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乾清宫门前月影婆娑,月光下,一人步履匆忙走进殿门。

    幽暗的大殿内,只弘德皇帝一人端坐案后,面前摆放一份文书,正是关于日前鸿宴楼命案的奏章。

    “陛下深夜召见不知有何事差遣?”乔庆云立于龙书案前躬身。

    皇帝垂视奏章沉声道:“你虽是内臣,但宫外既有府邸,可听说过鸿宴楼之事?”

    “回陛下,臣略有耳闻。听说是鸿宴楼少东深夜被刺身亡,顺天府断案说是劫财,但沈父认为不是,遂告到了刑部,要求重审。”

    “那你是如何看待此案的?”

    “回陛下,臣以为鸿宴楼虽说是京城第一楼,可沈家到底乃一介平民,其子命案本当由顺天府审理,可如今其父走了门路告到了刑部,实乃冒然之举……”

    皇帝未听他说下去,打断道:“朕知你一向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人,不过,你身为臣子,无论内臣还是外臣,皆有谏言之责不是吗?”

    乔庆云把头埋得更深了些,“臣惶恐,臣只是自觉无才无德,故而不敢乱议朝政罢了。”

    皇帝点点头,起身绕过龙书案到乔庆云身边,“如今朝中这些官员,结党营私的太多,每个人的话朕都不能尽信。唯有你,从不与其他人来往,所以,朕就想听听你的见解。此间只你与朕二人,你只管说便是。”

    乔庆云这些日子,一直钻在家里只管学棋,不过这沈家的案子确实闹得有点儿大,他就是不想听也能听着点风声。为了不被皇帝觉得自己成天混日子,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回陛下,臣听闻鸿宴楼那日死了两个人,还分别在两个房间内,若是歹徒为财索命,只劫持沈年便是,为何要绕道再去杀一人呢?这与理不合,所以,臣以为顺天府确实有误判之嫌。”

    皇帝手捻胡须道:“你还是说得客气了,朕看过顺天府的奏章,简直是漏洞百出,所以朕以为并非顺天府误判,而是他们存心想隐瞒真相。”

    乔庆云并未听说案件全貌,故而不解,“可顺天府堂堂朝廷五品官员,又能与一商户有何牵扯呢?”

    “朕也是难以理解,所以,找你来,就是打算让你去好好查查此事。”

    乔庆云一愣,心说我查这个,那我棋艺岂不荒废了。

    “呃,陛下,此等案件不是该交由东厂去查吗?臣去查……这岂非是越职查办吗?”

    皇帝闻言差点儿被气乐了,“朕就是喜欢你这种不争不抢,不贪功的性子。告诉你也无妨,此案东厂已经在查了,不过朕要你也去查,不是明查,这是一道密旨。朕就是要看看,同一件案子最后到朕手里究竟有多少不一样的结果。”

    乔庆云恍然明白,皇帝原来要查的不是案子本身而是办案的人。

    “是,臣遵旨。”

    再回府时,天已蒙蒙亮,府内下人在院中忙碌洒扫。乔庆云回到房里看见新摆在高桌上开得正艳的盆花,不觉拢起了双眼。

    路名见状立刻叫来门外下人,喝问道:“这是谁拿进来的?”

    下人答道:“小人看这花开得好看,就拿进来了。”

    “你新来的?不知道掌印不喜欢屋里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下人惊慌跪地,“哎呀,掌印恕罪,小得来府不足三日,确实不知这些规矩。”

    乔庆云揣了双手,神色淡漠道:“无妨,不知者不怪。以后记得咱家房里不设熏香,不置花草,更不必添置那些不必要的摆饰。”

    “是,小人知道了。 ”

    “下去吧。”

    打发走下人,乔庆云挨桌而坐,路名上前倒了茶递过去,“掌印,今日还请老国手前来陪您下棋吗?”

    “今日就算了吧,陛下方才降下一道密旨,咱家近日可有的忙了。”

    路名闻言喜道:“那恭喜掌印,贺喜掌印。”

    乔庆云摇晃着茶碗儿,“这喜从何来?”

    “陛下降密旨给您,那不就是看重您吗?这当然是喜事了。呃,不知陛下让您办什么事啊?”

    “鸿宴楼的案子。”乔庆云颇有些漫不经心道。

    路名诧异,“诶?听说东厂已经在办那案子了。”

    “所以说是密旨,要暗查。”

    路名心里寻思,震惊道:“这么说,陛下似乎不信任东厂了!”

    “你也这么认为?”乔庆云道。

    “当然了掌印,依小的看,东厂出面查得是刑部,而您出面查得是东厂。陛下正是对东厂起了疑,这才让您查他们呀。若真能查出什么,说不定掌印未来就可取而代之了。”

    路名说得兴奋,可乔庆云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反而眉头越紧。

    路名察言观色,“掌印,小得怎么看您好像不大高兴呢?”

    乔庆云放下茶碗儿,“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咱家并不想身居高位。”

    “恕小的直言,小的看掌印并不是怕身居高位,而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怕日后没时间找燕儿姑娘下棋了吧?”

    乔庆云:“……”

    他胀了个满面红,狠狠斜了他一眼,“你这小子越发是没了规矩,竟也大胆调侃起咱家了?”

    路名抿着嘴,仗着自己年纪小又受主子宠,大胆直言,“掌印整日不分昼夜钻研棋艺,小的都看在眼里,就是不想瞎琢磨也能看得出来呀。小得随掌印进宫后,有好几次听见宫人们说,净了身的人终生无嗣,所能聊以慰藉的,无非是权利与财帛。有了权财才有女子愿意跟随,待掌印的权势取代了东厂司礼监,说不定燕儿姑娘就愿意见您了。”

    路名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乔庆云,就算不为见她,但只有大权在握,或许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他稍稍沉思,抬头打量这个身量不高的小子,“那你又为何入宫?为权还是为财?”

    “小的只为能三餐吃饱就够了。”

    乔庆云忍俊不禁,因为这个理由与他当年入宫是一模一样。

    见他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路名壮胆问,“掌印,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说我长得和您当年很是相像,是真的吗?”

    乔庆云点头,“的确是有几分相似。”

    “原来掌印当年愿意带我入宫就是因为这个呀。”

    “算是吧。”

    路名凑近些,再次拿起茶碗儿递过去,“既然小的貌似当年的掌印,掌印不如收小的做干儿子吧,日后,儿子一定更加尽心孝敬掌印。”

    提到干儿子,乔庆云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曹德顺,心中隐隐不安。

    他垂了眉,空视那茶碗儿,“不必了。咱家曾经算过命,说咱家克父克子,若收了你,反而是害了你。再说,这宫里头,那都不过是虚名罢了,你要它做什么?”

    路名讪笑,“就是叫起来有面子嘛。”

    乔庆云失笑,“你呀还是年纪小,等再大些就明白了,在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面子。什么权利,什么财帛皆是过眼云烟,唯有能平安到老,那才是最大的面子。”

    路名似懂非懂,躬了躬身,“小的明白了,多谢掌印提点。”

    “你先去打听鸿宴楼案的来龙去脉,记着千万不要声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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