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阖二目,“那你可知他这名单中都有何人?”

    “这老奴倒还不太清楚,只是听翰林院院士刘季长说,乔庆云在翰林院期间,时常怒视一个叫许澈的翰林,只因许澈其人不善阿谀,从不与他多言。反观那些较通人情世故的,却与他谈笑风生,还私下来往。”

    若说乔庆云不知天高地厚给皇子挑老师,皇帝倒是信,因为江言宁断不敢拿这种事乱讲,但说他受贿,皇帝只要想起他头上的簪子和之前的事,他并不太相信。

    他怀疑地看向江言宁,“你说乔庆云受贿,可亲眼见到了?”

    “回陛下,有人亲眼看见,乔庆云手下路名带人扛着一个硕大的红木箱子送去了醉梦仙居。”

    “醉梦仙居?”皇帝没听说过。

    “就是青楼妓院。据说乔庆云在醉梦仙居里有一相好的歌妓,好像叫什么燕儿的。乔庆云曾多次送重礼给她,往来甚密。老奴猜测乔庆云很可能将所敛财帛就藏匿于这燕儿姑娘处。”

    “那箱子里究竟藏了多少金银,你可打探到了?”皇帝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江言宁道:“那个燕儿姑娘十分谨慎,对外只说是被褥,但什么人往青楼送礼有送被褥的?分明是借口,而且,自那箱子送去,也没人见她开过箱,更没有更换过被褥,而且,她还在箱子上上了锁。”

    这的确可疑。

    皇帝咬了咬后槽牙,当即命人传召乔庆云入乾清宫见驾。

    *

    乔庆云乾清宫见驾,一入殿便见皇帝面有怒色。他低头躬身稳走几步来到御前,“陛下。”

    皇帝面沉似水,在扫了眼他头上的簪子后问,“听闻,爱卿近日来正在为四皇子择选启蒙老师,可有此事?”

    乔庆云诧异地抬了抬头,“陛下不知此事?”

    “微臣还以为是太后与陛下商量过才命微臣去办的,不想陛下竟然不知。”

    皇帝屈了屈目,“你是说,此事乃太后所托?”

    “回陛下的话,正是太后前几日所托之事。”乔庆云躬着身子,惭愧道:“微臣本不通文墨,哪有资格为四皇子选择老师,不过太后再三嘱托,微臣也不敢推辞,便应下了。臣又想着满朝上下最有学识的当在翰林院,故而前去挑选。”

    看他谦卑之态倒不似胡言,皇帝怒色稍减,“那你可有举荐之人?”

    乔庆云从身上摸出一份奏折,双手递上,“微臣已拟好一份名单,请陛下御览。”

    皇帝接过奏折,打开看,密密麻麻皆是字。只看这奏折便知乔庆云的确是要上呈给他的东西,若只给太后断不可能用奏折,另外这么多字,不可能是临时写下的。由此可见,乔庆云替朱景沅挑选老师确实不是他自作主张。

    这奏折上共有三人,头一个就是江言宁口中那个许澈,后面还有他身家背景,何年考中贡生,现居何职,生平履历等等,内容十分详尽。

    皇帝心生疑惑,江言宁说此人不通人情,被乔庆云所弃,但他头一个举荐者就是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此人考中贡生已是八年前,八年来一直在翰林院毫无建树。

    皇帝回忆,八年前,那不是老太师做考官吗?也正是那次之后,老太师因病致仕还乡了。

    皇帝自己的老师,他当然是相信的,他相信以老师的眼光是不会选错人的。而且,这个许澈当年考中的还是一甲,应该是文采不错的。

    思索片刻,皇帝再往后看,乔庆云第二个举荐之人是去年的状元,孔陵。

    最后一个是翰林院院士刘季长。

    皇帝看这三人无论从年纪到背景都大不相同,便问道:“你为何举荐这三人?”

    乔庆云道:“这三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便将三人一并列入名单,交由陛下亲自为四皇子挑选。”

    “那你来说说,他们三人各有何所长,何所短?”

    乔庆云思索片刻,“就说这院士刘季长吧,翰林院本就是聚集了天下才子之地,能主理此处的自然该是文采风流的。且他为官十几载,满朝文武对其皆赞誉有加,可见善晓为人处世之道。”

    “新科状元孔陵乃是江南某地首富,家资颇丰。有如此家业者,大多是纨绔子弟,而像孔陵这般不为世俗所误,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想来定是志向高洁者才能做的到。而且,微臣虽不通文墨,看不出其文章所长,但能考取状元者,定是文采风流的才子。只是相比之下,此人入仕颇晚,年纪尚轻,恐不善为人师。”

    皇帝对孔宁是有印象的,去年殿试时,他随机出的一道题目,此人现场作答,答的那叫一个精彩。

    回忆那次殿试,再听乔庆云所言,他十分赞同的点点头,那状元的确是名副其实。

    他又看向名单中最后这个疑惑最多的人,“那这个许澈呢?”

    乔庆云道:“回陛下,许澈出身寒微,但品行极佳。微臣为了证实这点,特地让人去他家乡打听过。得知此人在考取秀才后做过几年教书先生,口碑极好。都说他以德立身,对学生从无打罚,皆是言传身教,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先生。即便到现在,他当初所用草堂,都还留着呢。而且,这个人家风也好,至今只有年少结发妻一人,家中儿女也颇为端正。确实在品行上挑不出半点毛病。至于说文采,据刘院士所说,此人是翰林院中最有文采的一个。但此人在翰林院八年也未升一官半职,皆因其不通人情世故,常常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皇帝听了乔庆云一番介绍,感觉这三人都不错,尤其是孔陵和许澈。

    他打量着乔庆云,“那依你所见,朕该选谁呢?”

    乔庆云道:“臣惶恐,臣不敢妄言。”

    “照你所说,这三人都不错,朕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你毕竟是亲自观察过他们,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见乔庆云仍不敢,皇帝命令道:“说说看。”

    乔庆云苦着脸,胀得满脸通红,吭哧半晌后,他干脆跪了。“陛下,恕微臣斗胆,做个不该做的比喻。若是微臣给自己干儿子选师父,那定是选刘季长刘大人,只因他通晓人情世故,未来纵是不得高升,起码能有一世安宁。但若似陛下这般,未来要身负重责的,依臣拙见,人情世故反没那么重要,倒是德行当为最重的。当然了,有充足的财力辅佐,自然是如虎添翼。”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历代皇子们到最后,要么是皇帝,要么是臣子,要么就是夺嫡的牺牲品。朱景沅未来若只想保他一世平安,便该选刘季长,若有为帝的可能便该选孔陵。对于朱景沅,皇帝断没有让他继任为帝的可能,可是若像乔庆云这样苟且一生,未免过于卑微。

    他想了想又问,“那么,不为前者也不为后者,该如何选?”

    不为奴才苟活,也不为皇帝为尊,那便是为臣。

    乔庆云道:“那便该选许澈。许澈出身虽贫寒,但胜在品行端正。做为臣子,品行当比学识能力更为重要,也无须过多财力的扶持。”

    “哦?作为臣子,难道不该是能力为先吗?”

    乔庆云难为情的笑了笑,“微臣只是觉得,能力再强也只能证明一个人可以做大事,但并不一定做的都是好事。若是品行不端的人没有能力,他做的最多可能就是偷鸡摸狗,但若是他能力非凡,那所做的恶可就难以言说了。”

    乔庆云说的话虽浅显直白,却与皇帝的见解不谋而合,皇帝甚是满意。

    “乔爱卿为四皇子之事费心了,奏折朕会仔细看,你先行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

    皇帝反复推敲这份奏折后,觉得当中疑点重重,但江言宁已经不可信,要求证就得亲自去查。他先是去了许久没去的慈宁宫,问太后是否令乔庆云替皇儿选择启蒙老师。

    太后闻言后云淡风轻的道:“是哀家让他去的。”

    “母后为何不与儿子商议此事?”皇帝带了几分质问。

    太后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宫里的皇子们从四岁起,陛下便为他们定下了启蒙先生,可沅儿已经六岁,陛下却只字不提。怕是已然忘了,不对,是陛下从来都不记得沅儿的生辰。既然陛下眼里从没有过这个皇儿,那哀家又何必因这小事去打扰陛下呢?哀家这才随便找了个性格谦和的内官去帮哀家物色一个,只为教沅儿读书识字,待他成人出了宫,也不至于失了皇家的体面。”

    弘德帝虽性格寡淡多疑,但听了太后这番话,心中多少对自己四儿子有些愧疚。

    “朕并没有忘了沅儿,只是近日国事繁忙,略有疏忽罢了。今日,乔庆云已向朕举荐了几个人,朕从中挑选了一个德才兼备之人,为沅儿老师。改日,便让他入宫来。”

    “哦?不知陛下所选何人?哀家是否认识?”

    “太后深居内宫,恐不识此人。他叫许澈,乃老太师在时考中的贡生,现居翰林院。”

    老太师?

    八年前啊?

    太后一想,当了八年的纯翰林,这真是个人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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