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夜幕降临,街边大小商铺陆续打烊,唯有这青楼妓馆反而挂起了灯笼,奏起了鼓乐,开门接客了。

    花街柳巷里人头攒动,姑娘们各各花枝招展,客人手持折扇看着也是斯文有礼。

    老鸨给乔庆云留的是离舞池最近的台子,等他来了便叫来姑娘热情招待,瓜果点心一应备齐。

    乔庆云看向舞池,池中已有几个歌女翩翩起舞,其样貌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一览无余。

    “爷,您先吃着喝着,等客满了,就该燕儿出场了。”

    乔庆云点了点头。

    “姑娘们招呼好爷。”

    一声吆喝,几个姑娘围了过来,却被旁边陪侍的路名挥手支开了。

    乔庆云对有些尴尬的老鸨道:“妈妈且去忙吧,我这儿不用麻烦。”

    若换了别的客人,老鸨肯定会觉得是姑娘们不够漂亮招客人嫌弃了,但她知道这位的身份,也能明白些什么。人家就是奔着燕儿来的,硬往人怀里塞别的姑娘反而招是非。

    她挑眼示意姑娘们离开,随后笑眯眯的道:“那爷,您要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老鸨离开后,路名道:“掌印,这青楼里的老鸨可够热情的。”

    乔庆云左右扫了眼,“在这儿叫爷,莫泄露身份。”

    “是,爷。”

    过了一会儿,路名弯下腰小声道:“爷,您瞧,那不是镇北侯吗?他过几日就大婚了,怎么这会子竟跑这儿来了?”

    乔庆云远远看过去,见到了坐在对面的蒋世忠。

    “在这儿我已经不是头回见他了。”

    “哎呀,沈公子!您怎么来这么晚啊?人家都等你很久了。”

    这时,门前妖娆的一声喊,将乔庆云的注意力从蒋世忠身上拉走。他回头望去,看见了早晨才见过的沈年,嘴角顿时垂了。

    路名顺着他的眼睛看去,看门口那位穿着虽是华贵但却过于艳丽,帽子上还簪了花儿,骚气的很,可不像是官场中人。

    “爷,那人是谁呀?”

    谁知是谁。

    乔庆云心中闷闷却没说出口,脑子里只记得就是这家伙早晨得意洋洋又带几分熏醉从二楼上下来,看着着实叫人不快。

    沈年可没在意周遭的这些嫖客,打进门儿眼睛就在舞池的姑娘们身上。寻了一圈儿,他道:“燕儿呢?她还没出场吗?”

    “公子,您可真是喜新厌旧呢,燕儿没来醉梦仙居的时候,整日里缠着人家,燕儿一来,就把人家忘了个干净啦?那燕儿今儿若不上台,公子还不来看花魁大赛啦?”姑娘嘟嘴气鼓鼓的撒娇。

    沈年倒也不避讳,摇着折扇道:“你说对了,今儿爷就是为了来看燕儿的。平日里总隔着两层纱看她,看不真切。今日爷可是高价订了离舞池最近的台子,就是为了看得真切点儿。”

    旁边姑娘将他簇拥到台子前,打趣道:“那燕儿若是不似公子心中那般美貌,公子岂不是很失望?”

    “胡说!爷的燕儿定是个大美人儿。光看那双眼睛就够迷死我的,若能见见她面纱下的容颜,嗯~……”

    沈年闭着双眼一脸陶醉的想象,惹的旁边的乔庆云憋一肚子火,差点儿没把桌上的茶杯扔他脸上。

    这招惹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但凡有个像样儿的正人君子,你离开我也算值得……

    再一想,尚未确定她就是秀儿,我这操得什么闲心?

    他默默舒了口气,端起面前酒杯浅浅抿了口。

    沈年再怎么浪荡,乔庆云对他除了厌恶倒也没什么担心的,反倒是对面那个蒋世忠,完全继承了其父的好色和暴虐,让人有些不安。

    很快,宾客坐满,舞池中一曲终了,花魁大赛也随之开始。两个楼里的姑娘轮番出场展示歌舞才艺,引得台下宾客连连称赞叫好,池子当中抛洒的鲜花也越来越多。

    歌舞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姑娘们的比试也接近尾声,宾客当中好些人已经喝得高了,搂着身边儿的姑娘举止变得放浪肆意。蒋世忠喝了个熏醉,借着酒劲儿,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姑娘,拍案而起。

    “这是什么狗屁花魁,一个个身材臃肿,貌丑如猪。”

    蒋世忠这铜锣般的嗓门几乎压过了所有宾客的嬉闹,大厅里顿时安静了。有人喝得烂醉没看清喊话的是什么人就跟着起哄,“就是,有没有点儿像样儿的?”

    台上的姑娘们听了如此奚落,脸面都有些挂不住,纷纷退场。

    俩老鸨也是一脸难堪,面面相觑。

    “不是说有个什么燕儿的,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嘛,怎么也不出场来让我们看看呀?”蒋世忠扯嗓子喊 。

    “就是。”

    两个老鸨见状没别的办法,只得砍掉了后边几个比试,提前让燕儿上了场。

    杨妍秀抱琴上台,脸上的薄纱变成了白绸,丝毫看不见其内的真容,乔庆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嘴角泛起一丝会心的笑。

    可一众宾客却不愿意了,坐在前头的沈年抻长了脖子瞧也没瞧清楚她的样子,急得直咂嘴。

    “燕儿姑娘,你可真是调皮啊,怎么变白绸了?”

    “我这不白花银子买这位子了吗?”

    蒋世忠撇撇嘴,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一个娼妓,装得什么清高,既然是卖,那就有个卖的样子。老子来这儿是看姑娘的,不是看你故弄玄虚的!”

    耳边充斥着污言秽语,杨妍秀却毫不在意,眼皮都没抬只专注地垂眼抚琴。可台下宾客却越来越闹腾,吵吵着让杨妍秀摘纱。

    老鸨为难,只得回头弯下腰,小声问,“秀儿,咱要不今儿个就露个脸如何?不然你瞧这场面好像过不去了。”

    杨妍秀也不理她,只管弹琴。

    蒋世忠离得近,看得真切,杨妍秀越是这么冷他就越来火。

    “臭**,跟爷面前装高贵,扒了你的衣裳,我看你还清高个屁!”

    他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摔,正欲上台,身后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他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娼妓,回头正欲动手,竟发现是个男人。

    乔庆云就担心他闹事,所以整场眼睛就没离开过这桌,如今见他摔了酒杯,知道要出事,便立刻过来了。

    “哟,原来真是侯爷呀。”

    蒋世忠耷拉着嘴角,拢了拢眼神这才看清是乔庆云,心中厌恶之极,但尚算保留着一丝清醒没有动手,只是开口语气也并不客气。“乔公公?呵,好巧啊,又碰上啦?你一个太监总上青楼来干什么呀?”

    “公公?”周围有人听见了纷纷朝这边儿看,私下里嘀嘀咕咕。

    乔庆云并未在意,只笑着递了酒杯过去道:“爱美之心人皆之嘛,咱家就是过来看看歌舞而已。不过,侯爷大婚之日将至,陛下前些日子还嘱咐咱家要替侯爷备礼恭贺呢,不想今儿个竟在这种地方见到了侯爷。侯爷真是好兴致啊。”

    一番话,表面儿上看着是客气,可话里却带着威胁。要知道,蒋世忠为人私德不怎么地,可奈何武艺高超,皇帝还指着他们一家为国效力呢,可这一直没老婆怎么能后继有人呢?于是便替他指了婚。皇帝指的婚,他还如此不屑,那可是大不敬之罪。一旦被人告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蒋世忠暴虐但却不傻,他听得出来乔庆云此番不阴不阳的话。心中越发不快,但偏偏不能宣泄。他望了眼台上仍在抚琴的杨妍秀,也没了什么兴致,遂拂袖而去。

    他走了,老鸨和姑娘都松了口气,没了这尊恶神,其他宾客也便不难伺候,很快消停下去。

    待场上恢复了和谐,杨妍秀也在这混乱之中弹完一首曲子退出了舞池。

    老鸨特意到乔庆云这儿敬酒道谢,“哎呀,方才多亏了爷相助,不然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呀。”

    乔庆云淡然道:“无妨,几句话的事儿。”

    “唉,爷为燕儿得罪了什么样的人,老鸨我心里清楚。呃,爷放心,我这就去找燕儿,让她今儿怎么着也和爷见一面。”

    “妈妈不要为难她。”

    “放心吧。”

    老鸨上二楼把方才的事与杨妍秀讲述一番,她这才知道自己出场竟还出了这样的事。她明白乔庆云的用心,也感激他不计前嫌的帮自己,可她这次若见了他,日后就少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牵扯。若再被他认出来,那又该怎么办?自己这仇还要报吗?不报,如何面对曾经自己和家人所受的苦难,若报,万一有一日自己走上绝路,势必会拖累身边的人。

    “燕儿,这次你若不见人家,可真说不过去。”

    杨妍秀深思半晌,略带几分无奈道:“还请妈妈再帮燕儿回绝了吧。”

    “啊?”老鸨没想到她能这么说,她一向认为这姑娘一直以来只是孤傲一些,可不想竟这么决绝。“燕儿,人家这般帮你,你若都不见,那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说出去,人家会说你没良心的。”

    “说便让他们说去,我不见他也是为他好。请妈妈替燕儿带话给那位爷,让他以后还是别来了,燕儿说什么也不会见他。”

    说罢,杨妍秀干脆挑帘进了里间。

    老鸨无奈只得返回来把杨妍秀的话转达给乔庆云,心里万般愧疚。可她越是如此决绝,乔庆云心里越是清楚,如此决绝的态度,怕也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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