言,江瑶打断他:“太医说了,令母的病需要一个好的环境将养,原是我对不住,苟公子就莫在推辞了。”

    说完江瑶又轻咳了两声,还不待他再次出言,江瑶便辞行道:“天气太冷了,我身子还未痊愈,就先告辞了。”

    说完,江瑶便转身走了,刚走一步之后她停住了,鞋袜就这样踩在烂泥堆里,转身笑了笑说道:“……明年秋试,祝苟公子马到成功……”

    等苟思齐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方只剩下一个转角的背影了。

    苟思齐看着她的那抹已经消失的背影眼里闪过些许复杂,沉默了许久。

    “江瑶······”

    直到太阳落下,他才抿了抿愈发苍白的嘴唇回到了屋中。

    江瑶和小夏二人则原路返回,再次路过方才来时的地方,方才那个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屋内也没有人间烟火气了。

    走的时候江瑶回头望了一眼,那锭银子,究竟是福还是祸?

    “咳。”

    回过头,二人已经离开了五平巷,上了马车。

    江瑶掀开马车帘子,望着外面的天色,时辰分明还早着,但天色却愈发的阴沉,冷气也愈发的寒重。

    想起苟家那不挡风雨的环境,心里不禁庆幸,还好今日她来了一趟,否则这样冷的天,苟思齐不肯用她给的银子,她怕苟母熬不下去了。

    这一个月,起初每隔三天御医便会来给苟母诊治一次,后来慢慢到七天一次,一直到苟母的身体逐渐稳定。

    在这个过程中,虽说苟思齐对“江瑶”仍有怨言,但到底不会像从前一样仇视了。

    若换成一个月前的“江瑶”,他怕是死也不会用那银子。

    但是今日,他终归是动摇了。

    思及此,江瑶叹了口气。

    罢了,此事也算是安定了。

    风将帘子吹起来,一股夹带着雨水的寒风袭来,冻的人一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咳咳咳……”,江瑶用手帕捂住嘴,小声咳了起来。

    小夏听见江瑶咳嗽声,颤巍巍道:“小…小姐,您……您是不是又染上风寒了?要是小姐又病了,将军和夫人不会放过奴婢的。”

    江瑶呼吸顿时一窒,将军和夫人……

    也就是原身江瑶的爹娘。

    想起一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二人皆是带着暴怒而来,口中纷纷说道要杀了苟思齐为女儿报仇。

    她当时还尚未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只看到他们脸上又急又气的表情,后来找小夏问清楚缘由后,幸好是急急忙忙的制止了他们这一行为。

    江瑶的父母大概是很溺爱她的,否则也不会养出她这样的性子。

    暴怒是真的,疼爱也是真的,宠溺和纵容更是。

    她娘更是在她落水后连连哭泣,每天换着法的给她炖汤补身子,这一个月来,她也算是感受到从未感受到的母爱。

    只可惜,这本不该属于她,她也迟早是要回去的。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这个朝代也是完全没有听说过的。

    前路一切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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