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节是语文课，学生们恹恹地上楼，虽然这段时间“罗晓茹”的脾气变好，但他们仍然会因为没考好而心虚。
在老师进教室以前，班上已然安静，饶是雷轩都坐得端正，不敢轻举妄动。
迟冉走进班里，当即发现大家的异常，她轻易猜到与刚才贴出的成绩表有关，他们的眼里堆满小心翼翼的探究。
“大家打开课本，我们这节讲新课。”迟冉没有就成绩的事发表言论。
学生们听话地翻开书，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偷偷打量班主任。
迟冉在黑板上写下标题，打开PPT：“下面我们准备开始上课。”
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学生们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暴风雨，老班什么都没说，他们如释重负之余，心里还有些失落。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理，学生会忌惮老师的嗔责，而如果老师什么都不说，他们又会怀疑老师是不是已经彻底失望。
有人疑惑，却不敢提问，维持这种如履薄冰的平静。
罗晓茹打量迟冉，看出她的情绪受到文三班成绩退步的影响，迟冉如有所感，抬起目光。
两人的视线短暂接触，随后同时移开。
各自心思复杂。
迟冉自己就是一名学生，她深有感触，老师、家长的话忠言逆耳，能听进去的学生，不需要老师多说；听不进去的学生，老师说了也白说。
无论是责备还是鼓励的话，对学生的影响最多不超过两天，迟冉既觉得没必要浪费口舌，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这是迟冉在文三班上过最顺利的一节课，没有学生插科打诨，她比预期提早讲完。
下午开月考分析会，各班主任对本班学生的考试情况作出总结，班级之间也有对比，综合来看，文三班垫底。不过对迟冉个人而言，有件开心事，年级里好几个学生的成绩“大跳水”，与这次考试监考严格有关。
只有文实班稳中有进，班主任刘老师发言时，校领导们颇为满意的模样。而迟冉总结文三班的情况时，领导们则面色凝重。
开完会回办公室，老师们聊起文实班：“这届实验班比往年的都优秀，成绩好，学生们也乖。”
“刘老师，你有福气。”
“明年的重本率看实验班的了，刘老师，你奖金少不了，记得请吃饭。”
“一定的。”
……
老师们对实验班赞不绝口，刘老师春风满面，每一次考完试，学生的成绩表现都令她自豪。
没有人提起文三班。
迟冉坐在桌前，把开会笔记拍照发给罗晓茹，身旁的热闹令她觉得聒噪，尽管她带实验班的语文，但她对实验班的进步毫无触动。
本质上，迟冉只对文三班有归属感。
何况为实验班喝彩的人那么多，不缺她一个。
许是看她太沉默，数学老师安慰她：“罗老师，没事，文三班的成绩本来就不稳定，学校也清楚这个情况。”
迟冉知道他是好心，不过这种安慰并没能让她好受，似乎所有人都默认，文三班考不好是正常的。
做学生的时候，她从没因为成绩差，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而现在做班主任，迟冉听见其他老师都在夸文实班的时候，她竟然产生挫败感。
迟冉第一次想，罗晓茹又是怎样的感受？
她过往带的全部是精英班，教学成绩闻名业内，她以前应该像刘老师一样吧，每每以自己的学生为傲。而现在，罗晓茹接手了外人眼中糟糕的班级，过往的风光不再，这种落差感无异于从云端跌落至深渊。
迟冉又想起她突然讨厌罗晓茹的原因，心情变得更复杂。
果不其然，因为文三班退步明显，年级主任找迟冉谈话，先是态度客气地问询班里情况，然后代入重点。
年级主任：“这次考试文三班退步明显，我想学生本身有一部分原因，包括罗老师你上个月住院、请假或多或少对他们也有影响，当然，这不能怪你。”
年级主任：“学校也清楚，文三班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我们的原则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所以罗老师，我叫你来，就是想咱们一起商量办法，你教学经验丰富，我想听听看你的意见。”
迟冉到现在都不习惯一些校领导的说话方式，明明可以直奔重点，偏要在前面来一段冗长的铺垫。
该怎么回答，罗晓茹已经提前给她准备好。
迟冉：“作为班主任，我肯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前一段时间因为个人原因，我在班级管理上有所放松，导致学生们的学习态度松懈，接下来我会多注意这方面。我也针对退步明显的学生做出分析，下一步会找他们谈话，与他们家长一起配合，争取因材施教。”
论如何应付领导，罗晓茹是在行的。
果然，年级主任对迟冉这番言辞表示满意，欣然点头：“罗老师，你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但可能你是第一次接触文三班这类学生，所以难免遇到棘手的情况，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和学校说。”
一个月前迟冉听见这话，她可能会直接和主任说“麻烦给我们班换个历史老师”，但现在她没那么天真了，仅是笑着回答“好”。
给领导找麻烦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年级主任：“罗老师，学校领导们非常重视你，尤其是于校长，听说你们班这次考得不好，他还和我说，千万不要给你压力。罗老师，加油，不要辜负学校和家长对你的信任。”
迟冉点点头。
离开主任办公室后，她长舒一口气，和领导打交道真辛苦，后面还有头疼的事等着迟冉。
她打电话联系家长，谈起退步同学的情况，家长们焦灼，表示会配合老师加紧对孩子学习的督促，他们信任罗晓茹，所以迟冉没遇到特别难对付的家长。
迟冉还将几个同学叫来，关心他们的学习情况，她清楚这样做的意义不大，但罗晓茹说这个形式流程必须走。至少让学生、家长知道，老师关注每名学生，也让学校知道，班主任有所行动。
还有以班级为单位的老师会议，文三班的各科老师凑在一起，讨论学生的学习情况，所有老师都认为，现在重点在于整治班级纪律。
又绕回了迟冉的知识盲区。
变成罗晓茹后，迟冉以为自己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如何给学生讲课，现在她能够讲课，却发现还有更难的险阻，层层压力，关关难过。
考完试这几天，除了睡觉时间，迟冉几乎没有一刻能停下，像疯狂运转的马达，体力和精力双重耗竭。
终于熬到周五，迟冉盼着周末回回血。
下午上完课，迟冉收拾好东西回家，她骑着电动车走出校门，听见有人喊“罗老师”，紧跟着一位中年女士小跑过来。
迟冉看她眼熟，好像是班上哪位同学的妈妈。
“罗老师，您好，我是陈萌的妈妈。”对方主动自我介绍。
迟冉恍然：“陈萌妈妈，您好。”
陈萌妈妈：“今天周五，我来接萌萌，罗老师，方便和您聊几句吗？”
迟冉：“方便的。”
她记得陈萌是外地的，一家人在山北市租房住，平时她父母忙着打工，陈萌住校。
距离放学还有一节课时间，陈萌妈妈便早早来等孩子。
“罗老师，我看陈萌这次考试退步了五名，数学和英语考得都不如上次，她在学校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情况？”
陈萌妈妈衣着朴素，说话时客气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给老师添麻烦，引人反感。
陈萌的学习成绩在班上能排前十，她属于非常用功的学生，课上认真听讲，课下用心完成作业，不过迟冉总觉得陈萌有点死读书，不灵活。陈萌的性格也比较内向，在班上话不多，身旁有两个固定的朋友，只活跃在小圈子里。
“据我所知，她在学校没什么异常情况。”迟冉不久前找学生谈话，和陈萌聊过，没发现她有不对劲。
见陈萌妈妈神色凝重，迟冉说道：“班上这次整体成绩下滑，学校老师们都在商量对策，您别太担心，陈萌基础扎实，平时表现很稳定。”
迟冉已经初步掌握和家长们的聊天技巧。
陈萌妈妈双手交握，略微弓背，语气里透露出焦虑：“萌萌说想考个好大学，我们全力支持她，她原来的学校师资水平一般，我和她爸费了一番周折给她转来十二中，我们在这边租房子住，打工，前阵子家里老人生病，我们两头跑。这些辛苦我们都自己顶着，没和萌萌说，就为了让她能专心学习。”
陈萌妈妈：“我们是又不想给萌萌压力，又因为看见她退步而着急，为了孩子的高考，我们几乎赌上所有，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萌萌最后没考上大学，我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略微哽咽，眼眶也红了。
迟冉跟着揪起心。
意识到自己失态，陈萌妈妈赶忙道歉：“抱歉，罗老师，我不是想跟您诉苦，我是太着急了。”
她心里真的积攒了太多的苦，可那些压力平时无从对外人道起。
陈萌妈妈：“罗老师，希望您能懂我的心情。”
迟冉安慰道：“我能理解，您放心，后面我会多关注陈萌的情况，要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您。”
“罗老师，您费心了。”陈萌妈妈道谢，“有任何需要我们家长配合的，您尽管说。”
迟冉：“好的。”
聊了几句后，两人结束对话，迟冉骑车走出一段路，她又回头望去，陈萌妈妈在校门口探着脖子往里望，抬手抹了把眼角。
哪怕刚刚差点情绪崩溃，她也不愿被孩子发现端倪。
也许因为有人默默挡住了暴风雪，所以我们的世界总是晴天。
在老师进教室以前，班上已然安静，饶是雷轩都坐得端正，不敢轻举妄动。
迟冉走进班里，当即发现大家的异常，她轻易猜到与刚才贴出的成绩表有关，他们的眼里堆满小心翼翼的探究。
“大家打开课本，我们这节讲新课。”迟冉没有就成绩的事发表言论。
学生们听话地翻开书，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偷偷打量班主任。
迟冉在黑板上写下标题，打开PPT：“下面我们准备开始上课。”
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学生们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暴风雨，老班什么都没说，他们如释重负之余，心里还有些失落。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理，学生会忌惮老师的嗔责，而如果老师什么都不说，他们又会怀疑老师是不是已经彻底失望。
有人疑惑，却不敢提问，维持这种如履薄冰的平静。
罗晓茹打量迟冉，看出她的情绪受到文三班成绩退步的影响，迟冉如有所感，抬起目光。
两人的视线短暂接触，随后同时移开。
各自心思复杂。
迟冉自己就是一名学生，她深有感触，老师、家长的话忠言逆耳，能听进去的学生，不需要老师多说；听不进去的学生，老师说了也白说。
无论是责备还是鼓励的话，对学生的影响最多不超过两天，迟冉既觉得没必要浪费口舌，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这是迟冉在文三班上过最顺利的一节课，没有学生插科打诨，她比预期提早讲完。
下午开月考分析会，各班主任对本班学生的考试情况作出总结，班级之间也有对比，综合来看，文三班垫底。不过对迟冉个人而言，有件开心事，年级里好几个学生的成绩“大跳水”，与这次考试监考严格有关。
只有文实班稳中有进，班主任刘老师发言时，校领导们颇为满意的模样。而迟冉总结文三班的情况时，领导们则面色凝重。
开完会回办公室，老师们聊起文实班：“这届实验班比往年的都优秀，成绩好，学生们也乖。”
“刘老师，你有福气。”
“明年的重本率看实验班的了，刘老师，你奖金少不了，记得请吃饭。”
“一定的。”
……
老师们对实验班赞不绝口，刘老师春风满面，每一次考完试，学生的成绩表现都令她自豪。
没有人提起文三班。
迟冉坐在桌前，把开会笔记拍照发给罗晓茹，身旁的热闹令她觉得聒噪，尽管她带实验班的语文，但她对实验班的进步毫无触动。
本质上，迟冉只对文三班有归属感。
何况为实验班喝彩的人那么多，不缺她一个。
许是看她太沉默，数学老师安慰她：“罗老师，没事，文三班的成绩本来就不稳定，学校也清楚这个情况。”
迟冉知道他是好心，不过这种安慰并没能让她好受，似乎所有人都默认，文三班考不好是正常的。
做学生的时候，她从没因为成绩差，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而现在做班主任，迟冉听见其他老师都在夸文实班的时候，她竟然产生挫败感。
迟冉第一次想，罗晓茹又是怎样的感受？
她过往带的全部是精英班，教学成绩闻名业内，她以前应该像刘老师一样吧，每每以自己的学生为傲。而现在，罗晓茹接手了外人眼中糟糕的班级，过往的风光不再，这种落差感无异于从云端跌落至深渊。
迟冉又想起她突然讨厌罗晓茹的原因，心情变得更复杂。
果不其然，因为文三班退步明显，年级主任找迟冉谈话，先是态度客气地问询班里情况，然后代入重点。
年级主任：“这次考试文三班退步明显，我想学生本身有一部分原因，包括罗老师你上个月住院、请假或多或少对他们也有影响，当然，这不能怪你。”
年级主任：“学校也清楚，文三班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我们的原则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所以罗老师，我叫你来，就是想咱们一起商量办法，你教学经验丰富，我想听听看你的意见。”
迟冉到现在都不习惯一些校领导的说话方式，明明可以直奔重点，偏要在前面来一段冗长的铺垫。
该怎么回答，罗晓茹已经提前给她准备好。
迟冉：“作为班主任，我肯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前一段时间因为个人原因，我在班级管理上有所放松，导致学生们的学习态度松懈，接下来我会多注意这方面。我也针对退步明显的学生做出分析，下一步会找他们谈话，与他们家长一起配合，争取因材施教。”
论如何应付领导，罗晓茹是在行的。
果然，年级主任对迟冉这番言辞表示满意，欣然点头：“罗老师，你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但可能你是第一次接触文三班这类学生，所以难免遇到棘手的情况，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和学校说。”
一个月前迟冉听见这话，她可能会直接和主任说“麻烦给我们班换个历史老师”，但现在她没那么天真了，仅是笑着回答“好”。
给领导找麻烦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年级主任：“罗老师，学校领导们非常重视你，尤其是于校长，听说你们班这次考得不好，他还和我说，千万不要给你压力。罗老师，加油，不要辜负学校和家长对你的信任。”
迟冉点点头。
离开主任办公室后，她长舒一口气，和领导打交道真辛苦，后面还有头疼的事等着迟冉。
她打电话联系家长，谈起退步同学的情况，家长们焦灼，表示会配合老师加紧对孩子学习的督促，他们信任罗晓茹，所以迟冉没遇到特别难对付的家长。
迟冉还将几个同学叫来，关心他们的学习情况，她清楚这样做的意义不大，但罗晓茹说这个形式流程必须走。至少让学生、家长知道，老师关注每名学生，也让学校知道，班主任有所行动。
还有以班级为单位的老师会议，文三班的各科老师凑在一起，讨论学生的学习情况，所有老师都认为，现在重点在于整治班级纪律。
又绕回了迟冉的知识盲区。
变成罗晓茹后，迟冉以为自己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如何给学生讲课，现在她能够讲课，却发现还有更难的险阻，层层压力，关关难过。
考完试这几天，除了睡觉时间，迟冉几乎没有一刻能停下，像疯狂运转的马达，体力和精力双重耗竭。
终于熬到周五，迟冉盼着周末回回血。
下午上完课，迟冉收拾好东西回家，她骑着电动车走出校门，听见有人喊“罗老师”，紧跟着一位中年女士小跑过来。
迟冉看她眼熟，好像是班上哪位同学的妈妈。
“罗老师，您好，我是陈萌的妈妈。”对方主动自我介绍。
迟冉恍然：“陈萌妈妈，您好。”
陈萌妈妈：“今天周五，我来接萌萌，罗老师，方便和您聊几句吗？”
迟冉：“方便的。”
她记得陈萌是外地的，一家人在山北市租房住，平时她父母忙着打工，陈萌住校。
距离放学还有一节课时间，陈萌妈妈便早早来等孩子。
“罗老师，我看陈萌这次考试退步了五名，数学和英语考得都不如上次，她在学校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情况？”
陈萌妈妈衣着朴素，说话时客气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给老师添麻烦，引人反感。
陈萌的学习成绩在班上能排前十，她属于非常用功的学生，课上认真听讲，课下用心完成作业，不过迟冉总觉得陈萌有点死读书，不灵活。陈萌的性格也比较内向，在班上话不多，身旁有两个固定的朋友，只活跃在小圈子里。
“据我所知，她在学校没什么异常情况。”迟冉不久前找学生谈话，和陈萌聊过，没发现她有不对劲。
见陈萌妈妈神色凝重，迟冉说道：“班上这次整体成绩下滑，学校老师们都在商量对策，您别太担心，陈萌基础扎实，平时表现很稳定。”
迟冉已经初步掌握和家长们的聊天技巧。
陈萌妈妈双手交握，略微弓背，语气里透露出焦虑：“萌萌说想考个好大学，我们全力支持她，她原来的学校师资水平一般，我和她爸费了一番周折给她转来十二中，我们在这边租房子住，打工，前阵子家里老人生病，我们两头跑。这些辛苦我们都自己顶着，没和萌萌说，就为了让她能专心学习。”
陈萌妈妈：“我们是又不想给萌萌压力，又因为看见她退步而着急，为了孩子的高考，我们几乎赌上所有，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萌萌最后没考上大学，我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略微哽咽，眼眶也红了。
迟冉跟着揪起心。
意识到自己失态，陈萌妈妈赶忙道歉：“抱歉，罗老师，我不是想跟您诉苦，我是太着急了。”
她心里真的积攒了太多的苦，可那些压力平时无从对外人道起。
陈萌妈妈：“罗老师，希望您能懂我的心情。”
迟冉安慰道：“我能理解，您放心，后面我会多关注陈萌的情况，要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您。”
“罗老师，您费心了。”陈萌妈妈道谢，“有任何需要我们家长配合的，您尽管说。”
迟冉：“好的。”
聊了几句后，两人结束对话，迟冉骑车走出一段路，她又回头望去，陈萌妈妈在校门口探着脖子往里望，抬手抹了把眼角。
哪怕刚刚差点情绪崩溃，她也不愿被孩子发现端倪。
也许因为有人默默挡住了暴风雪，所以我们的世界总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