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妍秀跟着小厮到楼下,在胭脂姑娘所在屋子隔壁门前停步,“姑娘以后就住这儿了。”

    小厮推门进去,将被褥往床板上一放,“姑娘自己收拾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干。”

    小厮走了,杨妍秀走进房门。这房间她知道,是这楼里最小最暗的一间,最糟糕的是这间屋子的位置很不好,前后左右都有客房,隔音极差。一般这屋子都是给上了年纪,或是得了不治之症的女子暂住。

    杨妍秀明白,老鸨没有她的卖身契,不能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又不想养闲人,可她手里偏偏拿着她好多银子,若是赶她走,少不了要吐出那些银子,但若是她自己要走,那银子是要不回来的。

    杨妍秀是吃过苦的人,对此并不介意,再说,她活着早已不为了享受人生,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是老鸨这前后变化着实又让她品味了一番人情冷暖。

    她默默收拾房间,隔壁胭脂听见声音出来,到门前一看,“诶?怎么只你一人收拾呢?我来帮你吧。”

    胭脂进门也没多说便帮着干活儿,杨妍秀道:“多谢了。”

    “不必客气,同是楼里姐妹,相互帮衬是应该的。”胭脂边摆正地上随意乱丢的物件边说,“你不必往心里去,妈妈就是这样,人红才受宠。我当年从楼上搬下来的时候也是有些失望的,感觉这世间任何情份皆属虚幻。后来我也想通了,死守着清白也无用,倒不如找一良人,说不定还能有离开这里的一日。”

    杨妍秀手上的活儿一滞,“姐姐口中的良人,莫非是冯府管家?”

    胭脂面现羞涩,不想她竟知道,抿了抿唇,“他说等他再回京城,就会替我赎身。”

    “那他何时回京?”杨妍秀好似随意的问。

    胭脂回忆道:“之前他走的时候说,应该用不了多久,因为冯大人很快就能调回京城就职了。”

    杨妍秀琢磨,两个月前才回京述职,这么快又要回京?为什么?

    “姐姐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吗?这官员调任的事,他怎么可能提前知晓?”

    “嗨,官场上的事你我不懂,不过,肯定是走动过了。”

    正说到这儿,外边有人喊,“胭脂,接客。”

    胭脂闻声拍了拍手上的土,“那我先去了,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就叫我。”

    杨妍秀点头,“多谢姐姐。”

    待胭脂离开,杨妍秀心里一丝喜悦,人在京城就不怕没机会杀……

    *

    这间屋子白天还觉得没什么,可到了晚上杨妍秀才体会到它的可怕,前后左右不时传来声音,哼哼唧唧此起彼伏,让人听了着实耳热焦躁。

    杨妍秀躺在床上,头枕着胳膊辗转反侧。

    唉,这几时才能消停啊。

    她干脆用被子蒙了头遮挡了声音,这才勉强能够入睡。

    * * *

    两日后,老鸨为了给萍儿造势,专门租了花车拉了萍儿满大街的游花车。这一招也确实有用,当天晚上醉梦仙居又有了客似云来的场面。

    老鸨趁热打铁专门给萍儿备了舞台,让她一展舞技。

    音乐响起,大厅高处不知何处撒下无数花瓣,众人意外抬头时,萍儿就如同一只凤凰般飞舞而出,于大厅上空盘旋数圈后翩然落下。

    只这一亮相便惊艳了四座,台下宾客打赏无数。

    看着台上萍儿的舞姿,与台下宾客的热情,默默站在角落里的胭脂对杨妍秀感慨,“花儿一样的姑娘却像是雨后的青草,一茬儿接着一茬,旧的去了新的又来,换的是那么快。想当年,我初入醉梦仙居的时候也是那般光彩照人。那时的记忆我到现在感觉都好像是昨天的事儿。可你瞧瞧,眨眼就人老珠黄不受待见了。”

    杨妍秀扶了扶挂在耳上的纱,笑言道:“我倒不觉得什么,在这种地方,光彩背后却有不为人知的心酸。我最羡慕的反而是小翠,你看她虽说笨拙了些,偶尔挨妈妈几句骂,却能保得住清白之身,免受那些男人的玷污。”

    胭脂笑了,“你还是年轻啊,太不了解这里了。在这儿,只要是姑娘,接客是早晚的事。”

    顿了顿,“你知道萍儿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她不是妈妈近日才从外面买来的姑娘吗?你认识她?”

    “嗯。”胭脂点点头,随后掀起袖子露出手臂。

    手臂上一道很深的划伤暴露在外,杨妍秀惊道:“你怎么受伤了?”

    胭脂放下袖子,扬起下巴指向舞台上的萍儿,“是她打的。”

    “萍儿?”杨妍秀不理解,一个刚来的姑娘为何这么快就与人生了争执。

    胭脂道:“她以前是我身边的丫鬟。”

    一句话,杨妍秀似乎听出了这里边的事。

    胭脂接着道:“她很机灵,嘴也甜,学什么都很快,起初我很喜欢她,教她跳舞,唱曲儿,识字,她也很爱学。但是后来,我发现她嫉妒心很强,总喜欢抢别人的东西,甚至有时候还会偷客人的玉佩香囊之物。劝诫几次后她再犯,我便打了她。大概她到现在还在记恨我吧,所以今早随便寻了个借口报复我罢了。”

    杨妍秀看向舞台,想起之前见到萍儿时的一幕,她的眼神的确是带有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攻击性。

    “那我以前为何从未见过她?”

    胭脂道:“妈妈看她身段样貌皆好,便有意栽培,在她十三岁那年送她出去学艺了。今年年龄到了,便接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日后可要小心些了。”

    “我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冯大人昨日已经回京,我想我离开这里的日子已不会太久了。”

    杨妍秀诧然,“冯大人回京了?”

    “是啊,今儿晚上他也许会来找妈妈说替我赎身的事儿呢。”

    说起这个,胭脂的眼睛都是亮的,对未来离开青楼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

    * * *

    舞会持续到很晚,后半场的时候妈妈差人专门叫走了胭脂,杨妍秀一个人觉得无趣便回房睡了。

    睡到后半夜,她耳畔再次传来些令人烦躁的声音,被吵醒后,杨妍秀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这几日,她似乎已经有些习惯这些动静了,麻木地垂着半张眼皮,无望地左右看看,辨别是从哪屋里传来的。

    这时,她注意到在这一众莺莺燕燕之声当中,有不一样的声响。

    有人说话。

    杨妍秀确定这声音是从胭脂房里传来的,而且,隐约中这谈话好像提到了熟悉的名字。她踮脚来到与胭脂房相隔的墙壁,侧耳贴在墙上听。

    “怎么还等啊,人家都等你好几年了。”

    “这不最近我们大人府上忙嘛,我也跟着不得空接你啊。”

    “我看你就是找借口罢了,能有什么大事忙得连替我赎个身都顾不上?”

    “诶呦,你那妈妈猴精猴精的,不与她谈上一日,她怎可能轻易放你。”

    “那你就连一日也不得空吗?”

    “这两日还真没有。因为最迟后日,我们家大人就要参与弹劾一个人。你说这时候我能分心吗?”

    “弹劾?弹劾谁呀?”

    “这我可不能说,不过,我能告诉你,这人你见过,听说他有阵子常来你们醉梦仙居。”

    听到这里,杨妍秀心里咯噔一下。

    说的该不会是乔庆云吧?

    虽然乔庆云这段时间不怎么来,但有关他的消息也时有在楼里传,往来贵客们也曾提到他被皇帝重用之事。

    想想醉梦仙居里出入的官家并不多,值得人弹劾的就更少。再加之他说那人有阵子常来,这便更像说的是乔庆云。

    杨妍秀再将耳朵凑近些想听更多的内容,但很快旁边就传来了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再没了交谈。

    杨妍秀彻底醒了,睡意皆无。

    她在房中来回踱步,脑子里是乔庆云对自己的种种恩情。

    即便不想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可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不行,我得想办法通知他。

    她拿出纸笔写下一行字,装入信封,然后随意披了件深色的斗篷,头上戴了挂纱的斗笠便出了门。

    此时城门未开,她沿着无人的小道一路跑到乔府附近。此处有一小巷,她躲在巷子口稍稍犹豫后,觉得最好还是别露面。

    她回头朝巷尾看,黑暗中,她看到坐在小巷尽头的墙根儿下打盹儿的小乞丐,便过去将他叫醒……

    不久,天光微明,到了日常该去衙门的时候了。

    乔府大门打开,乔庆云从里边出来,同时轿子也从一侧被抬了出来。

    他刚要上轿,一小乞丐跑了过去。门人急忙拦住,“你瞎跑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小乞丐扬起手里的信,“有人让我送信给这位大人。”

    乔庆云看了眼他手里的信,示意路名去拿。

    路名接了信,转交给乔庆云。他打开一看:小心近日朝堂,恐有人弹劾。

    乔庆云一怔,他想问问是谁给他的信,但抬眼时那小乞丐已经跑没影了。

    他环视四周,并未见到其他人,低头再看信时,信上悠悠传来一股清香。他举手将信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眼神不经人觉察的闪烁星点微光。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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